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明,天将破晓,星碎的晚灯一点点熄灭,偌大的云深不知处伏卧在茫茫山岚中,犹如襁褓内初生的婴孩,泛生着温柔祥和的气息。
叶间朝露濡湿了江澄黛紫色的衣摆,却无法停住他沉重的脚步,一如其无从遏制的烦躁心情。
已经整整一个时辰没见到蓝曦臣了。
半柱香前,江澄曾派门生潜往聂氏居所打听一二,谁料竟探得庐山的安宗主受请为蓝曦臣看病的消息;他心中陡惊,坐卧不安,反复思忖片刻后,决定亲自上阵,瞧瞧那聂怀桑究竟要搞什么名堂,顺便救蓝曦臣于水火,再行一桩美事。
聂氏居所设在一座危峰脚下。云深仙府藏在姑苏城外的深山中,层峦叠嶂、隐天蔽日,府内大大小小的山峰不计其数,而聂氏住下的这座,却是意义非凡,只因其峰顶屹立着姑苏蓝氏的立族之本——藏书阁;如此重要之地,偏偏安排给了聂氏,蓝氏此举颇显友好之意,再加上两家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引得其他玄门纷纷侧目,然而在江澄看来,纵使蓝氏对聂氏一再积极示好,也无法令聂怀桑意欲将蓝曦臣拖入混战的念头动摇半分。
时候尚早,若云深规矩如昔,那么藏书阁现下还在落锁,暂时无人接近,趁此登高一览,山下动作皆能收入眼底,正是监视聂氏的好去处,于是江澄毫不犹豫地爬上了山,借阁前一株百年玉兰的遒劲枝干藏匿身形,刚在枝头坐好,就见一莲实大小的人影从聂氏主室内缓步而出,与石灯旁候着的修士耳语几句。江澄依稀辨认出那莲实的轮廓为聂主事,方才耳语,多半是向下一级门生传达指令,果不多时,整个院子内明面上的门生,以及伏在暗处的影子,都窸窸窣窣地蠕动起来,江澄眯了眯眼,还待细看,一道熟悉的传音符篆忽地从身后飞入眼帘。
原来聂氏准备就绪,正请百家前往山门处集合,预计寅时一刻动身,江渡、江量等均已抵达山门附近,因担心群龙无首供人指摘,不得不传音催他快来;江澄刚在玉兰树上寻到舒适的坐处,枝杈没等坐热,就要折腾去山门,还不能御剑,心情顿时跌落谷底。犹豫再三,他狠狠地“啧”了一声,从层叠玉苞间一跃而下,掸掸衣上薄尘,负手离去。
还没走出几步,一阵随风而来的私语声传入耳中,将他生生绊住了。
如果没有听错,私语的源头,正是身后本该落锁闭门的藏书阁!
对这一现象的解释有很多种,譬如在江澄毕业后的几十年内,云深提前了藏书阁的开放时间,或是有勤奋些的弟子趁万物蓬生之良时自发来阁前早读、晨练;可江澄罕见地心生好奇,若不亲眼求证一番,过后定心有不甘,未及细想,双腿已先行迈向了阁楼。
一连行数十步,从阁北悄然移至阁西,期间墙壁、砖瓦、门扇、轩窗、仙锁等等,一切看似如常,若非他身经百战,练就了一双毒辣敏锐的眼睛,某一段墙根下的异常之处,可能就此一带而过了。
正所谓尺有所短,蓝氏在机关方面,向来都是谨防君子,并不如何擅长,不仅拒设毒烟暗器,连开关玄机都隐蔽得极差,即便是垂髫小儿,也未必破解不了。江澄一边在心底发笑,一边蹲下身去,右手两指关节屈起,沿着墙根往上轻叩,只消半盏茶功夫,就叩到了一处中空,发力按下,墙壁内传出喀的一声闷响,旋即,整个墙面徐徐转动起来,一道通向地底的长阶逐渐呈露眼前。
长阶由青石板铺就,在晨光下透着深沉的豆青色,尝试着走下几级,就可见密道内的石壁上另设有一处机关,多半作关门之用,江澄试探着按下,墙门果真原封不动地关上了,而密道内也立即变得伸手不见五指。江澄不慌不忙地从乾坤袋内取出火折子,手腕微动,一簇明火瞬间燃起;他借着火光边走边四处端详,不禁暗叹这密道着实干净得很,除去泥土之下的潮湿与隔绝日光的清冷,竟毫无陈腐发霉之类的气味,石阶与墙壁均一尘不缁,显是有人每日打扫。
干净到变态的藏书阁密道与鲜有轶闻、两袖清风的姑苏蓝氏,二者忽然建立起来的奇妙联系成功燃起了江澄的八卦之魂,不知觉间,江澄脚底生风,三步并作两步,本就不长的密道很快便见了头。
