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日山海阁上,各大门派高手齐聚一堂。烈日当空,一俊朗少年走上台前,众人定睛一看,竟是江湖内外赫赫有名的大神探。他受山海派掌门甄掌门之托来到比武大会担当主持,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众人屏气凝神,只等那大神探宣布比赛开始——”
“这第一场比试就是重头戏,只听空气似有波动,前排观众的头发丝刚刚飞起还未落下,台上就已多出一位白衣公子。人道‘初晨现柔光,公子世无双’,讲的就是药王谷的少爷,晨药师。晨药师不仅风度翩翩,还生得一副菩萨心肠,经他手下治愈的疑难杂症不计其数。更厉害的是,这晨药师竟然还能在江湖英雄榜上蝉联数月,真是文武双全,六边形战士也!”
“非也非也。”下面一道清朗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
众人循声看去,是个个子不高的小男孩,穿着一身破破烂烂却干净的乞丐装,摇头晃脑地说道,“这晨药师从小习药理,学医术,哪有什么时间钻研武艺?论功夫不过是平平无奇罢了,其实他啊……”
台上的说书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翻了个白眼,清清嗓子:“咳咳!”
那小乞丐眼珠一转,撇撇嘴,“其实啊,我就是逗大家玩的,晨药师厉害得很,厉害得很。”
“切——”
众人一摆手,纷纷身子转回台上,还催促那说书人继续讲下去。
“要说这晨药师第一战遇到的,那可是一位世外高人——鸥拂尘,精通百家功法的修道之人,比武还没开始,上场时拂尘轻轻一甩,就逼得晨药师倒退了一步。”
“鸥拂尘是谁,怎么没听说过?”
“好像没在咱们野店上过榜吧。”
台下观众开始交头接耳。
“晨药师蝉联好几个月,多少大侠都败在他的手下,竟然被鸥拂尘一扫就逼退一步,足可见鸥拂尘内力深厚,想当年晨药师跟张掌门打了三天三夜都没分出胜负,我看这位鸥拂尘的实力深不可测,恐怕只有当年的甄武林才能一拼了。”
“诶,我怎么听说当年晨药师只一招就被张掌门击败了呢?哪有三天三夜啊。”
“你胡说八道!晨药师那是蝉联第一太久了独孤求败,才把第一让给你们家张掌门的,别不识好歹!”
“什么‘我们家’,张掌门的实力有目共睹!当年的比武冠军,请问你晨药师是什么冠军啊?还有别给我扣帽子,我只是个普通路人!”
“还路人,你腰里别着的苍蝇拍我都看见了,这可是苍鹰派的周边,你还说你不是张一剑的粉丝?”
“你才是晨药师的脑残粉呢,你身上的药包味儿熏死我了——”
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说书人不得不“啪啪”拍起惊堂木,留下一句“欲听后事如何,且听明日分解。”就窜下了台。
小乞丐正美滋滋地吃着花生米看热闹,就见刚才那位说书人坐到了他的桌边,拿起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咚咕咚”喝下去。
“——呸,你这怎么是上头水?”说书人五官一皱,抬手按下小乞丐正欲伸向银壶的手,“你少喝点儿。”
“无所谓,反正我在这儿吃喝住都不花钱。”小乞丐笑嘻嘻地拍开他的手,自顾自给自己加上头水,“我说,你这位神探怎么不出去查案,在这儿说书说上瘾了?”
“江湖上很久没有大案了,门口塞的帖子也净是些找猫找狗的,无聊的很,还不如来这儿给大家说说书,你别说,还挺有意思。”大神探扯扯嘴角,挑眉看着对面的小乞丐,“再说了,当年谋杀甄武林的‘凶手’竟然在我亲自押解的过程中逃了,至今杳无音讯,这可是我神探光辉历史上的一个‘污点’呢。”
“是啊,区区铁笼,怎么能难得到古灵精怪的凶手呢?怪不得神探,要怪就怪朝廷的铁笼,质量太差。”小乞丐给两人都倒了上头水,“多喝点儿,这个可是西域进贡的,就两瓶。”
“他给你的?”
“切,什么他给的,是一支竹给我的。”
熟知一支竹身份的大神探了然一笑。
“小弟。”旁边突然有人凑了过来,“你们刚才,是不是在说一支竹?”
