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推开道观破败的门的时候,树上的蝉叫的正响。
夏日的炎热中景物似乎都被扭曲变形了,他已然说过来意,然而却没有心情坐下,也没有心情喝那杯茶。
坐在他对面的老道士叹了口气,问道,“陆施主不好奇贫道为何还记得那个人吗?”
“那样的人,大概见过一面,就难以忘记了吧。”陆小凤回答道,垂下眼睛去看袅袅升起热气的茶水,听见老道士说道,“师父临终前,还提了施主的事情,说将来有缘得见,一定要告诉你,他很后悔做那件事。”
陆小凤笑了起来,“那真的很抱歉了,我也好,他也好,如果知道会让道长如此为难,大概不会麻烦道长了。”
老道士却没有回答,眼底隐隐含着泪光。
“陆施主,你可知道,这观内已无其他弟子,而贫道却一直留在这里。”老道士说道。
陆小凤心头一紧,“难不成,你是在等我。”
“是,”老道士眼中虽然有泪,但是神情却有了几分淡淡的释然,“贫道和师父就在此处等陆施主,师父死了,贫道就一个人留在这里等。”
陆小凤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他听着老道士继续说下去,一字一句都在滑向他最不祥的那个预感。
“师父临终前说的后悔的事,不是李施主委托他做的那件。”老道士说道,“而是后来那件。”
“你们救了他之后,发生了什么?”陆小凤问道。
“李施主不愿意牵连我们全观的人,执意要走,那个时候金钱帮的势力陆施主也是明白的,师父是一观之主,弟子们的安危师父不能不管。”老道士说道,“李施主说他又不是去寻死,何必这个样子,最终师父还是放他离开了,他走了没多久之后,金钱帮的人就找上门了,就差那么一时半刻,当时贫道年纪小,吓得也是不轻,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师父的后悔之事就是那天放李施主走了,。”老道士说道,“从此师父就专心教导贫道作法之道,说要是要一天陆施主找上门来,可以帮助陆施主。”
陆小凤捏着扇子,他手中折扇的一根扇骨轻轻地脆响了一声,断掉了。
“道长你说你可以送我回去?”陆小凤问道,随着这一声脆响,似乎冷汗从他的脖子滑了下来,即使在盛夏也觉得后背一阵冰冷。
小道士躲在师父的身后,他年纪还小,对这种事情还怕得很,尤其是一群面色不善的人牵着狗举着火冲进观里来,就算不是个小孩子,也会吓得瑟瑟发抖。
道长拉住了小道士的手,他的手很烫,就像发烧了一样,然而他的脸却很白。
“师父?”小道士轻声问道。
道长摇了摇头,平静地看着闯进来的人,一言不发。
道言贵生,牺牲一个人来救更多人大概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道长却不由得想起了那个疯子。
他也想把自己这身道袍脱下来,他也觉得自己实在不配。
杨星落吹了个口哨,他在黄铜盆里洗了洗手,大红指甲有了几分斑驳,不过他倒是不太在意这一点,他可以从这里找到更好的。
他坐在简洁的梳妆台前面,打开了抽屉,果不其然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他一件一件地翻拣梳妆台上的东西,虽然不太值钱,但是东西都是好东西,看来那个可怜的少年真的很希望过平静的生活。
杨星落就是这样一个能和一具还带余温的尸体共处一室依旧很有条不紊地研究着对方梳妆台的人,林仙儿的尸体被他放在榻上,安置得很好,盖上了被子,他甚至考虑要不要再给这个女人化一个妆。
林仙儿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但是再美丽的女人带着恐惧和绝望的脸也是丑陋的。
于是他放弃了。
然而他一把掀起了被子,仔细地观察起了这具尸体。
他到厨房找到了一把刀,这个女人是个擅长做菜的人,厨房里备了几把很快的剔骨刀,然后一刀下去,将那女人的肚皮划开。
杨星落的眼睛里露出了愉快的光,果然他的猜测又一次对了,他将那个小小的胚胎拿在手里,把玩着,不亦乐乎,然后找了一个罐子将它装了起来,接着洗干净了手,继续专研林仙儿的梳妆台了。
阿飞估计快要回来了。
这个场景是不是能设计得更震撼一些呢,他想着,然后觉得不用了,一会自己只要看戏就好了。
毕竟他已经指点过阿飞李寻欢的去向了,以那个少年的能力,找到他应该不难吧。
“今天晚上大概就可以到家了。”阿飞说道,一贯冷漠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些许的笑意。
李寻欢的情况说不上好,自从阿飞昨天在山上找到已经几乎昏了过去的李寻欢之后,他这一天一夜都一会昏迷一会清醒,高烧不退,身体很是虚弱。
