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汤基】尼德霍格之影 第40章 “恶毒”选择（下）

天空燃烧不息，坠下红色的流星，人与神同时拿起武器，直到他们也陨落殆尽。

空间站的残骸纷纷砸向大地，没有人去拯救起于花园的大火，没有人去拯救被光明神创造出来的珍奇花朵。悲剧已经上演，奇迹现身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金属残骸遮盖住了花园的一角，将大火隔绝在外，受到地面沉降与坍塌之后，在地下支撑起一个隐秘的洞穴。

两万年后，洛基的手指拂过深色的花瓣，花瓣摇晃，触动了一种神秘的花粉，使花瓣散发出淡淡的白色微光。花丛默不作声地爆发了连锁反应，光芒纷纷绽放，直到洞窟里徜徉着白色微光的花海。洛基抬手看了看指尖的粼粼粉末，某种神力蕴藏在每一粒粉末之内。

这里没有洛基想要找到那种花，也许它早就已经绝迹。

汤姆的呼唤和请求他并非没有听在耳中，只是……

“不愿离开”。

这股起源莫名的意志究竟是洛基自己的……

“不要离开”。

还是……

“那便留下”。

谁的……？他分不清，因为这股外来的意志并没有强行将洛基的意志绑架，而是顺水推舟，是顺应潜意识那样的成全，几乎要和洛基本身的意志合二为一了，导致其中细小的差别被遮盖过去，让二者显得毫无分别。

衣服的下摆不可避免地蹭上了花粉，就如同他的思绪一样，黏满了沉重又苦涩的糖，坠入荆棘丛生的回忆中去，如此徘徊数日，直到汤姆向奈格尔请求帮助——

洞窟里像被突然拉闸断电一般，微光没有征兆地全然熄灭，花朵在黑暗中枯萎死去。洛基心里的迷障被暴力地撤走，他撑在岩壁上，不住地喘息起来，鲜少有生理表征的他心脏狂乱地锤击着，一股难以置信的恐惧笼罩在他心头。这片死去的花海已经变得毫无价值，它们早该死去，不过是靠着神力硬撑，那些微光……他手指摩挲着，传来粉末的细腻触感，但终究只是普通的粉末。光明神早已逝去，那股点亮花粉的神力又是从哪里来的？它们为何又突然熄灭？那股强大的外来意志和点亮花朵的神力来源于同一处吗？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洛基没有任何留恋，直奔洞口而去，几道传送闪现之后，他已经站在奈格尔小屋的门前，雾尼正在门廊前焦灼地蹦跳着。

“雾尼，他们呢？”

雾尼闻言立刻带着洛基朝某处飞去，很快便找到了医院的入口。

冰霜巨人从来没有走进医院的必要，洛基一边喊汤姆的名字，一边穿梭在各个科室房间中，费了一番功夫，才注意到了那间异常整洁的手术室。这里阴沉氛围实在是太过压抑，给人一种“活人进死人出”的不祥征兆，怪不得这间医院的投诉率年年攀高，却又在王室的关照下存活至末世终结。

洛基推门而入，眼前的一幕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

汤姆趴在手术台上，后背脊椎的位置有着一道新鲜又显眼的缝合伤口，上方悬吊着几架辅助手术用的机械臂，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奈格尔，他跌坐在墙角，身后的衣服上沾满了鲜血，任其在地板上流淌，犹豫地张了张嘴。

洛基闪身到汤姆身边，伸手探去，发现他只是因麻醉而昏迷不醒，不过这足够让洛基愤怒。

“是我做的，殿下。”

“你做了什么？”洛基望向奈格尔的眼底，里面并没有任何恶意，只有将死之人才有的那种留恋。

奈格尔将目光移向汤姆，缓慢地说道：“长生者脊椎。”

洛基的呼吸凝滞了，抚摸着那个伤口：“你给他移植了……长生者脊椎？！为什么？”

“这是……迷局的一种解法。”

“什么迷局？”

“您有更远大的目标，您渴求的东西不在这里，您……该离开了。”

洛基来到奈格尔身前蹲下，问道：“那股意志……和你有关吗？”

