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于璚英小心地给朱骥的脸上药,疼得朱骥连连倒抽冷气。
“夫人,不如还是我自己来吧?”朱骥最终忍无可忍道。
于璚英讪讪放下手,灵机一动:“那我来给你举着镜子!”
她说完便跑到梳妆台上面拿了镜子,又提着裙摆风风火火地回来。朱骥看她这样子,心中的火气便不由得下去几分。于璚英不论何时,心里都装不住烦恼,从来都自顾自地高兴;每每见到她,便自然地被她感染。
朱骥对着镜子搽药,于璚英还开他的玩笑:“大夫说了,你这伤不能捂着。听说孙策便是因伤不愿见人,闷久了竟一命呜呼。尚德的样貌还不比孙策,就不必挂意这些了。”
“好啊夫人!结发三十载,嫌我貌不如人了?”朱骥一说话还牵动脸上的肉,又是龇牙咧嘴一番。
于璚英笑道:“我家多美人,尚德去和涣弟比一比?”
“那我不是自讨苦吃!”朱骥学聪明了,怒目而视,只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愤慨。
“好啦好啦”于璚英见他弄得差不多了,安抚道,“我去交代下人多买点青菜,你近日饮食得清淡些。”
街上走卒行车,驻足摩肩,熙熙攘攘;小摊小贩,叫卖吆喝,此起彼伏。不乏南来的行商揣了银票向京城的坐贾问货,不缺乡下上城来的农户占定地方摆上新收的菜。看够了吞剑吐火,自然有说书的卖唱的拉琴的演戏的;玩够了金石书画,也不妨瞧瞧泥偶糖人——嘿,人家还能吃呐!
一个红衣公子不住地左顾右盼,他身边跟着的家仆低声道:“公公,咱们出来是打探消息的。”
“你急什么?”汪直斜睨了他一眼,“差事自然要办,可心急也吃不了热豆腐哪!”
自被从大藤峡掳来,汪直一步也没出过宫门,遑论看看京城市井模样。他心里正觉新奇,哪里听得进同来的校尉的劝阻。
忽见前面一府邸,堂皇华丽,汪直心中一转,拉过一路人笑嘻嘻地问:“兄台,小弟初到京城,还头一次见这么漂亮大气的宅第!叨扰兄台,莫非城里还有未就藩的王爷不成?”
那路人被猛然一拽,本欲着恼,定睛一看,原是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公子,听他说不是京城人氏,脸色稍缓道:“哪里有什么藩王,不过这倒是个‘王爷’!这是都察院右都御史王越王大人的府邸,他为人豪气,喜爱结交豪士,家中常有宴饮。小兄弟你若是好奇,不妨直接登门拜谒一试!”
汪直拱手说:“多谢兄台告知!王大人的大名我也听过哩!小弟生就是个爱舞刀弄枪的脾性,仰慕王大人已久。走着走着到了这边,想来是命里的缘分。”
路人心中腹诽这人脸皮忒厚,这也能扯出缘分来,还是早走为妙:“那我先走一步,小兄弟你不妨多看看京城繁华!”
“你看,咱们这不是转头就碰上右都御史了吗?”汪直捅捅校尉说。
校尉严肃道:“咱们等晚上再来看看。”
到得晚上,二人悄悄摸到这来,发现果然灯火通明,还有丝竹声响。也是赶巧,真让他们碰上了王越宴客的日子。
汪直理了理衣服,就大摇大摆地走到王府门口。门房见了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心里也奇怪从前的确没见过这号人物。
“烦请你去通传一下,说天下第一神射郑曲前来拜谒王大人。”
王越闻听此言,又不屑,又好奇是何人敢有这么大的口气。便说:“让他进来。”
其余宾客也都盯着门口,想见识见识什么人敢在威名赫赫的王越面前大放厥词。
“诸位兄台,小弟郑曲见礼了!”人还未至,便闻一少年清朗的声音。众人定睛看去,见一身着朱红华衣、神采飞扬的少年当先走进大厅,后面还跟着个沉默敦实的家仆。
王越起身道:“老夫听门房说,你自诩天下第一神射?”
“我骗他的,就是为了见一面大名鼎鼎、威震鞑靼的王大人。如今见到,我这便离去也罢!”汪直扬声道。
“且住!你看一眼就走,莫非觉得老夫名不副实?”
“正是。”汪直咧开嘴笑着说。
一时间,左右宾客哗然,纷纷与旁边人议论这郑曲的大胆。
王越捋着胡须道:“你不妨细细道来。”
“在下以为,王大人屡建奇功,安边卫国,应当是身材魁伟、腹有韬略、豪爽大气之人。今日一见,身材的确魁伟,韬略看不出来,气量实在狭小。”
“气量一事,何以见得?”
“来者是客,我说了这么久,王大人连一杯酒都不肯与我么?”
王越大笑:“拿酒壶来!”他一把接过酒壶,亲自取酒杯斟满,大步从主位径直走到汪直面前,把酒杯一递:“老夫招待不周,望小兄弟见谅。”
汪直也不客气,伸手接过,一饮而尽,脸颊浮上红晕。
“尚能饮乎?”
“不能了不能了。我这个人从不吹牛逞强,今日是为见王大人破了回戒。”汪直坦然道。
王越又问:“能射乎?”
“能!小弟我虽无养由基之能,射术也还算有一手。这个……王老兄,不是,王大人,往你家校场一试便知。”
王越竟真引他往校场去了。汪直叫道:“给我两石弓!”王越转头叫下仆去拿。
汪直拿了弓,绷紧劲儿,咬着牙拉满弦。王越定定地瞧着他的表现,默不作声。
“咻”“咻”“咻”三箭连发,皆正中靶心。
“好!壮士!”王越抚掌大笑,拉着汪直回到会客厅,让他坐在自己身边。歌舞升平,谈笑风生,又是一夜**。
此后汪直出宫,必到王越府上拜会。两人竟结成了忘年交。
却说这汪直颇有狡黠,胆大心细,真叫他领着一帮小校干出事来:南京镇监覃力朋上京时借官船运贩私盐,沿路耀武扬威,沿途县城多受其扰;途中被武城县典史责问,竟被其打断牙齿,还有一吏被射杀。此事被汪直查探得知,立刻报与朱见深。覃力朋先被判斩刑,但朱见深念在多年情分,又优容赦免了他。只是经此一事,朱见深相信西厂不是那种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更倚重汪直。
“西厂”之名为更多官员所知,有的人觉得是皇帝取乐的玩意儿,有的人却已对其提高了警惕。
汪直见西厂名气愈大,便对王越和盘托出自己的身份。不想王越并没在意他的太监之身,还如从前一样待他如小友。汪直感动已极,更恨那些自诩清流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