这豆青色的尽头修着一扇简单朴素的木门。江澄越是靠近,越能嗅得一股淡淡的熟悉的木香,伸手细细摩挲,这才惊讶地发现,这扇其貌不扬的门,竟是由一整块上好材质的金丝楠木略施雕琢而成,远观平平无奇,近可见木纹细密瑰丽,多处状似龙鳞,珍贵异常,拿来做天下第一藏书阁的门,倒也算物有所值。而这扇身份贵重的门上设有数把透雕仙锁,每把仙锁间以附着灵力的银链相连,火光之下,链间流转着亮晶晶的灵芒,令整扇门观之更加庄严肃穆、贵气逼人。
但江澄对此不甚在意,毕竟他的江氏富可湖底铺金,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面对这扇富有的门,他只觉自己受到了挑衅,满心不爽地研究起仙锁来。
仙锁的破解之法诸多,在赤手空拳的情况下,唯有暴力拆卸与常理破解。江澄不欲打草惊蛇,也不愿赔钱,于是将火折子凑近,静心推测仙锁的运作方式,试图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一般来讲,仙锁的破解难度由首把向下逐一加深,只要率先破解最后一把,其他的也就相对容易许多。仙锁为灵力所筑,一旦咒法紊乱,仙锁自然消失,然无论江澄如何尝试,最后一道仙锁依旧纹丝不动,惹得他耐性告罄、心浮气躁,沉默着在门前踱来踱去。
倏尔,他脑中灵光一闪——或许这锁只认蓝家的那什么通行玉令,且该是最高品级的玉令才行,由此可推,隐藏在这扇门后的,大抵就是让金光瑶寻得邪曲的蓝氏**室!
早知道把蓝曦臣身上的玉令顺过来好了。江澄懊悔地想。抛去探寻私语声的源头不提,接下来他与百家即将面对的,是与最高阶凶尸的对峙,还要以度化为先,无论对策难度或阵仗规模,皆可谓修真界继围剿乱葬岗后第一,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有去无回。既然蓝氏**室内藏有可乱人心智的邪曲,那就一定也录着度化之曲,就算没有准确具体的曲谱,也必然会记载大致方向或实践案例,只要加以摘录钻研,不愁找不到度化聂明玦的最优方案!
思及此,江澄心中狂喜,可转念一想,玄门中对度化之事上心的,无非聂怀桑、蓝曦臣两人,蓝曦臣曾为蓝氏宗主,不可能想不到来**室寻求良法,眼下百家整装待发,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供其查找,另一方面,聂怀桑断不会再任其轻易离开自己的视线,而蓝曦臣则不愿向外人透露**室所在,因此多半选择硬着头皮上,抑或请人代为查找,依江澄看来,这代劳之人必须博学机敏、行事果敢,与蓝曦臣接触时不会过于引人注目,同时也该是其最亲近、最信任的人。
江澄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合适极了,于是从襟内抽出一张传音符,准备向蓝曦臣自荐一番。正待注入灵力书写,面前第一把仙锁忽然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锁梁随之一抬,居然自行打开了!紧接着,一连串相似的脆响声犹如拴成串的爆竹,叠加着回荡在密道内,仅一眨眼功夫,所有的锁梁均已歪倒一侧,令人头大的仙锁就这样被全部破解,化作灵芒点点,在半空中四散殆尽。
事出突然,且莫名其妙,江澄依旧保持着两指夹符的姿势,瞠目结舌,久久回不过神。错愕间,沉重的门扇向内徐徐敞开,门轴转动,金属摩擦的声音低闷而沙哑,藏书阁内刺眼的昼光霎时涌入密道,吞噬掉原本微弱的火光。江澄眯起双眼,努力辨清逆光之下的人影。在得出答案以前,对面已将他的尊称抢先脱口而出:“宗主?!您为何在这?”
江澄眼前仍旧白花花一片,单凭话语判断出了说话者的身份:“江覃?”
江覃作揖:“正是弟子!”
江澄疑惑不已:“你不是在莲花坞吗?跑到这来做什么?”
不等江覃答话,另一人抢道:“江宗主,你为何会知道我家**室的密道?莫非是泽芜君告诉你的?”
