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汤基】尼德霍格之影 第49章 尚有余温（下）

带着鸭舌帽的男人低垂着头，视线在地板砖上摩擦，穿着一件勉强称得上体面的卫衣，散发着足以让任何接近他的人深深皱眉的味道，手机里塞满了欠款催缴的最后通牒与威胁短信，与他最后一笔积蓄沉沉地坠在衣兜里。

男人步履匆匆，像被鬼魂追赶，因此毫不意外地在赌场大门附近的一个拐角迎头撞上了某个人。

“唔！”他抬头发现是一位面容姣好的女性，才添上了一句，“女士，你没事吧？我很抱歉。”

那位女士转动着眼球瞥过他一眼，不露任何情绪，自顾自地离开了。

男人没趣地耸了耸肩，在赌场柜台将所有积蓄兑换成了应数的筹码，熟练地坐上牌桌，下注之前，他亲吻着油腻的筹码，灵光一现，不再向上帝祈祷保佑他好运，而是默念着：“请拯救我，命运女神。”

从今往后，他不会再被贫穷所困扰了。

“我以为你从不光临这里，克罗托。”

克罗托走进本应是赌场老板的办公室，如今诡计之神盘踞在这个**与金钱横流的中心，对她笑脸相迎，而她也毫不客气地坐在对面的扶手椅上，同样还以微笑：“我以为你也不屑于沉溺在这种地方，对你来说，有点太小儿科了，不是吗？”

洛基双手一摊，说道：“这和诡计可毫无关系啊，贫穷还是富有，难道不都是命运使然？”

洛基句句意有所指，克罗托当然心知肚明。“啧，我给过你一个机会，给过这个世界一个生存下去的机会，自由地生存下去！而你——亲手葬送了它。”

“你这可有点矛盾啊，你以为你会帮我呢，背后捅刀子——”说到这句话时，洛基毫不掩饰眼中的赞许，“让人印象深刻。”

“诸神黄昏的确是一把锋利的铡刀，尼德霍格也的确是个绝对的威胁，人类看不见几万年、甚至几十万年后的命运，所以他们不会关心死神何时苏醒，可你我不同……再漫长的岁月不也是眨眼就到了眼前，就好比我们初见在奥林匹斯山上的时候，绝不会想到今日之会面。”

“我也的确想不到，你会对路西法下手。”

“如果神性融合仪式成功，地球会迎来一位‘大神’，拥有超越的力量，足以抵抗死神的威胁。哼，这胜过你去别处寻找外援，没人想看到地球被外神接管。”

洛基抬了抬眉，语气意味深长：“我们都是外神，别来‘早已把米德加德当自己家’那一套，你知道旧日的诸神是怎么对待这个世界和人类的。”

“……”

“何况，神性融合仪式的概率有多低，你不会不知道。”

克罗托当然清楚，其成功率堪比生物基因突变，而运用后天手段，更是宇宙间都罕有之事，要使其成功，除了天时地利人和，还需要命运的眷顾——因此，在某些情况下，克罗托比洛基要更加擅于剑走偏锋，更有胆量下注那绝不可能之事。就因为她是命运的主宰。

“但这不代表不可能。”

克罗托神情严肃，一如古老的羊皮卷上所写，她纺织命运的丝线，拨动每个人的命运轨迹。像是一阵凶猛直快的山洪暴发，房门外的层层赌场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和癫狂的尖叫，所有的赌徒在这一刻从庄家手里获得了无可计数的财富，奇迹般的没有一个输家。所有人都在感谢命运女神的降临。而事实确实如此，他们没有谢错神灵。

可这对赌场却不是好事，一位男性员工推门冲了进来，快步走到洛基身边，俯身耳语着：“……赌场濒临破产……”

这一场不言自明的挑战，两位神灵交锋，凡人便因此喜怒哀乐。

“不。”洛基眼中光芒闪动，声音很轻，却分量极大，将那纺织的丝线轻轻摧断。

这场欢呼仅仅持续了48秒，赌场濒临破产的危机似乎从未存在过，就像所有赌徒顷刻间拥有的巨额财富也从未真正拥有过，在下一把游戏中倾尽了所有，在诡计的干涉下，赢的概率几乎为零。

克罗托不怒反笑，一个匹敌的对手让她感到陶醉。

“你一定很喜欢这种将一切握在掌心的感觉，就像权力，让人溺亡。你终结了路西法固守自封的漫长岁月，将米德加德拱手让与外神……我实在好奇，你最终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若你一定要我开诚布公，我只能说……我渴望永恒且既定的死亡。”

“什么？不对……那任由尼德霍格降临不就好了，为何……？”

