“渴……”
料想中,慢条斯理带着华丽尾音的“费利克斯”或是“吉娜”没有出现,黑暗中的一切都很安静。
有人将我的手从冰柜移开,熄灭的火又有重燃的趋势,数以秒计的时间被无限拉长,我不舒服地扭动,直到嘴畔传来湿润,指腹再次感受到坚硬的凉意。
凯厄斯。
没来由地弛懈,紧蹙的眉头舒展,我缓缓陷入新一轮的沉睡。
……
吉娜还在照顾我的起居,这个认知让昏眩中的我感到庆幸。
曾陪伴在我身边的两位女士,琳达和海琳娜的过往还历历在目,在我将沃尔图里或是吸血鬼与他们背后所代表的真正含义联系在一起,后知后觉理解了“辞退”对于在沃尔图里工作的人类代表着什么。
我时常在想,自己之所以会被沃尔图里选中,成为城堡里特殊存在的‘人’,是不是还与我性格当中,同样的残忍麻木有关。
如果当年我再勇敢一些,挡在凯厄斯面前,她们是不是就不会死去。
但我却一再逃避,理想化地将在我所看到的吸血鬼和吸血鬼的本质割离,保留一丝天真地认为杀戮从未发生在我周围。
或者说,在荒谬的自我保护下,病态地漠然视之。
苏尔庇西娅、阿罗、切尔西、阿夫顿、简、亚克力、费利克斯……凯厄斯,他们是“家人”,我不想打破这美好的水月镜花,也不想让深爱我的人蒙尘。
吸血鬼毒液汇入血管的痛楚依旧,那团火像是印刻进了我的记忆,惶恐逃生,我尝试在思绪转动时不去想起它,但又在沉睡的幽魆中,屡次三番陷入漫天焰心之间。
花窗玻璃下彩色的晦暗大厅。
火星烟焰迸飞,只剩下半顶的脑袋,凹凸不平的丑陋横截面,女人死不瞑目的半张脸,拉扯变形扭曲,一点点变成了妈妈。
冻肉般了无生气的煞白皮肤下,像是长满了苍蝇留下的无头幼虫,那些肉芽般的蛆蠕动、翻涌,啃食着血与肉,爬满满是骇惧的红色眼球。
最终,火光中的脸变成了我的样子,熛灼炎焰倒映出的瞳孔,缓缓落下的泪珠,是一双惊骇可怖的鲜红!
心跳漏拍。
浅色的长睫轻颤,我被吓到惊醒。
“凯厄斯?”
我艰难地歪过头看着坐在旁边的人,他和以往没有什么变化,除了因为我的突然苏醒,而愈发收紧的手心。
我知道是他救了我,在转化的最后一秒,吸食净体内兴风作浪的毒液,让我得以以人类的身份继续存活于世。
白炽灯洒落的光线像是在他脸上蒙了层迷离的纱,他没有说话,我也没有,固执地盯着他的脸。
我想问他为什么,干涩的嗓子眼里却像是堵进了一团棉花,为什么救我?为什么她——那个想要杀死我的女人会知道妈妈?为什么我会被带到沃尔图里长大……
最终。
“凯厄斯。”
我轻轻叫他,尾音没有颤抖,很平静,平静到我甚至没有发现这个毫无起伏的声音是从我自己嘴巴里说出来的。
“我妈妈,黛西·克劳利,她再也不会来接我了,对吧?”
没有吵闹,没有歇斯底里,只是在称述一个事实。
凯厄斯脸上的表情仍旧是没有丝毫变化。
的确,不过是个人类而已。
无关紧要。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医疗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你们杀了她。”
我毫无畏惧地死死盯着那双暗潮汹涌的红色瞳孔,声音却越来越大。
“和那些在角楼里死去的无辜男人、女人、孩子们一样,被吸干血液死去的时候她会在想什么呢?会想起我吗?但却没人记得她,就连我也忘了,你们骗我留在这里,你们是杀人魔!刽子手!一群只会吸血恶心的怪物!”
“把她还给我!”