眼睛逐渐适应了强烈的日光,江澄这才得以看清传说中蓝氏**室的内貌——白墙乌桌,素绫赭地,四丈之高的书架群井然序列在侧,与寻常的藏书室并无多大分别,不禁大失所望。
**室内正夹馅儿似的挤满了人。除了江覃,还有一些蓝氏、安氏、金氏的门生,听到动静纷纷聚拢过来。而方才抢话者,便是距离门前最近的蓝景仪。兴许是为随时动身作准备,他的身上仍穿着昨晚那件“远观缟素,近看繁复”的蓝氏宗主服,宽袍大袖地混在门生堆里,却也无甚违和;各色服饰融在一间狭小的书房中,并不觉如何压迫紧张。
见江澄迟迟没有答话,蓝景仪心下明白了几分,眉头下意识轻蹙:“此乃我家**室密道,江宗主无意造访,倒也无事,只求江宗主莫要向他人言说,景仪在此先行谢过。”说着躬身一礼。
江澄闻言,好笑道:“既然你家**室如此重要,那就应当处处留意才对,我本路过,偶然听得私语,又见墙根下某一处的青苔大片剥落,形状平整,虽是细微之处,但也指引着我打开了这道门,蓝宗主,是你自己行事纰漏,难道还要责怪我吗?”
蓝景仪双手不住地绞弄袖口,面上窘迫万分:“……江宗主教训得是。”身边其他门生面面相觑,谁也不敢随意说话。
忽然,有人道:“舅舅,我们也是关心则乱呀!江覃他们千里迢迢地来查证,又赶上泽芜君被带走,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言语间,左侧的柚木书架后转出一人,衣着华丽、相貌清秀,一点朱砂落在眉心,正是金凌。
江澄甫一见他,顿觉脑内嗡嗡作响,不得不收回符纸与火折子,腾出手来按压太阳穴,一边咬牙切齿地道:“你又来凑什么热闹?!我不是说过不要管别人家的事吗?听不懂话是不是?”
金凌缩在人群里,亮声反驳道:“谁说我是来凑热闹的?这其中一条,还是我找到的呢!再说了,光靠他们几个怎么够?有我在,只半个时辰便找全了,正要去给魏……回信儿呢!况且舅舅,你方才在门前站着,不也是想进来查找应对赤锋尊的方法么?”
金凌果真本事大涨,竟怼得江澄一时语塞。江覃见状,立刻抢上前拜伏在地,简单而迅速地将前后缘由一一向江澄禀明:
原来蓝曦臣很早便产生了度化聂明玦的想法,只是考虑到其怨气过于阴重,即便是每代蓝氏宗主秘密相传的术法,也完全无法抗衡。蓝曦臣曾继前人珠玉,完善了一些曲目,亦推陈出新,自创度化乐曲,但仍觉远远不够,因而迟迟无法将计划与人言说。万般无奈之下,他猛然忆起蓝忘机少时向他大吐苦水,吐槽魏无羡在课堂上对叔父蓝启仁出言不逊,甚至还扯出“灵气也是气,怨气也是气,怨气为何不能为人所用”的歪理,而魏无羡如今所修之道,竟全然应验了少年浑话!
这一发现在蓝曦臣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反复踌躇数日,他终于决定请魏无羡帮忙,恰在此时,蓝忘机携其来蓬莱汇合,于是他支开蓝忘机,将心中所想向魏无羡悉数道明,并恳求其结合鬼道经验,帮他寻找合适的度化之法,还郑重承诺了日后定涌泉相报。
魏无羡自他撮合了自己与蓝忘机后,便一直视他如亲,对于这个小心翼翼的请求,更是不假思索地一口答应下来。所幸魏无羡天赋异禀,从蓬莱往会稽一路,倒也琢磨出了几套方案,只等解决掉金光瑶后,再进藏书阁查证,岂料天有不测风云,金氏内乱倏忽降至,彻底打乱了所有计划,而从兰陵抢返会稽的中途,竟率先发现了聂明玦的踪迹,为防止其逃走继续祸害世人,魏无羡不得不选择与蓝忘机留下牵制,期间还遇见了从北一路追查过来的宋岚与敬翛。就在众人齐心协力与聂明玦缠斗时,江覃等小辈在丛林深处无意间撞破了襄平张氏的阴谋——聂明玦不追随金光瑶前往会稽,偏出现在庐山与姑苏的交界处,实为张氏从中作梗的结果!
张氏门生张自求,乃是由聂怀桑授意、在芳菲殿外将秦苍业一击毙命之人;就在昨日,江氏小辈们合力截住他时,他手中正挑着一盏鲜艳异常的红纸灯笼。
听到这里,江澄忍不住插话道:“灯笼?那灯笼可是邪术?”
