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
压到极致的恐慌感,在看到来人时反倒冷静了下来,人体的保护机制,大脑本能地思索存活下来最好的可能性。
打了个响指,她轻巧地出现在我身边,俯身靠近我的侧颈。
“沃尔图里的家徽。”
海蒂为我系上的丝巾被她毫不留情地扯下来,顷刻间就化为了割裂的碎片,代表沃尔图里绝对权威的V形链坠,没有遮掩地露在我和她眼前。
“呵。”
我几乎能够感受到随着她的吐息,带着腐肉和血腥味的凉气喷洒在我裸露的皮肤上,锋利的指甲划过皮肤,但却在接触到银质项链的刹那,停了下来。
“看来你很重要啊,多洛莉丝,”她打量着我,语速陡然变快,“重要到沃尔图里为了包庇你,杀掉了我的爱人!”
她是为了西蒙·德纳利来的,这是一场针对我的复仇。
我木然地看着女人瞬间暴怒,掐着我的脖子,飞速后退,将我抵在石墙上。
在场景迅疾掠过的瞬间,眼前突然出现那个同样阴沉的下午,我趴在实木书桌上,不以为意地反驳阿尔奇德先生半开玩笑地将人类和吸血鬼的抗争,比喻为一场“龟兔赛跑”,并抓耳挠腮列举了好几条能够使人类逃脱的可能性。
但绵羊将自己划归狼的阵营,但仍旧改变不了身为食草动物的事实。
习惯在沃尔图里保护下长大的我,渐渐放松对吸血鬼惧惮,也麻痹自己主动去忽略他们凶残暴虐的杀伤力。等多年后再次暴露在吸血鬼肆无忌惮、不加遮掩的恶意之下,我又仿佛回到了年幼时,那个画满血腥壁画的窈冥通道,死亡的恐惧将我掩盖其中。
“嘭!”脊柱重重地和凹凸不平的浮雕来了个亲密接触,重挫让我面容扭曲,止不住发出哀嚎的呻吟。
我的痛苦显然让她更加兴奋,她放开禁锢我、如铁钳般坚硬的手,看着我软绵绵地沿着石墙滑下,微笑着蹲着我面前。
“小多莉有印象了吗?”
口腔里涌上来血腥味,疼痛终于让我生锈的大脑开始运转,我想刚才的碰撞应该让我的肋骨断了几根,每次呼吸,肺部充气翕张,胸前就像是破了个大洞,难以忍受的剧烈痛感让我要睁大眼,才能看清周围的一切。
银三角、出征、入侵者……所有的信息纵横杂糅在一起,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我。
“德纳利,”我喊出她的姓氏,鲜红的血从唇角沿着下颌滑落,“你把我妈妈怎么样了?”
“这个吗?”
女人笑了,眼波盈盈,她再次举起老旧的家庭录摄机,脑袋与我靠在一起,按下倒退键,闪着雪花和波纹的磁带重头播放。
——“……”
——“多莉,你需要睡觉了。”
——“可是我还不困妈妈,我还想听完最故事的结局,爱丽丝跳进兔子洞,可她只有一个人,要怎么样才能出来呢?”
——“她的朋友们会帮助她。”
——“可是妈妈,如果我变成了爱丽丝,掉进了兔子洞,找不到朋友,你会来找我吗?”
——“当然了,宝贝,我会不顾一切地找到你,将你带出来。”
“这段是我最喜欢的部分。”
美艳的面上滑过一丝怀恋,女人扯下假发,露出原本棕金交织的发丝。
透过浑浊的光阴,她看向的却是记忆里逝去故人,“母亲和孩子,关系的本源,这样诚挚的情感才最让人动容,不是吗?”
“她根本不在这。”
我的心渐渐冷下去。
“当然。十分抱歉甜心,你真的太好骗了,我从你家里带来了这个,希望你不要介意。”
她晃晃握在手里的小型设备。
录像带按着顺序播放到下一条,蹒跚摇晃的镜头,不断变化的场景,最后画面落到妈妈脸上,她从镜头外的我手里接过相机,在我咯咯咯的笑声里,她佯装生气。
——“捣蛋鬼多莉,你又偷偷把录摄机从柜子里翻出来了。”
“黛西,黛西·克劳利,她是叫这个名字吗?”