周围所有能够摸到的东西,都成为我攻击他的武器。我发疯般挣扎起来,晃动中碰掉了扎进体内的针头,伤口处瞬间凝聚出豆大的血珠。
“闭嘴!多洛莉丝!”
他终于被我激怒了,完美的面具出现裂痕。
劲风掠过,凯厄斯瞬间从御座起身,压着我的肩膀将我禁锢在床上,面上是野兽克制本能的压抑癫狂。
“无辜?呵!沃尔图里从来不给第二次犯错的机会!
在她用女儿作为交换的筹码,祈求沃尔图里的饶恕,就应该明晓规则制定的意义,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法律的权威!没人任何人,任何人!在悖逆不轨后,能够逃避应有的惩罚!”
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让我头晕,鎏金般的发丝垂落,随着他暴虐压迫的吐息,好似在他与我之间,形成了一道屏障,极具历史感的厚重男香将我包裹其中。
“她主动的选择,又有什么值得你难过呢?嗯?”
因为他充满恶意的话语,我愣在原地。
那瞬间有东西吞噬我理智的声音,房间里很安静,吞食的声音,最后掉在地上,我冰冷无比的深渊里听见‘扑通’的音波。
我想要大声反驳,指责他是个骗子,说这是他故意捏造出的谎言。
全都是假的!
但等我抬手死死捏住他的衣领,泪水缓缓汇聚,在凯厄斯怒火冲天的红瞳里,白皙的脸被憋得通红,“唔呜……”终于忍不住放声,嚎啕大哭。
……
世界是一片黑暗。
我像是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的海面沉浮。狂风之中,有人在说话,断断续续的交谈,他们故意压低了音量,听不真切,但仿佛萦绕在耳边蜜蜂翅羽的喧豗。
尖锐的鸣嚎突然响起。
——“血氧下降!”
——“瞳孔开始扩散了!医生!”
——“快!推入10mm肾上腺素!开启体外膜肺氧合仪!”
被强制扒开的缝隙里,喧嚣之中,我看见无影灯瞬息启明,形形色色的人围在周围,他们佩戴口罩,穿着疏离的蓝色罩衣。
尖冷的寒意紧贴在我的锁骨下方,“双向波,能量200J,放电……”
铮!
风浪袭来,我再次被黑海裹挟,咸腥的海水涌进我的鼻腔、喉咙,它们挤入我的眼睛。
五感被封印了,胸腔里的氧气寸寸剥离,脏腑如同被捏碎,变成一团血肉模糊的废墟,我挣扎,张大嘴想要呼吸,却呛入更多的液体。
风浪停止了。
翻涌的海面,隐藏着淼茫寂寥的死水,我在荒芜中下坠,水浪拍打着裙摆和小腿,苍白到了无生气的躯壳,蒙上灰霾的眼珠失去原本的色彩。
黑暗的尽头,妈妈在那里。
——“当然了,宝贝,我会不顾一切地找到你,将你带出来。”
她终于要来,带我走了。
我听见远方传来声音,是凯厄斯在愤怒地嘶吼,“切尔西!”