“您注意到了。”他的语气里有一些欣慰。

“但你不应该有那样的力量。”

“这几千年来控制阿斯加德的……并不是希芙……殿下。”

洛基一把抓住奈格尔的肩头，追问道：“告诉我。”

但奈格尔摇了摇头，“我没有时间了。”

洛基上下打量着他：“你快死了。”

“呵呵，真奇妙啊，所谓长生者，不过是比别人多了一截突变得来的脊椎。”

“我相信绝不会是汤姆向你索要长生。”

“我很抱歉。但我死、他活，于您更有价值。”

“作为神的仆从，谁准许你擅自做出这样的判断？”

“您……您离开得太久了啊，太久了……”

奈格尔的话语开始颤抖，激烈的情绪加速着他生命的流逝。

“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奈格尔的声音变得微弱，洛基不得不附耳上前聆听：“星……星球……呃……意……”

声音消失了，这句说了半截的话语令洛基不解，他侧头看去，奈格尔的生命已经消散，但那双毫无生气的浑浊瞳孔里突然泛起金色的光芒，顶替了这具身体曾经的主人。洛基像是触电一般站起身，后退两步，将奈格尔的遗言补充完毕：

“星球意志！？”

“奈格尔”的眼神里无悲无喜，冷静得像深远宇宙的一部分：“我，认识你。”

“这片破碎大地上真正的主人，就是你吗？”

“我，即是，阿斯加德。”

洛基曾听闻过“星球意志”的存在，它本身是一个集合，横跨空间与时间的广袤尺度，若不是寿命以百万年计算的种族，绝无可能感知到它的存在。而这种磅礴的意志表现在一具尸体上，实在是天方夜谭一样的传说。

“奈格尔挖出自己脊椎骨后的虚弱，短暂地断开了你的链接，正因如此，我才能摆脱那股外来意志，原来……这就是他所说的解法。你有什么目的？”

“有人，请求，我则给予，答复。就是这样。你在心灵深处，极度渴望留在，阿斯加德，我则给予了，答复，使你留在了，这里。”

洛基想起了自己昏迷时的梦境，这让他皱起了眉头：“那是我两万年前的想法，不是现在的！”

“此时，彼时，没有区别。何况，现在的你，也有，这样的想法，我看得，很清楚。”

“你还看到了什么？”

“长生者请求神灵归来，米德加德人请求你，黑暗请求霸权，光明请求光明，守望者请求守望。我，已将之，一一答复。”

“你……在满足所有人的愿望？”

“有人请求，我则给予——”

话音未落，洛基突然掐上了“奈格尔”脖子，怒道：“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满足所有心愿？这不可能！如今的阿斯加德，又是满足了谁的愿望？！”

那金色的眼瞳抬起，出神地盯着残缺了一角的天花板，斑驳的影像倒映在他眼中，“诸神黄昏，正是，答复所有请求的一个过程；你活着，则是，推动它实现的方法。”

“我活着，是因为索尔把我扔下了彩虹桥，而我不死，则是因为——”洛基吞掉了后面的原因，阴沉地说道，“星球正在解体，实现这些愿望正在让你死去！”

“星球意志”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冰冷，即便它谈论的是自己的死亡：“没有人请求我不死。”

洛基松开了手，他带着一种感同身受的理解，认识了所谓的“星球意志”。因为其本身跨越了难以想象的时间长度，所以它永远不会诞生求生意识；洛基的不死，让他不再认可自己“生”的价值，总是毫无顾忌地身处凶险万分的境地，挥霍无尽的时间，嘲弄不死的诅咒。而寿数不过堪堪百年的米德加德人，深知生存的重要性，他们认为只要活着就有无限可能，所以潜意识里始终渴望长生，这也在潜移默化中成为了汤姆的请求。

“你没有目的，你只是像机械一样，完成所有人的愿望。”

“正确。”

“这些愿望将带来什么结果？”

“预言中的结果，众人所期待的那个结果，你想要的那个结果。”