“你看，你无法理解，也无法串联这一切，所谓的命运女神如今已经残缺不堪，我劝你别再滥用那权柄，小心到最后竟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克罗托的确没有理解，她想或许那个叫汤姆的信徒可以，他不是经常在电视节目上做着长篇累牍的演讲吗，但她已经没有机会向他寻求答案了。“这点倒无需你费心，我会在恰当的时刻死去，一如我在恰当的时刻诞生。”她一边说着，起身向外走去，来到房门前，却没有触碰门把手，“你有没有想过，你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又是为何来到这里的？”

洛基的眼神跨过这间装潢过分的办公室，追随着克罗托的身影，“我当然是——我接手这间赌场，我当然是……”此时，洛基心中突然警铃大作、逐渐慌乱起来，他不断确认着四周环境，渴望找到任何记忆点，可惜，他方才将这里当作“巢穴”或是“据点”一样的地方，在某种诡异的清醒意识之下变得陌生无比。

他从未接手过任何赌场，甚至从未来过这里。

下一秒他便幡然醒悟，只有一种情况可以解释这一切，但答案令他有些憎恨，于是带着一股怒气说道：“这是梦境？！”

这是头一次，命运女神的微笑让洛基感到不安，而她接下来的话语更让人感到骇然。

“有一点你曾经说得很对，诡计的核心之一是信息差的胜利，它会让人产生一种掌控全局的错觉，我不知道你的真实目的，但……我也同样知晓你所不知道的秘密，而它，恰好会让你万劫不复。”赌场在崩塌，不，赌场之梦境正在被另一个更庞大的梦境吞噬，充满戏剧性的输赢不过是所有赌徒的南柯一梦，克罗托身临梦境的边境。

“他还活着。”

“谁？”洛基送别了太多的故人，这个哑谜是个不小的挑战，但他心中感到极其不安。

克罗托轻启唇齿，将那个名字缓缓托出，又重重地砸向洛基。

“普罗米修斯。”

“——！这不可能！”

繁复而沉重的吊灯从天花板上落下，如同一把利剑垂直刺过了克罗托的身体，将她钉在地上，如同命运的绝对谶言。

这片喧嚣的梦境哗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场伟大而古老的梦，它如同一个脆弱的稚子，将神灵的所有秘密揽入柔软的胸怀。

而在另一边，汤姆跟随着雾尼的指引，正驱车赶来。尼尔严词拒绝了汤姆想要体验地狱列车的想法，理由是人类最好别再深入地狱，而汤姆也不太确定自己的身体状况，于是接受了。然后提出了一个新的想法作为交换。

“为什么该隐那个守财奴不出外勤？”尼尔踩着油门，引擎和他的不满一起发出阵阵轰鸣。

“注意跟着雾尼。”汤姆在后座上热心地为他提供导航。

尼尔抬眼追随着空中飞来飞去的渡鸦，它瘦削的体型让人很难想象它能喘气，“我以为只剩福金了，没想到它也在。”

“唔。”汤姆自然不会将雾尼以及阿斯加德之旅的来龙去脉随口说出，那是他和洛基共同的秘密，也让他有种与洛基成为共犯的错觉，“我不是把该隐留下了，是把你带上了，这不一样，对吧？”

“……”尼尔将视线移到后座的另一边，“那为什么这小子也来了？”

安度西亚突然被点名，噌的一下坐直了身体，眼神木讷地来回打量着，显然一副还没适应这个世界的样子。

“他被关久了，出来放放风。”

“他可是——”

“尼尔，好好开车，这件事有点急。”

“你是说洛基会杀克罗托？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汤姆歪着头，从后视镜看向尼尔，“怎么？”

“路西法之死导致地狱内乱，但谁也不会去想给他报仇，毕竟……唉，我们是恶魔嘛。洛基和路西法虽是旧识，但他们的关系也没好到这种程度吧？”

“报仇？当然不是，我想，是因为既定命运的存在，会限制诡计的滋长。”

尼尔脑子里转了个弯才理解了这句话，“我听闻克罗托算是惜命的旧神，不然也不会活到现在，她时时刻刻都在窥视自己的死亡，如果她真的会死，想必也不需洛基亲自动手……难道你想要救她？”

汤姆叹了口气，说道：“不，我只是觉得克罗托帮助洛基不是没有理由的，她一定知道什么是连洛基都不知道的……她躲藏了这么几个月，不像是逃避追杀，而是……在拖延时间。”

那么，洛基撵着克罗托到处跑，这件事本身就是陷阱。

尼尔注意着雾尼的飞行轨迹，神情却若有所思，沉默片刻后才说道：“我想她已经死了。”

道路弯弯绕绕，很快汤姆就不再认得窗外的景色，那是一片蜷缩在大地中央的金黄原野，举目望去，总使人精神恍惚。

“啊……那是……！”

