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婚礼上的娱乐节目越来越丰富。舞池外的角落,一堆人比跳舞的音乐还要高亢激昂,原只是观望的比利被艾利克斯摁在其中一个位置上,被迫参与这场国际麻将交流会。
艾利克斯小声地告诉他:“这是你表现的好机会。”
“可是我不会。”比利对着散落一桌面的牌,诚恳地说。
“学呗,这可是古老的东方哲学。”新郎官拍拍他的肩,“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
与他同台的艾利克斯的父亲铭热心给他讲解各种牌面、花色、组合法等,而康斯坦丁脸色凝重。
老人家慈祥地笑着,“都记住了吗?”
他像个刚学会爬的婴儿,突然就被问会不会骑车。
“没关系,会看图案就行,输着输着也就会了。”铭喊了一声,“艾利克斯,你在旁边帮帮他吧。”
他们将所有牌推进机器里,中间的圆盘合上后,四周自动升起四堵墙。确定点数和顺序后,各自开始码牌。一幢、两幢、三幢、跳牌……小半个手掌大的麻将牌碰撞的声响像祝酒,其他三个老手早就已经将自己的牌顺好了,就等新手。
“不着急。”另外一位蓝眼的女士和蔼道。
在艾利克斯的帮助下,他好不容易将牌分类排好,又要开始想出哪个。从前面观望的经验来看,他应该先拿一个新的与现有的牌拼凑成组合,再出一个无用的。不等助理开口,他果断地出了其中的单牌,顺利地过渡了前几轮。
“他还挺聪明,上手很快。”铭对着康斯坦丁笑道。
在人群外挤进来的卡嘉屏息地拉住母亲的手臂:一个没留神,人就进去了。
马克西姆太太感受到女儿的手力,忍俊不禁地拍拍她,“游戏罢了。”
“我不是担心这个,就是有点意外。”
“该感到意外的应该是我们。”马克西姆太太扣着她的胳膊离开人群,“你不愿意说太多,我们也不会问。但你真的确定吗?”
“可能对你们来说这件事的确匪夷所思,对我也一样。没有完美的结局,只是不想留遗憾。”卡嘉搂紧母亲。
“这个你自己决定。但我想问的是,他是否能接受你的全部,比如你的工作。”马克西姆太太叹了一口气,双手揉搓她的双颊,“你知道,我可能永远都忘不掉你们曾经离开过。而他是否能接受分离,也做好这样的准备?”
母亲的话不无道理。刚开始她也担心,也希望能平衡好所有。
那日,比利安心地病倒在她怀里,被细心地照顾。
恍惚中,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一家人窝在纽约穷人窟的阁楼里。母亲凯瑟琳和玛丽阿姨在厨房忙活今天的晚餐;弗兰克叔叔喜欢在餐桌上谈笑风生,和父亲讨论美好的未来,弟弟乔和发小萨姆在弄堂里玩耍。
他们的生活很困苦,还好,谁都没有放弃希望。两家人满怀期待决定西行,离开人满为患的纽约,去往“机会之乡”堪萨斯。自上路开始,一切好运戛然而止。
残酷的命运带走了一个又一个亲人,独留他一人在世。坎坷的生活教会他如何在乱世中生存,不断地失去、斗争、苟延残喘。
爸、妈、乔、阿普森、芭芭拉、唐斯顿、杰西、杜西妮娅、查理、汤姆、麦克斯文、乔治、塞古拉斯——他短暂二十一年人生仅有的温情。想来,到最后还是剩他一人,他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来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毅然选择迎接尽头。
醒来时,盖着的羊毛毯将身体捂出汗,额上毛巾放至常温。这不是他病得迷糊出现的幻觉,想拖沓病体去证明她的存在。
“醒了?感觉怎么样?”卡嘉端着新煮的姜茶从厨房出来。
他松了口气,哑哑地说:“你还在。”
卡嘉的手心贴上他的额头,“温度好像降了一点。”
比利握住她的手贴在脸颊,舍不得眨眼,“这不是梦,你是真实的。”
“嗯,真实得不能再真实了。”她将上半身扶起,把姜茶递上,用毛巾拭去额角的汗,“多喝热水好得快些,我的独家配方。”
掌心的温热的杯子泡着两片柠檬,果酸和辛辣被蜂蜜中和,刺激寡淡的味蕾,整个人暖烘烘。
“我感觉明天就能去镇上走两圈了。”比利打趣道,握着她的手叠放在胸前,“我刚刚梦到小时候的事情,他们好像不曾离开过。”
方才物理降温时,看到了他胸前那道狰狞的枪伤。
后来发生了什么重要吗?好像又不重要。也许以后的某一天,他们会一起回顾整个过程,慢慢聊到这个话题。
“他们永远都在。”
卡嘉本以为能过一个完美的圣诞节,又一通工作电话要求她即刻结束假期回去。由于在此事上不能讨价还价,她不得不暂别,也未来得及跟比利聊这件事。除去休息能见面,真正称之为约会的屈指可数。
你相信他吗?
