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车队浩浩荡荡地在山林泉溪间穿行。玄门各家平素惯于自扫门前雪,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即便偶尔往来,也不过简单寒暄一二,皆泛泛之交而已;从探春宴追随聂怀桑至今,所有人都未曾料到会如目下这般日日照面,半月下来,往年那些总不得见的传奇人物,也悉数见识了个遍,对于小门小派来讲,完全足够吹嘘到下辈子了,因此对于聂明玦之事,已渐无当初立誓要围剿金光瑶时的动力与锐气,加之如今有了蓝曦臣坐镇,大势已定,思及自己那点可怜的修为多半再无用武之地,更是兴致缺缺,不愿白白为别家卖命送死,有胆子大些的宗主,便趁寅时抱团向聂怀桑请辞,自称修为不够、门派衰微,恳请聂怀桑见谅,好在聂怀桑谙熟与人之道,且留这群废柴在,保不齐日后会拖他的后腿,顺水答应不仅成人之美,还能卖个人情,可谓一举两得。
如此,往姑苏边境去的人一下子精减了大半;蓝景仪对此很是满意,毕竟为以防万一,蓝恭挑选了不少修为可观的门生跟随,然而车马有限,更无法在一夜之间造出新的,小门派们主动退出,正好给蓝氏子弟腾出了空间,甚至还绰绰有余。
聂怀桑被江澄一脚踹下了马车后,不得不自降身份,与张筱等小门宗主同坐一车;不过他性情和善,基本没什么架子,很快便与众人打成一片,队伍的指挥权也依旧稳握在他的手中。
车队夜伏昼出,拉车之马均为千里良驹,而坐车之人则为修道名士,照此规律作息,白日便可行数百里,将歇息时间全部抢了出来,且丝毫不令人疲惫,只是聂怀桑救兄心切,总要在晚饭后将诸位宗首名士聚齐,共同商议度化方案,直到出现实质性进展方休,日日如此;所幸聂明玦的确恐怖,这般折腾强迫,却也无一人抱怨。
启程第五日,恰逢夜雨初歇,山间肃林鸟语、晨露莹莹,山道微潮而不泞。修仙之人多崇天人合一,见万物受润蓬发,心间亦觉涤然一新,于是早早便收拾上路。
车马颠簸间,一路来言语甚少的江澄忽然凑近了蓝曦臣。
蓝曦臣正抬眼瞭望晴空,余光瞥见,转头温声道:“江宗主有事?”
江澄将一折纸信塞入他手心:“这是你家小辈五日前在藏书阁里找到的。”
难得见江澄神秘兮兮的模样,蓝曦臣惊讶之余,仍是一头雾水:“找到什么?”
江澄似乎懒得解释,敷衍道:“你打开看就知道了。”
蓝曦臣望向安客舟,对方仍一心一意地打着坐,这段路程于他来说,乃是难能可贵的修炼时间,万万不能就此浪费掉,因而自出姑苏起,他便始终陷在入定状态中,食宿不理、滴水不进,对外界的种种都一律不予回应。
江澄低声道:“我观察过了,他打坐时五感封闭,看不见也听不见,你不必忧心,直接拆开看就是了。”
蓝曦臣依言小心翼翼地打开纸信,仔细阅读两遍,有些哭笑不得:“所以你上车时没有立即把这纸信给我,是因着客舟兄一直在场的缘故?”
江澄满心满脸写着理所当然:“我跟他又不熟,凭什么相信他?”
蓝曦臣颔首:“江宗主说的是,不过客舟兄的确是友非敌,我与他相识一世,不曾有过什么分歧,且我修道途中亦受他指点颇多……”
江澄蹙眉打断:“你倒是叫他叫得亲切!”紧接着收敛起不悦,调侃似地道:“行了,知道你俩关系好了,下次谈事,我不避着他就是!”腿上发力,将原本凑得极近的身子扭转回原位,离得比这几日的任何时候还要远。
一系列的幼稚动作成功令蓝曦臣后知而觉:“晚吟……那我以后就唤你晚吟可好?”
许是太久无人拿表字唤他,江澄乍一听,面上就浮出了难以掩饰的讶异之色,炯炯双眸内亦是波澜飞转,显然思绪万千;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流露出一丝排斥或不满的情绪,原本紧蹙的细眉,也很快舒展开来,锐利的面目经此增色,更添俊美柔和。
蓝曦臣见有戏,忙接着道:“你方才说,这封信为我家小辈所理,我观其上内容,并非寻常藏书记载,倒像**多些,莫非是景仪领下忘机之命,带人连夜查阅抄录的?”