安度西亚突然喃喃开口，语气中净是难以置信，接着尼尔也忍不住呼喊出声，似乎两人一起看见了熟悉却又绝不可能再见到的东西。汤姆从原野上收回目光，迫切地看向了他们目瞪口呆望着的方向，在那一瞬间，这种震撼的情绪蔓延到了车上的三个人。

在道路的彼端，那蔚蓝的天幕之上，悬浮着一座破碎的王城，它忽远忽近、虚实难辨，与海市蜃楼的奇观没有分别，可是那样的宏伟建造与鬼斧神工，汤姆认为人类尚无如此绝妙之想象。它不仅是一座独立的建筑，而是整片逐渐崩毁的都城，在云层与虚幻之中酣眠万年。

“那是什么？”

尼尔和安度西亚再次震惊汤姆竟然不认得，但想起他的年龄与世间流传下来故弄玄虚的神话，又谅解了他。尼尔张了张嘴，不知道要怎么描述，才能使汤姆准确地理解现状，因为其中真相包含了太多过往年岁的故事，那人类绝不知晓的神灵秘辛。

安度西亚见他支支吾吾，索性先开了口：

“天堂。”

尼尔补充着：“……没错，就是你所理解的那个天堂。”

三人不得不下车驻足观望起来，因为很显然，雾尼直奔那座“天堂”都城而去。恶魔们的心绪千回百转，内心躁动不安，对他们是否还要前行感到犹豫。最终，尼尔抓着脑袋，说道：“那场终结一切的火焰烧遍了天堂的每个角落，我们以为它坠落至虚无中去了，没想到……它竟然在这里！”

汤姆灵光一现，似乎想到了什么，尼尔的这句话没来由地产生了一个漏洞。

“这里是哪里？”

三人四下望去，没人说得出答案。

“不知道，我是跟着雾尼走的，谁知道我开到哪里去了。”

金色的原野向天空俯首，静默地掩饰着不可名状的怪异。

汤姆动了动自己的右手，一道黑色而浓郁的光不动声色地在掌心中闪过，尼尔听到了像是翻动书页的微弱声音，但他认为自己应该是出现了幻听。

“这是梦境。”汤姆笃定地说着，解释了所有奇异怪事，“有人将天堂藏在梦境里……”

尼尔听罢皱了皱眉，因为这样的推论会产生越来越多的问题，而最重要的一点是：这是谁的梦境？

雾尼神奇地也沉睡入梦，它嘶哑着干渴的嗓子，发出微弱的呼唤，示意着洛基就在那里——梦境中的天堂都城。

“你们如果不想去，我不强求。”

尼尔双腿灌铅、紧皱眉头，由着汤姆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他还在犹豫。汤姆追随洛基，有着不可拒绝、不可退缩的理由，恶魔们有吗？他们没想过要重返天堂，因为那里在他们心中早已成为了噩梦之源、一切苦难开端的源头。即便去了，又能知道什么秘密呢？这些秘密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汤姆准备启动轿车，结果后座车门被拉开了，他回头看去，安度西亚已经再次坐在了之前的位子上。

尼尔却对他发出威胁：“小子，你知道要去哪儿吗？这可不是返程的车票！”

“我没地方去。”

“他要去找他的神，可管不了你的死活。”

“我无所谓。”

“你——”

汤姆打断了他：“谢谢你，安度西亚，我会尽我最大努力保护我们两个。”

对此，尼尔翻了个白眼，深深叹了口气，后退一步，示意自己不会再往前了，“我是恶魔，但我能在人间行走那么久，是因为我还有着绝大多数恶魔欠缺的东西——理智，幸好它尚未被火焰焚烧。我不会再踏入天堂，即便它早已破碎。”

汤姆按下车窗，“可惜，我还想听你讲讲天堂的故事。”

尼尔耸了耸肩，回答说：“可惜，天堂有着太多的秘密，连我也不太清楚，你只会失望。但是——”尼尔俯身，刻意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着，“洛基一定脱不了干系，你最好把脑子里的童话故事都忘掉！”然后，尼尔直起腰，不再与汤姆对视，放狠话自然要放得潇洒。

但是出乎尼尔的意料，汤姆竟然欣慰地笑了。

“如果洛基与之没有关系，我才要对诡计之邪神失望，这一定是个值得了解的绝密故事，不是吗？”

“你敢想象洛基与上帝之死、天堂崩毁有所牵连吗？你是不是疯了？你不害怕？你不恐惧？！”

这下换汤姆拒绝与尼尔对视，因此他才是这场幼稚较量的最终胜者，如同洛基一如既往所做的那样，绝不甘心在嘴皮子上输人一手。

汤姆一脚油门，驱车直奔古老的梦境核心——崩毁的天堂都城而去，雾尼扇动翅膀在后面奋力地追赶着他。

《尼德霍格之影2：破碎国度》END.

敬请期待《尼德霍格3：崩毁圣梦》

（很快就会生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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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尚有余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