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色绵延至脚边,浓雾捻起水汽,叫叹息更加沉重。虔诚的代行者拨开迷茫,穿越零散的石堆和灌木,直到那株枝叶繁茂的大树近在眼前。
树下早已有人等候着他。墨色的长发服帖地垂在颈侧,金黄的双眼因浓雾而近似琥珀,被眼镜遮掩了迷茫。黑桐纱月微笑着欢迎他。
“为什么要阻止我。”上原诚听起来隐忍着怒火,却又无处宣泄。
“因为这很有趣呀,我只是想看你失败的样子。”黑桐纱月眨眨眼,语调轻盈。
“别来捣乱,妖精。我问的不是你。伪神之书,你为什么要阻止我为红子送行?”
女人为难地顿了顿,她垂下眼眸,说道:“因为她不想要这样。”
“真是可笑,几番思索,你就只能给我这种回答?若我不为她送行,她就会被第八秘迹会回收,像个标本一样埋在圣堂地底,永远无法得到救赎。你难道无法分辨哪一条道路才通向痛苦吗?”神职人员心中的怒火被一点点揭露。
“但她不想现在就死。你将自己的送行与救赎划归为爱,对她来说毫无意义,她不需要你的爱。你的付出不过是自作多情。”她继续平淡地说出残忍的话。
上原诚听到这里冷笑一声:“你在说什么呢,她是否需要我的爱,这个问题重要吗?”
在黑桐纱月怔愣的目光中,他接着说:“我可以看到她悲惨的未来,我想要帮她摆脱痛苦。爱慕因我而起,终将归结于我。我想要这么做,于是就这么做了。一切都是因为我爱她,而不是她需要我的爱。这样简单的道理,你也应该明白才对。”
被动的女人无话可说,这是她第一次直面如此强烈的自我,与她的信条完全相反。在原本的计划中,红子只是拜托她警告一下这个狂热的爱慕者,不要继续纠缠。现在看来,对方丝毫没有要反省的意思。
为什么一位神职人员,却抱持个人的情感执着不肯离去?
“也就是说相比起第八秘迹会的任务,你更加看中小泉红子。明明你的身体不久之后就会属于另一个人了。”黑桐纱月的立场有了裂隙,她要赶在怀疑自己之前得到结果。
上原诚并没有如纱月所想那般陷入动摇,他冷静地陈述:“你知道不少呢。我的身体并不属于我自己,这是我从出生起就注定的命运。而我的心神早已奉献给了主,红子只不过恰好站在了我与主之间。”
“原来如此,你平等地爱着红子与上主,也平等地恨着他们。为何主要将奇迹的天赋赋予你,却又设下短暂的终途。在人生几近终点的时刻,你遇到了能够动摇自己信仰的存在。为什么她不能早一点到来,用不虔诚的爱带你逃离。”她低语着。
上原诚不是寻常人物,他轻声笑了,并没有被人道破内心的窘迫与恼怒。
“说的好像你懂得爱与恨一样。”他说道,“如果你能流露出哪怕一点点的,源于自我的谴责或认同,我都会考虑你意见的重量。可惜啊,你只是个传达他人意志的介质,一面镜子,以为回应他人的需求与感情就是爱。”
黑桐纱月担忧的反击终于还是到来了,她毫无防备。
上原诚步步紧逼:“你有强烈地爱过某个人吗?我不认为你有。像你这样空洞的内心,连自己的爱憎都模糊一片。对你来说,恐怕连最喜欢哪种颜色,最喜欢哪种食物这般简单的问题都无法回答吧。即使谎称自己平等地爱着所有人,也不过是用来掩饰没有感情的伪善。黑桐纱月,你的偏爱才是彻头彻尾的毫无价值,任何被你‘爱上’的人,都是这世上最不幸的存在。”
不,不是这样的。
黑桐纱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仅仅是反驳这种行为本身,就已经是判断。
快回想起来!平日的自己究竟是怎样应对的。
她痛苦地将十指没入发间,原本隐隐约约暗自发芽的自我迅速为她编织了近乎无限的景象。记忆中一点一滴的琐事争先恐后地浮现于自己的眼前,情感如同雪崩一般崩塌,汹涌,直到将她埋没。
此时的她根本无暇顾忌上原诚,将躯体完全交给帕克。快乐的妖精二话不说就将上原诚禁锢在了原地。
“论起认识自我,你甚至还不如妖精。”他继续挑衅。正是因为知道自己不可能在梦境中对抗来自另一个位面的生物,他也已经做好了被妖精摆布的命运,正如他企图将命运强加于小泉红子一般。
若是平日的自己,一定会毫无保留地接受他的评价,因为这对她来说不重要,她会平等地尊重所有意见。可为什么偏偏这一次,她会感到被误解的委屈?她不觉得自己仅仅回应外界需求的做法就代表了她没有爱。
如果她没有感情,那么多年以前,她在萨尔瓦多第一次被触动,主动探寻苏格兰威士忌的过往是为了什么。她明明可以在最后那个夜晚逃得远远的,再也不与组织有所交集,却忍不住再一次深陷其中。为了实现他的愿望,她成为了组织的成员。
当他们在礼园女子学园再会时,是他焦急地冲进宁静的教师办公室,将静待死亡降临的她救下。明明是在能够落下白雪的冬日黄昏,他的双手却是那样温暖。她几乎认不出他了,就像她几乎认不出美沙夜一样。
“振作一点!不要闭上眼睛!”