洛基——“谎言之父”差点就相信了星球意志拙劣的谎言——突然笑起来，他的笑声聒噪地在房间里回荡，一扫先前的茫然和不解，诡计之神该有的狡黠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他垂眼看着躺在地上的“奈格尔”，盯着他眼中的金色光芒：“你知道我怎么看吗？你凌驾于他人之上，践踏个人意志，选择性地拒绝聆听生命生存的愿望，将无人称颂的和平归功于自身。你答复的不是他人的请求，你——故意创造了他人的请求，或者说，逼迫他人做出请求。折断飞鸟的翅膀，飞鸟自然会渴望飞翔，但救世主就是始作俑者！你给出的所谓答复，不过是用来遮盖真实目的的谎言！”

“我没有目的，如你所说。”

“实际上，你有的。在谎言的博弈中，你早就泄露了答案，你实在不是一个撒谎的好手。因为星球无法产生求生意识，你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灭亡，任由末世发生，只是为了哪怕有一个人请求——让你活着。只要有一个人，你就可以答复他的请求，实现你的求生。”

金色的光芒在瞳孔里闪耀不息。

“可惜，人和神都同样自私，他们短暂的寿命无法感知你的存在，你耐心地聆听了千百亿个请求，可他们都无一例外的请求自己活着，或者……他人活着，但没有一个人请求你活着。”

“……”

“而我们这些可悲的幸存者还活着，是因为个人意志选择的结果，不、是、因、为、你！”

“……”

“一个普通人类怎么会理解一颗无法求生却存活了亿万年的星球？你又怎么会理解生命仅有百年千年的种族，他们的存在就是你的求生之道？因为生命跨度的鸿沟，双方永远无法互相理解罢了。”

“你是神。”

“没错，这也是为什么我看穿了你的意志，但我不会替你请求你活着，星球正在解体，你将就此消亡，为你放任末世发生而付出代价。”

金色的光芒暗了又暗，接受着洛基描述事实般的“死亡宣告”，它做不出任何反驳，它无法自我请求拯救，光芒只能在一具尸体的干涸眼睛里流转，然后沉默地离开，回到地心的熔炉——意志的初诞之地，等待死亡。

在与星球意志的博弈中，洛基胜利了，但他没有丝毫喜悦。

他交替使用两种治愈法术，完善了汤姆移植脊椎骨的粗糙手术，引导长生基因与人类身体的融合共生，避免了所有可能致死致残的并发症，直到那截脊椎骨完全成为了汤姆的一部分，而汤姆也在奈格尔的强行馈赠下被迫实现了长生。

最后，洛基使汤姆背部的皮肤不留痕迹地完美愈合。他犹豫了一会，最终没有立刻唤醒汤姆，他选择将汤姆一步一步背回小屋，放在了自己曾昏迷月余的那张床上。然后开着那辆悬浮卡车回到医院，将奈格尔的尸身搬运到绿洲坟场，同神灵一起埋葬。

他路过某个神灵墓碑时，发现它有一些莫名地歪斜，似乎就在不久前被大力碰撞过，他伸手将之扶正。他将自己的心灵以绝对的屏障封闭，无人得知他那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只有他弯腰的时候，会让人深觉背影的无比苍老。

而伏行的黑兽此时依然不知好歹地在深穴里攒动，吸引着压抑已久的最后一位神灵探访。

洛基深入黑暗，无畏地跳下万人坑，冰蓝色的刀光在滋生黑兽的幽暗地底起舞，祓除扎根阿斯加德最后的黑暗。他的最后一刀颇有犹豫，所斩之兽是一匹吞噬了无尽黑暗直到自身被反噬寄生的八足马。

深穴的哀嚎终于在耳边远去，众生白骨迎来永恒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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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回来后，他和汤姆的角色再一次互换。

洛基理解到房间里舒适的氛围或许对沉睡有些好处，便每日给窗台上的花盆浇水，直到那丛花有了险些被水灌死的迹象，洛基再也不去管它了。之后，他又学着奈格尔做饭，但总是莫名地窜出烧糊的味道，并不会对舒适程度有任何改善，便再也不碰那些厨具。