江澄颔首:“不错。既然你能猜得出,那想必也预料到你弟弟要怎么做了。”
蓝曦臣莞尔,一笑颇有成竹在胸的意味,算是默认了。沉吟片刻,他道:“这封纸信,可有传到忘机手中?”
江澄道:“尚未。”见蓝曦臣对自己愕然而视,理直气壮地解释道:“这不因着安客舟在,我没办法立时交与你审核么?”
蓝曦臣叹了口气,却也没说什么,执信的手腕略一翻动,灵流沿指尖将纸信层层包裹,自行折叠成兔子形状,不多时,便拖着亮晶晶的尾巴奔赴天际。
他无意于避开江澄,是以在旁观了全过程后,江澄悠悠地开口了:“你的灵力恢复完全了?传音这点小事,我来帮你不就好了?”
蓝曦臣诚恳地道:“实不相瞒,晚吟通络的法子当真管用,半月下来,灵脉已较之前通畅太多。”
江澄道:“照你估计,你如今的灵力可抵从前几分?”
蓝曦臣思忖再三,谨慎作答:“约有五分。”
江澄闻言,好笑道:“只有五分?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答应聂怀桑,来淌这一遭浑水?此一战,姑苏蓝氏出尽了全力,精英弟子倾宗而出,就算没有你加入,旁人也都看得出其中情义,不会如何为难你的。”
他对蓝曦臣相见恨晚,往日从不在外人面前说的话,如今也随着殷忧尽数吐露;面对其毫不留情的指点,蓝曦臣品味一番,很快作出了回应:“此言不差。只是我选择出行,并非怀桑所迫,即便他没有发现我,我也会主动去找他的。”
江澄听了,不禁回想起昨晚情形。兴许蓝曦臣是顾及他面子,把身份暴露的锅丢给了聂怀桑,但江澄清晰地记得,昨晚蓝曦臣自曝身份,完全是为了解救他于水火,这么一想,好像并没有什么资格来数落蓝曦臣了。
见他面色微变,蓝曦臣心念一转,很快将其所想猜得一二。依江澄性子,多半要在心底纠结许久,蓝曦臣舒缓眉宇,主动温言宽慰道:“我请你带我来云深,本就是为请缨,即便没有那一遭,结果也不会变的。我与明玦兄相识数十载,又互为兄弟,他蒙难,我自不会袖手旁观。”
江澄摇摇头,坚持道:“我又欠你个人情。”
蓝曦臣失笑:“仔细算来,你照顾我这么多日,理该我欠你才是。”
江澄盯他半晌,突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既如此,曦臣兄不妨为在下答疑解惑,也算是抵消了这一笔账,咱俩之间,便又可以接着计算了,如何?”
相较于仙门中其他宗主名士,江澄的性子有些喜怒无常,思路往往跳脱得极快,蓝曦臣虽说已习以为常,但一时半会儿还是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先顺着他的话说:“涣必定知无不言。”
江澄笑意更深:“曦臣兄,都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千万别诳我。”
蓝曦臣甚是郑重地点点头。
“那好,敢问曦臣兄,云深我已按照约定将你带到,现下可否能把那幕后之人告知于我?”
蓝曦臣怔然。在他的记忆里,那日与江澄约定,自己好像并未许诺将幕后之人告诉江澄吧?然而抬眼望见其一脸信誓旦旦、问心无愧的模样,竟莫名有些心虚;那日的约定仅仅停留在口头,并未落笔成文,连个可供确认的凭据也找不到,倘若与之争论计较,未免过于小题大做,他绝不想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与江澄伤了和气。可若是就此把幕后主使说了,难保江澄不会找机会寻仇报复,眼看大战在即,聂怀桑身为团队的核心人物,一旦出了岔子,这个临时拼凑的队伍恐怕只有四分五裂的结局,届时聂明玦的度化就会变得更加困难。
天人交战片刻,蓝曦臣终于把心一横:“晚吟,在此之前,你先答允我一件事可好?”
江澄挑眉:“怎么?你还怕我找他麻烦?”见蓝曦臣叹了口气以示默认,不由冷笑:“这你大可放心,江某不是不讲理的人,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我也不愿碍你的事,待事完了,我再清算。”
蓝曦臣心下一松:“多谢。”
江澄窥破他的转变,冷哼一声:“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睚眦必报、不顾大局的莽夫?”