他一语中的,江覃颇为意外,赞许地道:“不愧是宗主,正是如此!那名张先生所持灯笼,与先前在邯郸城内作祟的那些,做工用料,皆别无二致。”
江澄悠悠抱臂:“哦?从邯郸回来后,你不该一直呆在莲花坞里背书吗?听方才话意,似是身临其境啊?”
江覃本以为把事情详细告知后,江澄会忙于梳理来龙去脉,从而忘记苛责这点,谁知江澄思路清晰得很,终究瞒不过去,于是把心一横,讪讪地道:“弟子……是偷跑出来的,本想守在半路,好护送金宗主回姑苏,谁知恰好遇见了正在追查赤锋尊的含光君与魏前辈,故而留下了。”
江澄冷笑:“既如此,你这几日定是学了不少东西,往后也不必我教你了!”
江覃一惊,慌忙磕了个头,口中连连道:“弟子不敢!”话虽如此,他心知江澄不过逞一时嘴快,而非真的让自己扫地出门,可从旁人的视角来看,江澄顶着张凶神恶煞的脸,低声细语胜似吼天怼地,都不由自主地替江覃捏了把汗。
这时,江澄却潇洒地摆了摆手:“行了,你继续说,那个姓张的是怎么回事?”
众人见他不再计较下去,皆暗暗松了口气。江覃亦从容接道:“那位张先生原为邯郸中人,儿时在机缘巧合之下接触仙道,颇感兴趣,于是埋头苦读三年,终于自学成才、结出金丹,被河东符氏破例收为外姓客卿。”
他讲到这里,**室内人人犹自胆寒。三年结丹,别说普通百姓,就连出身仙门的他们都未必能做到!万幸,他们与那张自求生于不同年岁,否则凭这等天赋,即便开始只是个外姓客卿,恐怕不日也能把修真界翻了个天!
江覃仍在继续讲述:“可就在第二年,温狗踏平了河东,符桓宗主率残部向南逃亡,张先生与他们失散,不幸落入温狗之手,随后被押往了神木一带……”
言及此,他却不再续说下去。众人正听得入神,见他戛然而止,不禁心痒难耐,纷纷催促道:“快讲啊,然后怎么了?”
江覃道:“然后发生了什么,他也没说,只说从那之后,不得不改修鬼道。”
似乎一致联想到了什么,**室内鸦雀无声;忽然,安流心念一转,不经反应,脱口而出:“那不就和夷陵老祖一样了?”话甫出口,就被身边的蓝慈等人轻声喝止。
江澄从方才起便一直揪起的心倏尔狠狠一颤,一道撕裂般的疼痛沿心口爬入心脏。他无声地调息一轮,无视小辈们远远投来的既惊且惧的目光,面不改色地等待江覃的下文。
“总之,他现在的处境,全拜温狗所赐,逃出生天后,转头把神木一带的温狗杀了个干净。经此,他心性大变,容貌全毁,不敢回家,只能四处流浪,再往后便是受张宗主青睐,收为门生。”
如此苦难的故事,引得打小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们纷纷惋叹唏嘘,唯有蓝景仪疑惑道:“你说的这些,跟灯笼又有什么关系?”
江覃道:“蓝宗主别急。那灯笼为张先生逃出生天、改修鬼道后自创的道具之一,内侧附有淡朱砂绘就的招邪符,为驱邪符添改几笔而成,因此不易教人发现;据张先生说,此符借鉴魏前辈在射日之征时所创之符,利用烛芯处的燃烧发热增强招邪效果。”
江覃与蓝思追等人甫来时形色匆忙、神情肃然,蓝景仪等虽困惑重重,但也未加细问,如今听其抽丝剥茧,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方知这一遭看似偶然的奇遇里,竟跟数日前的邯郸诡事联系紧密。
江澄沉吟道:“单凭此,日积月累下的确可以招邪沉怨,但远也不足以把赤锋尊招来。”
江覃颔首:“张先生说,他特地选了与芳菲殿材质相同的原料制作烛芯,为拟造出金光瑶的气味,还以金星雪浪熏染提香,赤锋尊受此迷惑,故而追来。魏前辈与他聊了一晚后,张先生忽然转变了态度,主动提出可以帮忙对抗赤锋尊,至于度化方面,魏前辈、含光君与宋敬二位道长共同商议出了大致方案,只是对咒术、时机等细节拿捏不定,故派我等来云深找蓝宗主,共往藏书阁查证,若能见到泽芜君,那便再好不过,谁成想泽芜君被聂宗主带走了,我们无法,只能自己查。”
江澄挑眉:“所以你们查到了?”