小乞丐和大神探不动神色地对视一眼。
“我们再说这个上头水呢,这名字就叫‘一支竹’。”大神探把杯口伸过去,“您闻闻。”
“确实有股竹叶香。”来人对上头水并不是很感兴趣,“一支竹已经消失一年了,您二位不觉得奇怪吗?”
话题又转回到了一支竹身上。
“她——”大神探眼神从小乞丐脸上滑过,“她好像一直都是神出鬼没的吧。 ”
“不过我最近听到一个消息。”那人神神秘秘地凑近,突然停下,大拇指揉搓着食指和无名指,来回摩挲。
“我可没钱。”小乞丐一摊手,还顺便展示了一下自己空空如也的小包。
大神探深吸一口气,桌子下面飞快地用力掐了小乞丐一把,另一只手掏出一块碎银子:“我买,够了吗?”
“够了够了,爷真大气!”那人笑嘻嘻地收起银子,眼神在两人脸上飞快地扫过,眼中闪过一丝精明,“我听说,一支竹加入了丐,帮。”
小乞丐心里一颤,表面故作惊讶。
“那可难办了,我们丐帮这么多人,谁也不知道一支竹长什么样,怎么找啊。”
“这不就说嘛。”那人搓了搓手,眯着眼看向大神探,“所以我这儿还有第二条消息。”
大神探又掏出一块碎银子,顺便把匕首架在了他的颈侧。
周围人已经从争吵进化到拳脚相加,根本没人注意角落几人剑拔弩张的气氛。
那人也不害怕,还伸手从大神探手里拿过银子:“本来这消息不止这么点儿——”
“嗯?”大神探把匕首又向前凑了凑。
“但看在您神探的面子上,这消息我当半买半送。”他目光落在小乞丐脸上,“我听说这一支竹善于易容,可身量小巧,如同十四五岁的少年——哎,和这位小兄弟,有几分相似。”
蓉小乞和大神探对视一眼,知道对方早就知道两人的身份,这是假借搭话,实则另有所图。
“你有什么目的?”
“我家主人想请二位楼上雅间一叙。”那人留下一句话,一个晃神便躲开了大神探的匕首,等两人反应过来,那人已经消失在了打作一团的人群中。
“想找我,没必要这么装神弄鬼。”大神探看向蓉小乞,眼神里带着担心,“明显是冲着你来的。”
蓉小乞抬头看着二楼,眉头微皱:“可是我不想见他。”
“都是上一代的恩怨,没必要牵扯到下一代。”大神探劝道。
“我知道,可我现在怀疑,不只是上一代的恩怨。”她顿了一下,“你还记得,一年前武林大会那天,晨的手里一直有一根绿色的拐杖吗?”
大神探眉头紧锁:“似乎是有吧。”
“在我被你们揭穿作案过程,即将关进铁笼的时候,晨似乎是有些得意忘形了,他竟然把那根拐杖交到了我手上,当时我拿到的时候发现,这根拐杖中间有晃动的声音,拐杖里面似乎还有一根棍子。”她压低了声音,“我怀疑那里面就是我们丐帮丢失的镇帮之宝,打猫棒。”
丐帮的打猫棒已经丢失了许多年,因为缺少这个重要信物,导致原本的江湖第一大帮丐帮一直群龙无首,逐年没落,直至现在名存实亡,以至于大部分弟子都成了真正的乞丐。
“你的意思是,是晨药师偷走了打猫棒,目的就是为了削弱丐帮的势力?”大神探秒懂,“可是你也说,打猫棒丢失多年,晨那时候还是个孩子。而且这会不会是魏谷主送给晨药师的,他只当是普通拐杖?”
蓉小乞闻言摇头:“我只是拿了一下就能发现里面不对劲,晨药师一直拐不离手,他又不是傻子,能发现不了?”她叹了口气,“反正我觉得晨药师这个人不简单,虎父无犬子,他爹魏谷主心机深沉,他能是个恋爱脑傻白甜?我有点儿怕他,一直躲着他来着。这些年他去哪我就绕着走,就怕被他发现我知道这件事。”
“但现在好像躲不过了。”
大神探指指二楼,赫然是那熟悉的一袭白衣,翩翩公子立在栏杆旁,手上甚至还拿着那根拐杖。
看见两人,晨药师微微一笑,桃花眼流转着水润的光,嘴唇微张。
“请。”
大神探带着蓉小乞,趁乱上了二楼。
不远处,一双眼睛看到这一切,也跟着悄悄离开了大堂。
二楼的第二间是何小宝给晨药师留的房间,一推门,就是一阵清新的药草香。晨药师坐在茶台前,优雅地一抬手。
“故人许久未见了,请坐吧。”
“装什么啊,我天天都在这儿,你也一个月来二十多回。”大神探大喇喇撩起袍子就坐下。
蓉小乞忐忑地坐在一旁,努力控制着视线,不让自己去看就靠在桌边的那根翠绿色的手杖。
“不是说你,我是说‘一支竹’。”他看向蓉小乞,“一年没见了,找了你好久。后来想着还是这里能白吃白喝,你肯定回来,就还是来这儿等你了。”
“又便宜不占王八蛋,这就是我们的酷丐。”大神探摇头晃脑,“哎对了,没听说你最近摔了啊,怎么还拄上拐了?”