好不容易哄好的人又犯了情绪,蓝曦臣内心惴惴不安,昔日伶俐的口舌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局促半晌,只得主动凑上前去,与人对膝而坐。
熏染入衣的沉水香气由远而近,江澄嗅及,却罕见地出了神。蓝曦臣身上仿佛总是拢有一层淡泊的暖意,像极了莲花坞的八角亭内悬挂的宫灯,尤其夜深人静之时,从水绿的罩纱中迸射出团团清幽灯火,与亭外月光揉杂相映,投入莲塘之内。思此情景,江澄的眉目稍有柔和,下意识向蓝曦臣所在的方向瞥去一眼。
不得不说,仙门世家公子品貌排行榜当真名副其实,至少于蓝曦臣确是如此。江澄的审美极端挑剔,少有人物可入眼入心,但对于蓝曦臣,他委实做不到违心而行,是以一旦关注,便再移不开眼。
蓝曦臣全然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挽住他的手臂,轻声道:“幕后操纵一切之人是怀桑。”
果然如此。江澄再次蹙紧了眉头。
“他为向金光瑶复仇,方设此局,甚至将自身也埋入局中;至于盗取金光瑶之物、给金凌寄信,多半也出自他手……”
江澄打断:“不对。且不说金鳞台守卫森严,就凭聂家那大开大合、直来直去的身法,即便是赤锋尊亲临,也不可能完全无人察觉。金光瑶之物上更是被施以咒术,若非金凌或金盏本人,绝无破解可能。”
蓝曦臣凝眉思索片刻,忽然话锋一转:“松尾是怀桑的亲信,这一点他向我亲口承认过;你与他交过手,应该也能察觉到,他所用之术十分诡异,无法以寻常道法蔽之。”
江澄隐隐意识到这个看似莫名的话头与方才谈论的话题息息相关,故而没有探究蓝曦臣的打岔行为,反倒顺着他说道:“不错。那倭人虽也用符篆,但催动时似乎不需使用灵力。照理来讲,不使用灵力的符篆大多收效甚微,可他却不然。依我看,要么是他用了什么法子做出了自带灵力效用的符篆,要么是他所修之法无需灵力……”
倏尔,一个可怕的想法在脑中闪过。
蓝曦臣距他极近,是以清晰地望见了江澄在短短一瞬间内精彩变幻的脸色。
“怎么?”眼前人逐渐转为阴森的神色,倒是与记忆中相似颇多,却给蓝曦臣一种冰冷的陌生感。
“你刚才说,松尾那厮是聂怀桑的心腹?”江澄咬牙切齿地一字字道。
蓝曦臣心底油然生出不详的预感,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遂答:“是。”
江澄把指节攥得咯吱响。
忽然,蓝曦臣上身前倾,广袖之下的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扳住了他的双肩。
“我不瞒你,那封把金凌支去邯郸的信,确是怀桑遣人所为不错;而金光瑶的遗物,也是那人利用邪术盗取。”
江澄冷冷地瞪着他:“你既然早已知道,却仍一直隐瞒于我?”
蓝曦臣解释道:“先前只是猜测,并无确凿的证据,五日前,我与怀桑当面对质,方知自己的猜测为实。”
在了解到蓝曦臣把他和金凌放在心上之后,江澄忽然没有那么生气了,神色也稍有舒缓,然而还没等他欣慰多久,就被蓝曦臣的一席话再次燃炸:
“晚吟,怀桑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可否看我薄面,暂且不与他计较?”
江澄气极,可对着蓝曦臣这张脸,却着实骂不出来,往日里诸多挂在嘴边的冷嘲热讽,也不忍向他抛出。
我这是怎么了?!
江澄暗自忿忿。原本在蓬莱时,面对境况惨淡的蓝曦臣,他是完全不介意站在高处说些不咸不淡的风凉话的,可如今蓝曦臣在他的雷点上踩了又踩,他却萌生出爱怜之感,无法针锋以对,难道是蓝曦臣趁人不注意,给自己下了**药不成!