我想要逃走,却被暗处伺机而动的海怪缠绕住四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凌乱的记忆随着暗流肆意飘散,它们在我眼前分割,重组,被肆意涂抹,失去原本该有的颜色。
温柔的女声持续贴在我耳边低吟。
万里无云的烈阳黄土、贴紧裂缝窥觑的石狮拱门;霖霈细雨下白雾缭绕的福克斯森林、摇曳的捕梦网……一张张从中被撕开,画面揉成一团,交织的线条让场景变得混乱。
我奋力想要抓住它们,不想再弄丢这些与我而言重要非凡的东西,却无能为力、动弹不得。
等海浪再次将这些闪烁着光点的东西,推到沙滩上,橘黄色卷云残阳下,像是颗颗被世人遗忘风化的贝壳。我光着脚丫,弯腰一个个将它们捡起来。
黛西……是谁?妈妈……谁在那里等我?关系……我眺望远方的海底,心里落空空的,直到听到破晓间传来凯厄斯的声音,“多洛莉丝。”
苏尔庇西娅、吉娜、简、阿罗、费利克斯……男男女女的声音混在一起,“多莉,过来。”
我抬头看去,他们在不远处等我。
心脏空掉的那块地方瞬间被填满,我主动扔掉收集记忆碎片的竹篮,小跑牵起她们冰凉的手,一如小时候,笑着转身,走进沃尔图里黑暗的城堡大厅。
……
好消息,我没死。
坏消息,我没死。
身体里的那团火熄灭后留下的灰烬,简直让人痛不欲生。
头疼地快要炸开,思绪还没开始工作,大脑皮层的痛感神经就开始兢兢业业。
也许是药物的关系,我一直在昏沉中度过,醒来又睡去,只有眼前不变的、内嵌与顶部的照明灯,它们持续发出稳定且陌生的白光。
这里不是位于沃尔图里城堡地下凯厄斯的卧室,或许我正身处医院?
毒液并没有转化我,卡顿的大脑在醒来接受身体痛感的瞬间,便推断出了确凿的现实。
否则按照我对这群生物的了解,获得新皮肤的血瞳多洛莉丝·克劳利,此刻应该在月色下活蹦乱跳,去原始的山毛榉森林深处捕猎,或是雾蒙蒙的月桂树林中穿行,任何带血的生物都可能成为我的盘中餐。
漫威世界无敌超人般健硕的体魄足以轻松钳制任何躁动凶狠的野外生物,在比钢铁还要锋利的指甲、比钻石还要坚硬尖牙的攻击下,皮毛的抵御能力将不堪一击,血管撕裂流出血液的过程迅速到躯壳还来不及反应,肋骨下方的心脏就应失血过多而停止跳动。
而不是躺在这里,每一次呼吸,氧气面罩辅助将空气送入肺部,高浓度氧气含量像是握着花球的拉拉队员,激起血氧运输动力十足,身体承担高负荷工作,比平日更加猛烈跳动的心脏,让我有机会如同首次发出啼哭的孩童,庆幸再获新生。
好在吉娜经常会过来,不厌其烦地陪我说话,哪怕我即使意识清明,却不能回以任何反应。
柔软的布料轻擦我的脸颊,她放缓的嗓音在迷离的梦境里别样温柔,时不时会带来一些沃尔图里以外的消息。
比如,玛希·戴维斯警觉地通过讯息,猜测我遭遇了什么意外。
按照她从来不在意短信长度,戛然而止的分段,就算每月省吃俭用,也要给TIM(意大利最大的电信集团)缴纳好大一笔套餐额外的费用的个性,在最短时间里,发现我突然的失踪也不算奇怪。
估计等我打开手机——如果凯厄斯救我的时候,记得一并带回,收信箱百分之万,一定会被来自玛希探员的粉色讯息泡泡塞满。
玛希尝试在艾特赛克高中、布兰德尔中学发帖均无人回应后,她把目光看向了布里尔利学院,最终那一条有关我——光荣榜上赫赫有名学姐失踪的消息,成功引起了校方,包括吉娜身居董事会高位姑姑的注意。
吉娜说她很惊讶也替我感到高兴,因为许多人在帖子下真情实意的关心。
按照以往的校园经历来看,冰雪多莉虽然算不上边缘人物,但也绝对不是像拉拉队队长、学生会会长那种院内人缘爆棚的明亮之星。
每到这个时候,我总是想反驳——如果我有那个能力拖着满身插管的躯体,从病床上爬起来的话,这绝对是极具冒犯意味的刻板印象!
打群架并不意味着我是怪力少女,更何况那已经是小学一年级发生的事情了!
但对于未成年失踪的过多讨论,极有可能引起当地警方的注意,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吉娜拨通了玛希的电话,并告诉她我不过是要陪着家人前往加拿大的魁北克跨年,在表姐表兄简和亚克力的催促下,才不得已不辞而别,随便在旅途中还“一不小心”弄丢了手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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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