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师群像,主澄曦)江待·江送 第82章 外八篇：知白 6

凡能在玄门中争得一席之地的家族，多有一技傍身，或一物镇族。家族既灭，技艺至宝常归属胜利者，因此赵氏的至宝还没落入温氏之手，才会令人意外。像赵氏这种势单力薄的小族，往往如浮萍般无根跌宕，若不像庐山安氏那样及时攀附高枝，往往难逃被吞并的命运。他家大抵不愿意屈从温氏，这才落得个灰飞烟灭的结局。

蓝涣自小饱览群书，却对赵氏印象不深，对玉管更是闻所未闻，想来应是赵氏族人担心至宝为人觊觎，因此谨守绝密，若非姜秦的祖上扎根于此，这件密辛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得见天日。

话虽如此，既然他们能得知玉管之事，温氏也一定能从多方探知。若玉管当真为舜帝所遗，可与青鸟相和、天人相系，那么定是件珍贵的上古灵器，而青鸟就是这件宝物的守护神。神兽守物，至死方休，外人妄取，唯鱼死网破耳；然肆意猎杀神物，乃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赵氏族人兴许就是料到这点，才没将宝物转移。而事实正如他们所料，温氏在吞并赵氏后始终找不到机会下手，今正巧火毒横行，于是强行将火毒与青鸟扯上关系，以图光明正大地猎杀，为此还拉上名门正派的代表——姑苏蓝氏替自己作保。

如此大费周章，甚至不惜与神物相抗，那玉管对温氏一定别有他用，绝非赵氏至宝那样简单。

情势之严重，远超二人的预料，而情势之急迫，也容不得从长计议，可谓进退维谷。

实际上，在姜秦倒出秘密之前，一个初具雏形的猜想曾在蓝涣心底成形。

就在九日前，清河聂氏的长公子聂明玦应民请愿北上夜猎。聂明玦年少神勇，修为在世家同辈中遥遥领先，竟一路杀到了幽州以西、临近岐山边境，期间在衰草荒漠中发现了一座小型尸山。彼时残阳瀚海，死尸堆叠，远观令人胆寒，然聂明玦胆识过人，竟掩住口鼻，挥退随从，独自上前一探究竟。

尸体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均是成片的斑疹，位置有高有低，毫无规律可言，颜色因死亡时间过长转为黑紫，与寻常尸斑不同。斑疹的表面大多溃烂，墨绿色的脓液和着尸液湿黏而淌，在沙地上浸出一圈深色痕迹，味道令人窒息。聂明玦疑是瘟疫，思及清河毗邻岐山，不得不防，遂传音与蓝涣，拜托他查书解惑。蓝涣翻遍了家中藏书，亦叩问师长，始终无果，正一筹莫展之际，恰逢温氏相邀，才决心来将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自踏上秦州土地，他便隐约察觉到火毒并非天降的瘟疫；自古天灾必有预兆，亦是一个轮回，事出反常，便是人为。青鸟驻此以千年为纪，不可能突然转性变成凶兽，温逐流指摘的话也不足以令人信服。况今年运主水，怎会有火毒盛行？即便有少阳之火辅行天气，也不至引发瘟疫。那天水郡寮主还振振有词，道岐山有古籍云青鸟降灾，其血性阴，以之为药引可解火毒，若非蓝涣心存疑虑，险些要被这振振鬼话糊弄过去。

早闻温若寒对法术修行不拘形式，门下弟子自然也急于求成，习练邪术的、双修的、炼丹的比比皆是，修行过程中走火入魔荼毒百姓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若说这瘟疫由他们自身而起，并不奇怪。加之在姜秦的叙述中，温家门生担心火毒尸体被北国的人皇发现，这就进一步证实了火毒乃其自导自演这点，毕竟仙门从不担心百姓反抗，而人皇会。

当务之急，是要面见温旭、阻止其猎杀神鸟，只是在阻止后又该如何？解铃还须系铃人，火毒的破解之法，该从温氏处寻找答案，可眼下没有证据能证明火毒源自温氏，若到那时温旭抵赖不认，为之奈何？

思及至此，蓝涣心头涌上无力之感。换作平时，此等大事当上报叔父决断，可事关重大，他空口无凭，想让叔父相信，除非亲眼来见，现在显然没有时间能等他从姑苏前来。

蓝涣不知该如何是好。

姜秦见他垂眸陷入沉思，便自觉地不去打扰，转与安客舟闲谈：“安仙家之医术高超绝伦，连宫里的太医令都望尘莫及。”

安客舟不以为意：“对症下药而已，算不得什么，若能顺应天时清修道术，届时活他个上千岁，那才叫厉害。”

姜秦接过他递来的药碗，神色愕然：“原来传说都是真的，人真的能活那么久！”

安客舟微微笑道：“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虽说你活动无碍，但仍是体弱，不可轻视。我们另有要事，不宜停留过久，临走前会将这个房间续满七日，你就照桌上的方子按时服药，一日两次、早晚分服，再以绵茵陈煎汤代茶，七日必定痊愈，届时自行离开便是。”

姜秦放下药碗，意欲下床跪拜，却被安客舟一把扔了回去，只得维持坐姿拜谢：“得遇仙家，幸甚至哉！秦潦倒至此，无以为报，改日定登门拜谢！”