指尖点点屏幕上妈妈的脸,我根本来不及思考女人话语中的含义,一阵剧痛,我听到了恶心的断裂声,女人不由分说地压碎了我的股骨,露出一抹将近残忍和狂躁的讥笑。
“噢,可怜的多莉,你应该要知道,她和西蒙一样,永远不会出现在任何地方!”
剧痛,瞬间失血让我眼前出现大块黑斑,我张大嘴,甚至没发咽回自己极其痛苦的尖叫,扭曲地想要扒开她踩在我大腿上的脚。
女人却加重了力道碾压,像是在踩死一只虫子,不仅是骨骼断裂的痛处,我还感觉到年久失修的铁钉扎进我后背,亦或是其他什么地方的肌肤,我崩溃发出急促又激烈的喘息,然后一种温暖的液体,在我身下以惊人的速度弥渗开来,我感觉到它浸染湿了我身上的毛衣,我听到它在地板上蔓延的声音。
铁腥味让我的胃痉挛起来。
“真浪费,”指腹从地面上划过,女人伸出舌头舔舐指尖上沾染的血,眼底燃起失控的渴望,“你比普通人要香太多,隔着很远,就能闻到你的香气,这种味道,足以让任何吸血鬼发疯,差点毁掉了我的计划。”
“凯厄斯……沃尔图里,不会放过你。”
嗓子里又呕出一口血,短短一句话我说得艰难,但我不知道哪来的自信,认为自己在凯厄斯,在那群吸血鬼皇族心中地位非凡。
“没关系,我只是要替西蒙报仇!”女人脸上划过一丝疯癫的无畏,“沃尔图里没有改造你,真是遗憾。”
之后发生的一切像是被按下了加速键。
在我惊恐的目光中,她举起我的手腕,张开嘴露出瓷白而尖锐的獠牙。
下一刻,没有防备狠狠咬了上去!
血管爆裂!
在那瞬间,嘭!嘭!嘭!分割空间的巨型落地玻璃片片震碎,钢筋混凝土四溅,巨大的推力在地面上留下一条笔直的深坑,突然出现的凯厄斯单手掐着女人的脖子,大理石墙面出现一块骇人的深坑。
“你找死!”
黑袍在风里仿佛一道漆黑的闪电,猩红的眼里嗜血杀意迸发,我从未见到过凯厄斯如此暴虐骇慑的模样。
薄唇每吐出一个字,被死死掐住的女人往墙里更陷一寸。
面上出现裂痕的女人想要挣脱,双手握住来人血筋凸起的手腕,却仍不能撼动分毫。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凯厄斯扒开她的上颚,利落强悍地扯断整个脑袋结束,一击致命。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但也有可能只是瞬息,头颅落在地上扬起轻薄的尘灰。
后赶到的费利克斯和圣地亚哥五指陷入地面,将折断的木地板汇聚在一起,点燃熯天炽地的赫炎炽火。
我以一种怪异而扭曲地姿势躺在地上,目光所及之处,握在手里的兔子公爵从手里滚到一边,它仍旧绷直嘴唇,傲气优雅,身上却染了血和灰。
“多莉,多莉,没事了,看着我。”
海蒂跪在我身侧,她想要安抚我,脸上满是惊恐和哀求,但却在猩红温热的血染红指尖,呆愣的瞬间,被凯厄斯提起来扔飞到空中。
咬断的腕部大动脉,正在快速流血,我身体里像是燃起了盛大的火焰,那是比断骨、流血更加崩溃的痛楚,热浪在杀死我的细胞,吞噬我的理智,头晕目眩,意识涣散,我短促地尖叫出声。
“我的手在燃烧!”