和蓉小乞不同,他眼珠一转,就直接就指着手杖问出心中疑惑。
蓉小乞在一旁坐着都要吓死了。
这空气里的药香,不会都是慢性毒药吧?
真不应该喝大刚才递过来的那杯茶,里面肯定是剧毒!
坐垫是不是也被他放钉子了,怎么感觉也怪怪的……
坏了,刚才进门的时候是我伸手推的门,门框上不会也涂了毒药吧!
蓉小乞越想越后怕,还顺便剜了大神探两眼。
“你们从一进门,就一直盯着这个拐杖……”晨药师看了看两人,眼神冰冷。
蓉小乞和大神探忍不住缩在一起。
他俩加起来,武力值肯定是能胜过眼前这人,可就像蓉小乞刚才自己脑子里琢磨的那样,从进门到现在,晨药师已经有无数种方式可以给两人下毒。
“哈哈哈哈哈——”晨药师突然放声大笑,而且越笑越开心,眼泪都要出来了。
蓉小乞&大神探:“……”
“你们,你们不会以为,我杀了丐帮帮主,偷了他们的镇帮之宝吧。”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都是恶作剧得逞的快意。
他把拐杖上面翠绿色的宝石拧开,将拐杖倒置,一根两指粗的棕色棍子从里面滑了出来,大约一米高,头上向前了一个金刚石的微型猫头。
“真的是打猫棒!”
蓉小乞惊呼,眼神在晨药师和打猫棒之间来回流窜。
“喏。”晨药师大方地把打猫棒递过来。
“他……”蓉小乞看看大神探,“你……”又转向晨药师,“这个……”最后落在打猫棒上。
“一年了,这打猫棒一直在我手上,只有一年前抓你那一次我失误把它交到了你的手上,没想到片刻就被你察觉到有问题。”
“不是说在里面逛荡吗,是人都能发现有问题吧。”大神探不信邪,把打猫棒重新塞回手账中,却发现里面两者几乎是严丝合缝地卡在一起,不管怎么晃都听不出声音。
蓉小乞表情有点小得意:“我好歹也是一支竹,这点儿小伎俩瞒不过我。”她又正色道,“那你为什么……”
话还没说完,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进来。”
来人赫然就是刚才在楼下和蓉小乞大神探两人对话的那个随从。
“蓉姑娘和神探大人都是自己人,快说吧,如何?”晨药师说道,语气中似有些期待,可当眼神落在他背后时,又突然带了几分失落。
“少谷主,属下办事不力,没有抓到那人。”
晨药师轻叹口气:“不用多想,你的功夫远不如她,抓不到,也很正常。”他挥挥手,“去忙你的吧。”
待那下属关好房门,蓉小乞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晨药师利用了。她一拍桌子跳起来:“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人,她虽然挑起武林争斗,但到底也没杀你父亲,那‘寄虫’不是也解了吗?为什么你还是追着她不放!”
-为什么追着她不放,不就是一个女人吗?
-不是她,还会有别人。
-你们不过就相处了几天,至于念念不忘吗?
-大不了就像你父亲那样,画幅画,放在房间里。
可是那幅画晨药师从来没见他打开过,十几年了,被他找到的时候,上面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晨药师自然是知道,自己的爹娘十分恩爱。
十四年前那个女孩,也不过是自己父亲一统江湖计划其中的一环里,一段美艳的插曲罢了。
“云烟?”魏谷主听到这个名字后,眉头一皱,看向儿子的眼神有些犀利,“你怎么知道的这个名字?”