他情真意切，安客舟却反应平淡：“这倒不必，助人修行罢了。”说着拉蓝涣至门外：“早些休息，我二人就在隔壁，有什么事喊一声就好。”

姜秦应道：“仙家慢走。”

蓝涣被安客舟扯着胳膊，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视线与最初的温润迥然不同，颇有些冰冷幽长的意味，盯得姜秦心生惶恐。所幸安客舟步履匆忙，不等蓝涣说出多余的话，闭合的门扇便阻隔了两人的对视。

蓝涣收回目光，沉默地跟着安客舟走进隔壁。

客栈房间的布局一致，安客舟闭着眼轻车熟路地歪倒在罗汉床上，瞄见蓝涣立在门口不动，伸手拍拍身侧：“少主过来坐。”

蓝涣当真走来坐下，犹豫片刻，低声道：“依兄之见，姜公子身上的火毒当真是接触尸体而起？”

安客舟皱起眉，背过身去：“问这个做什么？咱们是来治病的，知道怎么下药不就好了？”

他有意敷衍，蓝涣却听出了异样：“阿兄，你说实话，姜公子究竟因何感染？”

安客舟摆手：“我治了一天病，已然累了，要睡了，少主请便。”

蓝涣哪肯依他，扑上前将人扳过来：“你已经对火毒的源头有了眉目，是不是？！”

见糊弄不过，安客舟不耐烦地睁开眼：“你应该也意识到了，此地水深，非你我能力所及。你我只是别人盘上的棋子，下一步该怎样走，早就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了。”

蓝涣蹙起眉头，两眼含光，盈然如炬：“我欲弄清眉目，就是为了不当别人的棋子。”

闻言，安客舟的目光惊疑不定，仿佛在看一个傻子。蓝涣将聂明玦的经历简单讲述，说道：“月前清谈会时，温家主曾向叔父表明拜读藏书之意，叔父不好拒绝，只得答应，不久后岐山便传出火毒奇闻，短短半月愈演愈烈，如此酝酿下去，必然殃及周边，后果不堪设想！你我皆知青鸟无辜，既如此，何不彻底解决此事、还一方和平？”

安客舟不咸不淡地道：“归根结底，掌管此处的仙门是温家，解决问题的主要责任方也是他们，你一个外人，不觉得手伸得太长了些？另外，就算你决意插手外族的事，也别忘了，你现在还不是家主，甚至还未加冠，个中联系皂丝麻线，赔上这辈子都理不清。如果还想全须全尾地回到姑苏见你弟弟，就乖乖听我句劝：装聋作哑，任凭摆布。”

蓝涣听到最后，神色趋于茫然：“……姑苏蓝氏也算名门望族，温氏当真能毫不顾忌地下黑手？”

安客舟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他们当然不会直接对你动手，只会想尽办法颠倒黑白、混淆视听、构陷侮辱，对付你这种视名节如性命的人，比对付聂明玦要容易得多。”

震惊之余，蓝涣喃喃低语：“怎么会？好歹同为仙门世家……”

安客舟打断他：“怎么不会？莫说他们，就是寻常百姓，对名不见经传的家族也是态度恶劣，因为他们笃定不会遭到反击。实话告诉你，我祖父之所以愿意做你家附庸，便是与年少行医时的经历有关；玄门固然有规矩、有道理，可若连他们自己都不将这些破烂放在眼里，旁人又能耐他何？”

见蓝涣一脸世界观被颠覆的模样，安客舟有些得意地扬起嘴角，翻身坐起，悠然道：“人生在世啊，如游于羿之彀中，准绳墨斗、方圆规矩，只在人的舌头上，”他轻抚上蓝涣的发顶：“我知你心之所向，但至少要先活着才好，若不明不白地消失，世界怎会按照你所期望的方向生长呢？”

蓝涣的眸底流光涌动。思忖半晌，他垂下头去，缓而慢地叹了口气。

最终，他都没有对安客舟避害趋利的建议表示赞同，亦无反对的意思。

安客舟本以为蓝涣会如初涉尘世的自己那般，崩溃个一两天，谁知人不仅当晚在亥时准时入眠，翌日清晨还一声不吭地收拾好两人的行装，乖顺得不像话。

事出反常必有妖，但安客舟还是大发善心，没有把他昨日一时冲动买的那些装饰品退回去，而是全部留给了姜秦，让其自行处理。双方依依辞别，安蓝二人终于踏上了寻找温旭的路途。

据天水寮主所言，秦州一带已三月无雨，土地皲裂，禾苗萎靡，远近山丘皆是青黄不接，连松杉都变得枯黄，唯有回中山上的植被相对丰茂。四日前温旭领人上回中山时，甫一踩上山路，脚下的土地便自动松解流动，犹如流沙一般，连带着人倾泻而下，根本无处着力。温旭上山受阻，不得不就近驻扎，至今没有得手。

没有得手，便是变数。安客舟反复叮嘱蓝涣：“一会儿见到温旭，我将药方交给他，要是他要求你写什么文书，你先别答应，我来跟他辩论，其他有什么不会答的，你就看我，听到没？”

蓝涣颔首：“听到了，阿兄。”声音又温又软，浑不似前。一路以来，都是年纪小的蓝涣掌握全局，如今终于换回正轨，安客舟沾沾自喜，轻声道：“你且看着吧，我一定能把你安全送回姑苏。”

蓝涣闻言，终于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个笑容。

安客舟驯化程度7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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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外八篇：知白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