“你莫气,听我把话说完。”蓝曦臣骨节分明的手依旧轻柔地搭在他肩膀上,“大哥怨气太重,度化一旦出了差错,不光我们有去无回,周边的百姓更是难逃一劫,倘若怨气再如三月前那般淫佚,后果不堪设想。怀桑虽不择手段,但目前仍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骨,我只求你‘暂且’不与他计较,让度化顺利进行,待事成之后,我定也要替你讨个说法来。”
蓝曦臣以温柔为攻,直戳江澄软肋,若能有江氏子弟得见此景,必会扑上来诚然讨教一番,毕竟天底下能在江澄爆发前及时安抚并成功的人,可谓凤毛麟角。
君子一诺值千金,更何况眼前是位君子中的君子。向来嫉恶如仇的三毒圣手抿了抿薄唇,决意暂且忍下这口恶气。
安客舟如期从短暂的闭关中苏醒。随着五感逐一恢复,尘间喧嚣率先灌入双耳。
马嘶声,吆喝声,私语声,连带着数口箱箧牵拉拖拽的巨响,安客舟甫一元神归位,就被这份混乱的嘈杂震得皱起双眉。
幸好有一悦神之音及时响起:“客舟兄,你回神了?”
安客舟牵动面颊略有僵硬的肌肉,勾出来一抹浅笑,以作回应。
那声音添了些温润笑意:“你睁开眼罢,现在正值戊时,日头刚刚落下,不如何刺眼。”
安客舟颔首,依言缓缓睁开双目,只见宽敞昏暗的马车内,依旧坐着他们三人;若执意说有什么不同,那应是蓝曦臣与江澄已由起初的相向而坐,变成了相依而坐,不仅如此,这两人还喝着发散出同样香气的茶,身旁小案上摆着一碟已然见底的桂花米糕。
安客舟心下讶异,面上不动声色地打趣道:“看来在安某闭关的时辰里,二位交流颇多。”
他短暂入定过后,更觉五官灵敏,尽管马车内晦暗难明,也能将蓝曦臣微不可察的神色变动捕捉个彻底。
蓝曦臣确实有些不自然。毕竟安客舟对他而言如兄长一般,方才一句,竟叫他硬生生听出了一丝揶揄,心底油然而生出做坏事被抓包的窘迫,联系早先在福船上骤见江澄时按捺不住的狂喜,以及养伤时日里不断加深的恨晚之感,蓝曦臣敏锐地察觉到自己数十年来八风不动的心境,似乎有些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有胞弟蓝忘机的例子在前,蓝曦臣不禁有些忐忑,可转而一想,自己与聂明玦、金光瑶当年,何尝不也如现在这般把臂同游?钦慕之情与爱恋之意,他终究还是能区分开的。
江澄却仿佛没听出这话的深意,坦然道:“安宗主闭关不理人,江某自然只能跟曦臣兄谈天论地,若安宗主不嫌弃,江某接着陪你聊也是可以的。”
安客舟的视线在他二人之间来回轮转,良久微微笑道:“安某不善言辞,还是不打扰二位了。”说着接过蓝曦臣递来的温茶,啜了一口:“到了?”
蓝曦臣颔首:“待他们安顿好,我们就可以下车了。”
安客舟闭目须臾,忽道:“此地不宜久留。”
蓝曦臣:“不错,所以该速战速决。”
安客舟淡眼瞥向他。
蓝曦臣向来予人温文儒雅的印象,一言一行从不轻易显出半点波澜,正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可现下瞳眸间却罕见地迸射出极其慑人的决绝之色,平添一丝烟火气,乍一瞧倒是新鲜得很。
安客舟勉强压下惊愕,惋叹道:“你执念太深了,难怪……”言及此处,却又闭口缄默,不再说下去。
他的话模棱两可,直教旁人疑惑,但蓝曦臣在短暂的怔愣之后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苦笑道:“客舟兄果有通天之能,既然如此,还请助我一臂之力。”说着倾身拱手,神色庄然。
安客舟眯起眼,纯良无害的脸上忽而露出一抹与往日大相径庭的狡黠:“此乃你之劫难,我若帮了你,岂非扰人清梦?”
江澄坐在一旁沉默地听着,满头雾水。
蓝曦臣好整以暇:“助人一臂,岂非亦是功德一件?都道‘大隐隐于市’,越是软红千丈,越可增长修为,客舟兄以为何?”
论辩才,就算来三个安客舟也不是蓝曦臣对手,秉持着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原则,安客舟及时投降:“斯以为此言有理。”
蓝曦臣轻笑一声。
这时,车帘被人从外掀开,一个圆溜溜的脑袋钻了进来:“泽芜君!你可还好?”
蓝曦臣定睛细看,又惊又喜:“景仪?”