“听张一剑他们说的。”晨药师谎称道,“说是很久以前有个叫七毒教的门派,里面弟子个个像仙女一般,其中最美的就叫云烟,是她们的圣女。”
“圣女……”魏谷主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哦,是她啊。”
晨药师看着那张和自己几乎完全相似,可比自己多了几分岁月痕迹的脸,还有那双和平日相差无二的眼眸,里面只有回忆,没有怀念,没有愧疚,没有爱。
“七毒教是为祸武林的邪教,如今已经覆灭,都是往事了。”魏谷主这样说道。
“她们真的是邪教吗?”晨药师忍不住开口追问,“父亲,我一直敬重您,可是现在我真的不知道您这些年都在做什么。九王爷、甄武林,他们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住口!”魏谷主面露不悦,厉声打断了他,“晨儿,你到底在外面听了什么风言风语?”
晨药师衣袍下的手攥紧,声音微微颤抖:“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七毒教到底是不是邪教,您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您心里自己清楚。如今甄武林已死,您最好好好想想,自己以后还有什么出路。”
说完他就一甩袖子,愤而离开。
他这一走,就是直接离开了药王谷。
晨药师在森林中穿行了一夜,终于来到了大漠边缘。
一队骆驼响着驼铃从他身边慢悠悠地走过,骆驼背上的商队打着的旗子上有野店的符号,晨药师不知该往哪走,索性跟着商队前行。白天的大漠酷热异常,夜间又温度骤降,晨药师出来的匆忙,身上连包袱都没带,白色的衣袍被冷风一吹,冻得他微微打颤。
商队在不远处扎起帐篷,晨药师想了想,还是起身,走到最近的一顶,拱手道:“主人家,可否借个方便,给在下几件旧衣服御寒?”
等了片刻,帐篷里面的人掀开帘子,走了出来,递给晨药师一张厚重的毛毯。
“多谢姑娘。”晨药师接过毛毯,飞快地披在身上。久违地被包裹的感觉,让他发白的嘴唇微微有了几分血色。
那姑娘也不回应,只是越过他走到另一个帐篷里,拿了一个火盆和一堆木柴出来,在帐篷前面生起篝火。
晨在篝火旁坐下,整个人裹在毛毯里,眼里有火光在跳动。
“傍晚看到你晕了。”那姑娘在他旁边坐下,突然开口问,“你受伤了?”
她带着一些西域口音,皮肤是常年在沙漠穿行晒出的古铜色,眼睛很黑很亮,说话的时候喜欢盯着对方。
晨药师抱着膝盖,摇头道:“是中毒。”
“很痛吗?”
“钻心蚀骨。”
那姑娘问:“不去找下毒的人给你解毒吗?”
晨药师苦笑:“下毒的人失踪了,我找不到她,也有些害怕找她。”自己的父亲设计杀了她们全岛的人,而她也只是给她下毒而已,这仇报得已经很轻了。
“既然这么疼,还不如不要忍,直接死了。”那姑娘语出惊人。
晨药师轻轻摇了摇头:“我还有要做的事,不能死。”他故作轻松地说道,“其实痛得多了,也就适应了,就像今天,其实痛起来已经比昨天、前天要好忍受得多。”
“能忍受还会晕?”姑娘毫不留情地戳穿。
“至少晕之前清醒的时间更多了。”晨扯扯嘴角,“算是有进步吧。”
“清醒着疼,岂不是更难熬。”那姑娘突然起身,朝他的方向走了一步,又挨着他坐下。
火光映在两人的眼中,像跳跃的潭水。
“你说你有要做的事,是什么?”
晨看着火堆中在燃烧的木柴,回想起两日前山海阁上发生的一切,微微垂眸。
“有个地方被一群人搅得一团糟,我希望可以恢复这个地方的秩序,让那里重新成为它该成为的样子。”
“靠你一个人吗?”
“当然不是。”晨药师笑了笑,“所幸和我一样想法的人还有几位,我们可以一起让那里慢慢变好。”
“那些人是谁。”姑娘慢慢靠近,声音落在晨药师的耳朵里却愈发遥远。
这种感觉很熟悉,就像……就像预赛那天晚上,他在山海阁的院子里,他去寻她的时候一样。
“……我不能告诉你……”晨药师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一片混沌之中,大漠、星空、帐篷、火焰、全都变成跳跃的线条,扭曲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张一剑、何小宝、蓉小乞、大神探……”姑娘在他耳边念出这四个名字。
晕倒之前,晨药师的记忆里就只剩下姑娘那一对亮闪闪的黑眸。
那眼眸中似有百年前的星光,朝他山呼海啸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