事实上,她信的是她的选择。
夜色渐浓,麻将桌人群爆发出笑声,得心应手的比利将最后剩下的牌全数推倒,跟艾利克斯对视一眼,“这是‘胡了’是吗?”
“是的,朋友。”新郎官帮忙把需要的一只从桌面捡过来,“一晚上的学习成果还不赖嘛!”
康斯坦丁脸上的阴霾早已烟消云散,望了一眼等待多时的太太,握住老朋友的手说:“今晚的好运气都在你这了。不过我们明天还要赶航班,等回去再跟你搓。”
“没问题,回去我再组局,来个‘二人雀神’。”主人家还不忘跟另一边的新手握手,“下次跟卡嘉一起来,这里面的学问多着呢,今天一时半会学不完。”
“好的,先生,非常感谢!”比利像一个在家长面前被老师赞美的孩子,乖巧地猛点头。
“运气不错。”康斯坦丁牵着太太,朝他道了句晚安。
“晚安,马克西姆先生、太太。”等这对老夫妇走远,他转头就问,“我才赢了一回,他们会不会觉得我能力不行?”
“可以了。我爸和康斯坦丁一起打了这么多年的牌,要真想为难你,别说赢了,你连坐下的机会都没有。来日方长,朋友。”艾利克斯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另外,你可是卡嘉第一个带回家的男友。”
因为当时一心只想考学,两耳不闻他人事——卡嘉神色迷惑地打量这个穿着紫色裙子棕发女孩,摇摇头。
“我是隔壁班的诺拉·布雷泽。”女孩失落道,“我们小学中学都在同一个学校。”
她想了想,“好像曾经有个女孩跟艾利克斯表过白,就在他家门口,是你吧?”
诺拉大方地点点头,“没错,不过被他拒绝了。我们后面成为了文学组搭档。”
“我好像有点印象。”
新人们歩至门口送客,松松散散地来,三五成群地走。
“你在这里聊天啊,”艾利克斯问,“康斯坦丁和伊娃回去休息了。”
“我跟他们说晚安了。牌局怎么样?”卡嘉期待道。
“最后赢了一局。”
她颔首低眉地揽住这对夫妇不过几秒就松开,“我去找他。”
没走几步,迎面就是比利迈开步子踱过来,伸出长臂笼住她腰,“我刚刚差点被几个女生塞名片。”
“以后不能让你离我太远。”
他笑吻她,被新人一顿“嫌弃”,“嘿,不好意思,麻烦这两位宾客稍微控制一下,此情此景的主角只能是我们,我们,懂吧?”
“这位是——”诺拉好奇道,“刚刚是你上台给艾利克斯伴奏,你是卡嘉的男朋友?”
“是的,我叫比利。”
“天哪,”诺拉动容道,“以前我就觉得你们做什么都很厉害,卡嘉写的一篇关于‘比利小子’的文章拿了竞赛奖,艾利克斯一直都是全能学生,很多女——”她顿了顿,接下一句,“现在你们都各自拥有幸福,真好!”
卡嘉和艾利克斯各自的瞳孔明显地经历了一场地震。又说了几句,他们的脸快要撑不住了,赶紧结束这场“只要我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对话。
回到房间,卡嘉在浴室里换下这套裙子,整理边边角角,确保衣服完好无损。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比利敲敲门,依靠在门边,“我回去一定要看看这篇文章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所有人都赞不绝口。”
“不,你不想。”她两手提着衣服出来,“根本没有这个东西。”
“是吗?”他挑眉,“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提起这件事了,你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惊喜?”
卡嘉将衣服挂起来,转过身直接将头抵在他肩上,手不安分地卷动他的发,“别,那只是一个小孩子的胡言乱语,别看。”
天哪,这让他的语气都柔了几个调,“不如你就简单说说?”
她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后抬头,“你确定要知道?”
“确定。”
“可在我遇见你之前我真的觉得‘比利小子’就是那样的。万一有哪些不符合真实情况,要不我给你写一篇新的?”当事人正襟危坐。
“那你打算怎么写?”
“既然‘活化石’就在身边,不如这一次就深挖八卦秘辛,比如旧情史什么的,我觉得这一块有很多讨论空间。”她双手搭着他的脖子,眼里闪过狡黠的光芒,“你说呢?”
张嘴、抿嘴、咬唇、低头、伸手等几个动作都不能表达他此刻被拿捏的心情。
“还看吗?”她问。
他坚定地摇头。
“很好。看我就够了,还看什么文章。”她的指节刮刮他的鼻尖。
玩笑结束,回归正题。
“对了,关于昨晚的事,你快从实招来。”
“噢,昨晚——”这下轮到比利意味深长地转动灰眸,“就像我跟你爸爸说的,我不会越界。”
她茫然道:“我以为是我魅力不够,毕竟之前在林肯县的时候比较凶。”
“不是,当然不是。”他连忙攀住她的腰解释,“我不愿意让你误会只有这样的方式才能向你表达我的感情。好不容易找到你,即使我们不能常常见面,我爱你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这一晚,他们无比安稳地相拥而眠陷入全世界最柔软的梦。
“我爱你。”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