我被烧起来了,伤口在灼烧我,为什么他们看不见呢,把火熄灭!
“我知道。”
熟悉的黑袍再次将我笼罩其中,剧痛里我感到了一阵心安,泪水终于决堤,“凯厄斯,”我哭着尖叫,火刑般的折磨让我彻底失去理智,“疼!求求你,把火灭掉!凯厄斯!”
透过彩色琉璃窗,太阳的余晖喧嚣,呼啸的风再次卷起漫天黄沙,它们在我眼里是一片静谧到失去痛觉的深红。
“毒液!她咬了她!”
我听见简尖细的嗓音,她不再是往日里的镇定,有点儿惊慌失措。
“大人,”不知道是谁,迪米特里或者是圣地亚哥在说,语气平静到残酷,“这或许是个机会。”
机会?机会你个大头鬼!
不!
我开始猛烈挣扎,我在哭也有可能扯着嗓子在尖叫,拼命睁大了眼睛。
泡在滚烫开水里的痛楚,被另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慌取代,我发疯般叫着“凯厄斯”的名字,眼前的黑斑越来越大,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散去了,声音变成了噪音,我用力挠着他的衣襟,指尖渗出了血。
“我不要!凯厄斯!”
不可以!不可以!
来不及想明白为什么,心安被仓皇取代,疯狂地在抗拒着窥探到自身最终的结局,执拗又委屈。
悲伤在拉扯我,我的脑海里出现了喧闹的纹波,沃尔图里,福克斯,苏尔庇西娅,妈妈……在我如困兽嚎啕大哭之际,过往的记忆闪现,某种我所追寻的、视为珠宝的东西,随着滚落的眼泪在逐渐瓦解崩坏,头痛欲裂,哀怆彻底将我包围,快乐离我远去。
四周是一片喧嚣的荒芜,无法逃离的黑色深渊。
“多洛莉丝。”
冰凉的手不由分说地压在我五指间,泪眼摩挲的场景里,凯厄斯脸上是我看不懂的隐忍挣扎,深邃猩红的眼瞳里,两种感情在缠绕攀结。
时间仿佛被凝结,焚烧的炼狱席卷全身。
“……凯厄斯。”
——太阳要下山了。
——我想回家。
光熄灭的最后一秒,我摸索着,握住兔子公爵塞进他手心里,火焰封锁了我全部的退路,贯穿身体的痛苦,瞳孔暗淡。
心跳停止了。
虚幻无实,漂浮中我看见了福克斯沿路的雨林,淅淅沥沥的雨飘打在车窗上,窗外是浓密的树叶和翠绿的苔藓,厚重的蕨类植物爬上石桩和高大的阔叶树。
收音电台播放着妈妈最爱的乡村音乐,她开着车,说着最近工作上不顺心的事,我哈出一口气,在冰凉的车窗上用短胖的手指画出两个牵手的火柴人。
——“妈妈,快看!”
不知道从哪里逃逸的光从霜外投过来,一丝一缕,斜斜穿过我是身体,形成了朦胧唯美的光阴交错。
身上的重负陡然消失,场景变化,惨白无垠的虚无空间,纯白的光线昭昭刺眼,妈妈蹲下来。
我无声流泪。
被一双冰凉的手抱在怀里。
逐渐寒冷的身体再次感觉到了痛意,更为冷冽的唇贴上肌肤,伤口再次被硬物扎破。
血液在唇齿间流淌,那细微的声响让我感到一阵牙酸,我想要将他推开,但疯狂辗转的恐怖折磨随着快要被吸干的血离我远去,这样的认知,让我再也懒得动弹,不过是死亡而已。
有人在咬牙切齿叫着我的名字,贴近的胸腔里鼓涌的是痛苦、愤怒和隐忍的嘶吼。
迷蒙中,冰封沉睡的世界里,飘飘然,一切痛苦都离我远去了。
直到,在地震山摇、雪峰崩塌的轰隆声前,我耳边听见一个声音,低沉浑厚。
“多洛莉丝,回到我身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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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