最终，他将目光移到了桌上的纸卷上，翻过一两页后，惊讶地发现上面流利的阿斯加德语言竟是汤姆的笔迹，记录一个月以来的所有见闻，甚至对一些遗迹绘下了精致的画作。洛基便索性捧着这些纸卷阅读起来，在汤姆随手写下的疑问旁边标注正确答案。比如，每一处遗迹建筑本来的作用，每一处地理位置在曾经是怎样的风貌，在这个季节会吹着什么样的风向，居住在东方和西方的阿萨人民又有哪些不同的习俗，哪里产的酒最好喝，哪几个地下赌场有着洛基的隐形投资……

汤姆就在这沙沙的书写声中苏醒，等他坐起来后，那声音立刻停止了。

“啊，你又醒了，这已经是第二次我等你醒来了。”

汤姆揉了揉眼，慵懒地说道：“看来我是还不完了。”

“……”

“……等等…………你——我——不对，这——发生了什么？我记得……”汤姆突然想起自己昏迷前的情形，与现在身处的环境对比起来实在让他摸不着头脑，“发生了什么？？”

“你晕倒了，我把你带了回来。”

汤姆皱了皱眉，对这个简洁得过分的回答并不满意，追问道：“奈格尔呢？”

“……”

“你……你杀了他？”

“唉，我没有，汤姆。他自己做出了选择。”

汤姆盯着洛基，用眼神向他追问，让他绝无可能逃避。

“他把自己的‘长生’给了你。”

汤姆愣住了，细细品味着自己身体究竟有什么变化，但一切如常，以为自己对“长生”二字理解有误，刚刚苏醒的意识迟缓地反应过来一件同样重要的事情：“奈格尔呢？”

洛基索性解释道：“他死了，我很抱歉，你现在身体状况不出意外的话，能活上万年。”

洛基一脸歉意的表情让汤姆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是奈格尔自愿的……选择？”

“是的。”

“他是怎么做到的？我……我只是在向他请教……如何能带你离开阿斯加德。”

“……！长生者之所以长生，是因为他们拥有一截基因突变的脊椎。所以他才把你带到手术室，将那截脊椎移植给了你。”

“移植？脊椎？！”汤姆反手向自己背后摸去，手术的痕迹早就被洛基抹掉，“我……会有什么副作用吗？”

“没有。”

“等等……这、是你的恶作剧吗？”

“不是，汤姆。”

“你刚才说，我能活多久？”

“上万年。”

“你为什么道歉？”

“……”

“道歉的人是我才对，我……完全没有任何让奈格尔这样做的意思，他……！”

“我没有责怪你，汤姆，真的。你得知自己不用再惧怕死亡……你惊喜吗？”

汤姆感知到自己呼吸依旧自如，手脚依旧灵活，能够活上万年这样的事实，现在的他并没有任何实感，活到明天，活到明年，还是活到一万年以后，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他无法回答这个夸张得过分的问题。

“终有一天，你会对自己的长生欣喜若狂，挥霍岁月，蔑视时间，但你所属的整个人类社会都将与你擦肩而过，至于我道歉的原因，那个时候你……不再是‘人类’了，而无论是你自己还是别人，都无法定义你的位置。你生命的道路成百倍地向前延伸，而路上并不会更加轻——”

“洛基。”

“……恩？”

“除了这件事……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

“……没有。”

“我感觉你除了担忧我，还有别的心事。”

在无意间，洛基没有发觉自己手上握着的那张纸被他攥成了一团，他将目光移开，声音沉静地说道：“没有别的。”

汤姆伸出手，抚在洛基握成拳的手上，轻松地将它掰开，抚平它紧张的力道，褶皱的纸团掉落在地，汤姆没有把手撤回来，“我随时等你说，现在有时间，明天有时间，一万年后也有时间！一想到一万年后还能见面，我没有任何惧意，洛基。”

“——！”是他过分担忧了吗？还是近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过沉重，接二连三地压在他的心上？

洛基低下头，垂落的头发遮住了眼神，他反握住那只手，突然蹭着坐到了床上，窜到汤姆身前——

两人倒在了床上。

“看来对我的长生欣喜若狂的，不止我一个。”

渡鸦雾尼在窗台上停歇打盹，恍惚间它有些想念孪生的弟弟福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