蓝景仪两眼烁烁:“其他人都走了,我才悄悄来看你的!泽芜君,我有东西给你!”说着一手伸进袖中,在乾坤袋内掏来掏去。
江澄问他:“什么都走了?金凌呢?”
蓝景仪道:“东西卸得差不多了,人也都进了客栈,只剩你们啦!至于金凌,此前聂宗主遣张氏出手平定金氏内乱一事,他还没有正式登门致谢,方才礼物运到了,金凌便带上去找聂宗主和张宗主了。”
江澄心情复杂。金凌的成长速度快得令人惊讶,真不知该喜该忧。就在说话的功夫,蓝景仪已将裂冰取出,双手奉上:“泽芜君,这裂冰被含光君在平阴拾到,尔后使用符咒传与弟子,弟子一直将其安置于寒室,每日擦拭保养,未有一日懈怠,只盼泽芜君早日归来!”
说到最后,蓝景仪微有哽咽。蓝曦臣不在的这三个多月里,天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即便明知蓝曦臣的日子不会比他好过,蓝景仪还是忍不住想要将堆积的委屈向蓝曦臣悉数倾诉,碍于有外人在场,只能先勉强忍住,内心则开始盘算一会儿该说些什么让两人独处才好。
蓝曦臣伸出手接过了裂冰。
像裂冰这样的一品灵器,受仙府灵气熏染数十年,早已生出灵识,在重新归到主人手中后,剔透的箫身上雪华流动,愈显冰清玉洁。蓝曦臣垂眸,修长的手指仔细抚摸白□□箫,从吹口、指孔到箫尾,动作轻柔无比,虽未言一字,也未流眼泪,但还是可以感知到对其珍重非常。江澄看在眼里,更加难以想象蓝曦臣在发现裂冰被调换时,心中该有多么哀恸,毕竟像他们这样的人,灵器于他们而言不只是一件趁手的兵器,更多则是亲密的、在任何时候都不离不弃伙伴,意义非凡。
蓝曦臣并没有沉溺太久,很快将裂冰束回腰间,转而摸了摸蓝景仪的发顶,柔声道:“景仪,这三月辛苦你了。”
蓝景仪遭不住这一句的暴击,尽管紧咬着下唇,眼眶还是忍不住红了。
江澄见状,在心底嘲笑道:这算什么?
这的确不算什么。当年莲花坞惨遭血洗时,他也不过蓝景仪这般年纪;蓝景仪只是在完好无损的家族里撑了三个月,可他却要白手起家、从头做起,彼时辛酸比这多上万倍亿倍。蓝景仪尚有蓝氏其他人的大力帮扶、有蓝曦臣的亲口安慰,可他却只有眉山虞氏和江厌离,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想到这里,他又看向乖乖接受蓝曦臣顺毛的蓝景仪,更加在意起心底的那点不平来,鼻腔里“哼”出一声,开口道:“小鬼,这都多大了还没断奶呢?你家宗主不过走了三月,便如此模样,可见平日里的锻炼太少了!”他本想拿自己举例,却又自觉要在蓝曦臣前端庄收敛些,于是临时改变措辞:“你知不知道在你这个年纪时,泽芜君的名号便已在修真界传开了?”
此言一出,在场三人明显都愣了一下。
江澄不解:“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那倒没有,”这回开口的是方才一直一言不发的安客舟,“我只是没想到传言中孤高自傲、独来独往的江宗主,会记得曦臣的扬名之岁。”
蓝曦臣脸颊莫名一热,自觉窘迫,低头不语。安客舟则继续道:“曦臣的名号的确是在十六岁时的一场夜猎里传开的。”
江澄见他侃侃而谈,对蓝曦臣少时之事如数家珍,心里反而有些奇妙的感觉升泛,只想再听更多,而蓝景仪也是一脸的崇拜求知;安客舟看懂了他们的渴求,正欲接着讲述,马车外忽然传入一串嘈杂人声,并在缓缓地由远及近。
蓝景仪半截身子正杵在马车外头,于是迅速地把上半身也钻出去查看。车内三人屏息凝神,很快就听清了这群人口中所喊。
这群人听声音年纪皆青,这会儿每人正一口一个地叫着——聂宗主。
这时,蓝景仪也观清了来人形态,迎上去大声叫道:“怎么了?他怎么了?!”
一名少年的嗓子都喊哑了:“蓝宗主,我家宗主何在?!我师弟刀灵不稳,就快要坚持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