金凌抢道:“那是自然!”
一直沉默的蓝思追也躬身道:“**不离十。”
江澄道:“既然如此,那便先交给我,届时我亲手递与泽芜君。”
蓝景仪大大的眼中充满疑惑:“不必劳烦江宗主,这点小事,我来办就好。”言语中满含拒绝,江澄却强硬地直接伸手:“给我!”
蓝景仪不解,下意识捏紧了手中摘抄,左右为难起来。
寅时一刻,幽幽古钟声回荡在崇山峻岭间。大批修士御剑钻出袅袅山岚,成群结队向西而去;此时晨光灿烂,修士们沐浴金光,衣带衣摆随风猎猎而动,与仙山之景相称,场面蔚为壮观。见蓝曦臣倚着车窗举首瞭望,若有所思,聂怀桑贴心地解释道:“他们是去增援的,故而急些,我们坐车便好。”
蓝曦臣回过神来:“何时出发?”即使是在问他话,视线却依旧粘在窗外,没有分与车内半点,堪称失礼,但聂怀桑不甚在意,仍陪笑着道:“只要曦臣哥愿意,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
蓝曦臣终于把脸转了过来:“人还没有到齐,再等等罢。”
聂怀桑闻说,微微蹙眉,嘀咕道:“说好了寅时一刻出发,怎么还没有到齐?”随即稍微提高了嗓音:“还有哪位世家没到?”
过不多时,聂主事的声音从车厢外恭然传来:“禀宗主,唯江宗主、蓝宗主、金宗主未到。”
聂怀桑意味深长地望了蓝曦臣一眼:“难怪曦臣哥一眼便看出来人没到齐。”
蓝曦臣听出他话中有话:“怀桑,你有话直说就是。”
“好好,我并无恶意,只是觉得你突然之间和江宗主关系亲密了许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俩先前也只是点头之交吧?”
蓝曦臣从容道:“江宗主救我数次,还对我百般照顾,我岂能还如往常那般待他?”
聂怀桑嚷道:“那也不对!曦臣哥,你或许没有察觉,可我从未见过你这般模样。”
蓝曦臣略一歪头:“哪般?”
聂怀桑苦苦思索片刻,面露难色:“我形容不出,但的确与往日大有不同!仿佛更尖锐了些。”
蓝曦臣莞尔不语。一旁的安客舟实在听不下去:“曦臣向来如此,是你作死不成挨了怼,这才会生出这些想法!”
聂怀桑哀怨地瞪着他,又转而瞥眼蓝曦臣,见其非但不帮自己,还开始与安客舟谈笑风生,不由敢怒不敢言。苦恼间,斗然听得车厢外一阵骚动,随即来门生禀报说江澄、金凌、蓝景仪三人已到;聂怀桑倾身向前,手中扇柄轻撩绢帘,抬眼瞧瞧日头,未出寅时一刻,倒也算不上失礼,于是作罢,正待出言指挥车队启程,倏觉眼前一花,屁股一疼,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飞出了马车;若非车外有聂主事眼疾手快,抢前扶持一把,依着踹向屁股的那一脚力道,他恐怕就要越过骏马、摔到地上去了。
在搞明白自己的处境后,聂怀桑倍感委屈,愤然转头一看,原来是江澄方才委身钻了进去,然而这车厢以容纳三人为宜,多了便拥挤不堪,于是就有人踹出了那罪恶的一脚;依照坐位来观,十有**是江澄,而始作俑者却是一脸的云淡风轻,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车厢狭小,日后一战,我等还需出力,故而希望路途舒适一些,还请聂宗主顾全大局、舍己为公,委屈几日,赤锋尊的事,就包在我等身上吧!”
蓝曦臣见他满脸无辜,可怜得紧,不禁微微动容:“这……怀桑,要不我另添一辆马车来。”说着欲起身探出头去叫人,却被江澄一把拉了回来:“不用不用,聂宗主胸襟开阔,怎会在一辆马车上斤斤计较?曦臣兄,这位是?”
安客舟立即接道:“小生安客舟,久仰江宗主大名。”拱手作礼。
二人你来我往,竟视聂怀桑如同无物,径自寒暄起来。
聂怀桑勉强牵了牵嘴角,对面色歉然的蓝曦臣摆了摆手:“曦臣哥不必担心,马车多的是,我换一辆就好,路途颠簸,若有需要,随时喊我便是。”语毕略一拱手,便自行跳下了车,对车夫好言叮嘱一番后,领着聂主事往车队后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