“为什么要救我呢,苏格兰先生。我才刚刚感受到些许……永恒……”只可惜啊,那个愿望似乎是无法实现了。
“不管你感受到了什么,我不会让你就这样死在我面前的。坚持住,看着我。”
体温逐渐流失,视线中男人的眼锐利而哀愁。他几近恳求地看着她,就好像抓住了从井口垂下的蜘蛛丝。施救者在包扎完成后露出了被救赎的神情。
其实诸伏景光并没有向她许下愿望,只是那时的黑桐纱月还无法理解,她是给自己的愿望披上了他的外套。曾经的她,对于祈求者的死亡无动于衷。而当他死去时,她只能看到不断向前延伸的永恒就此断绝。
要救下他。我要救下他。我要让他活下去。
看着那具冰冷躯体胸口的血肉,她的内心就如同塌缩的伽蓝之洞。
为了填补这份空虚,她主动找上了人偶师苍崎橙子,为了制作素材,将自己的记忆与阿尔比昂灵墓的妖精交易。她走遍了他曾经驻足的地方,走访他曾经深爱的人们。而当她成功令他复苏时,妖精带走了她的记忆与好不容易开始积累的自我。
若不是源自内心的爱,她又何必在失忆之后再一次试图寻找关于他的蛛丝马迹。
呵,这般简单的道理,如果不是被人否定,她或许还会继续在朦胧的微热中迷茫。
那些与他相处的日子,他无奈而温柔的笑容,他为她挡下恶意的那一步,他在厨房乐在其中的背影,他试图帮她探寻自我的轻声低语。
原本如文字般干枯的记忆鲜活到耀眼,情感的色彩将回忆重新涂抹。
想要他继续陪伴自己,想要他将平凡的幸福带给自己。
想要他,实现自己的愿望。
妖精啊,我向你祈求,不要再带走我的回忆,不要再带走我的爱。
—————————————————————————————————————
梦境的主人抱着幻象法球在树下飘浮。帕克注视着陷入沉睡的黑桐纱月,遗憾地悄声自语:“纱月,你已经找回了自我,我也没有必要继续为你保留这个人格了。我喜欢你的故事,喜欢你为此苦恼的模样。再见了,希望我们还能在梦的尽头相见!拜拜!”
蓝色的妖精转身抹去自己的存在,回到了属于它自己的位面。
迷雾中的青草地逐渐消散,仲夏夜之梦终将醒来。在妖精的祝福之下,你会爱上第一眼看到的人。
—————————————————————————————————————
“纱月,纱月?听得到我说话吗?”
是他的声音。
“嗯,我有好好听到哦。”她睁开双眼,梦中所思所想之人就在身边。
“那就好,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他还是那一副爱操心的模样。
她站起身,拍拍裙摆,露出了孩子气的笑容:“都好啦,这也是妖精的礼物哦。”
男人为她的神色目眩,不愿错过一丝细节,却因爱意的羞涩而躲闪。
她牵起他的大手,轻声说道:“景光先生……”
“嗯,怎么了?”明明心在胸腔中剧烈跳动,他还是装作平静。
“接下来,也请继续待在我身边……请不要离开我……”
他来不及一一确认她脸上浅浅的红晕,她嘴角的微笑,她真诚的双眼。他引领着她的手,覆在心口,一同感受难以平息的鼓动。
“真是狡猾啊,明明我才是应该说这些话的一方才对。”
最终选择了景光。即使只看纱月做的事,旁观者谁能不说一句“你肯定喜欢他啊!”
不过上原诚这种强烈的,以自我为中心的爱恰好是纱月的反面,所以才能刺激她确认自己的心意。罔顾恋慕对象的心情,只是一味地做自己想做的事,这种做法是不对的,好孩子不要学哦。
前几天通关的金色的琴弦中有一条东金千秋的路线,其中也强调了,只有拥有足够坚定的自我和惹人注目的勇气和能力,才能去爱人,才能去让人爱上自己。我想这也是纱月最缺少的东西,一味迎合他人,只会让意见无人在意,爱意缺少价值。
没想到竟然是纱月首先告白,不如说,只有由她来告白才有意义(笑
写得越来越抽象,满篇全是些概念与意象。也许是因为作者偏爱感受爱的氛围,讨论爱的形式与意义,却极少实际上体验爱的行动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