郎中来看过说他大穴中的三十六枚毒针饶是老郎中也不敢擅动,不过这味毒药虽然很是折磨人,但是短期之内,性命无忧,可以慢慢来。
阿飞决定先把他带回家里去。
“她的汤煲得很好,”阿飞慢慢地说,“你一定不知道她做饭很好吃的。”
郎中嘱咐阿飞一定要有的没的找些话来和李寻欢说,这初冬时节,他若是昏睡过去,反而容易受寒,对他的身体不利。
阿飞十句话中八句都是满足的,平淡的。
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是满意,虽然他的剑已经杀不了人了,他似乎也忘记了当年两人初见时说过的话。
人生得意须尽欢,这般满足也不是不好。
如果李寻欢不曾知晓过那个女人在上官金虹床上的样子,也不曾看见过她从药店里买出来的东西,他大概会祝福阿飞的。
然而他都知道了,他无法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他按着阿飞的肩,少年紧实有力的肩臂已然有了些许的松弛,不过还是能轻松有力着架着他往前走的。
“灯是亮着的。”阿飞说道,伸手指了指远处的一簇暖黄色的光,“大概她在等我们。”
“是她告诉我你在那里的。”阿飞说道,“所以她一定做好了你和我一起回来的准备。”
阿飞忽略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因为李寻欢身上就带着浓厚的血腥味,他这次实在是伤得很重,他抓紧了李寻欢一条手臂,将他往身上拉了拉,继续往前走着。
推开门的时候血腥味像潮水一样喷涌而出,林仙儿卧房的门打开着,漏出里面红烛的摇曳烛光。
阿飞一个箭步抢了上去,推开了门。
红的是血是胭脂是蜡烛,每一样都如同钢针一样刺着阿飞的眼睛,少年的瞳孔骤然紧缩了起来,就像猫科动物掠食前的模样,冷酷而可怕。
然而杨星落却不怕,他摇着手里的罐子,他知道,当这个罐子打开的那一瞬间,这个杀气腾腾的少年就会变成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之一。
不过这个秘密还要过一会在揭晓,他现在有更有趣的事情要做。
“你朋友交给我的事情,我这么保质保量地完成了,他就不考虑过来感谢我一下吗?”杨星落笑道,指了指门外。
李寻欢正靠着墙挣扎着想站起来。
虽然他现在全身上下没一处不痛的,高烧和毒性折磨得他目不能视物,耳边轰鸣,但是他依旧想要站起来。
他只能听见一些零零碎碎的话,有人似乎在很远的地方问他,难道他不想杀了林仙儿吗?
他想,但是他没想过让这个家伙来动手。
“这是他给我的报酬。”杨星落从身上取出一枚玉佩来。
阿飞不用细看也知道那是李寻欢的东西。
他的大脑一片浑噩,手指不由自主地扣上剑柄。
这个男人和他第一次说李寻欢与他做过交易,要林仙儿的命,阿飞只当是他在挑拨离间。
如今林仙儿的尸体放在一边,李寻欢的东西握在杨星落的手里。
杨星落知道这个少年在这个关头肯定想不起来李寻欢落在过他手里的事情。
他现在只要放任两个人吵架就好了,明天待这个少年追上来,他再把这个罐子给他看,至于孩子的父亲是谁,让李寻欢代劳就好了。
反正他这辈子被冤枉的事情多了,多个一件两件的,估计他自己都不在意。
大概这些加在一起足够打垮这个少年了,然后他就可以好好地把这个少年给帮主带回去交差了。
杨星落一个纵身,从窗子里跳出去消失在了茫茫夜幕里。
阿飞转过了头。
林仙儿的尸体,他似乎没有勇气去看,他走了出来。
李寻欢已经咳了一口血出来,他用袖子擦掉了唇边的血迹,然而血又一次从嘴角溢了出来,止也止不住。
泪咸血甜,流血总比流泪要好一些。
阿飞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少年打开了门,冷风灌了进来。
“我们一直是朋友,”少年站在门口,却没有回头,话显然是说给屋里唯一的活人的,“直到今天也是的。”
“不过从明天开始,就不是了。“阿飞说道,抱着林仙儿的尸体,准备走进这个初雪的夜里。
在雪盖掉所有的东西之前,他要找到那个男人。
”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家,我也不会回来了。“阿飞说道,语气直白而冷漠,”所以你可以留在在这里养伤,多久也无所谓。“
李寻欢想如果不是腔子里不住上涌的血,他是不是能说些什么,然而现在的他听不清,说不出,看不见,似乎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昏死过去。
然而他不肯闭上眼睛,即使眼前只有朦胧的光影,他也不肯闭上。
阿飞为他关上了门,冷风不再吹进来,然而他依旧很冷,似乎每一根血管和神经都在寒战,高烧正在撕裂他的理性,而大穴中始终未拔出的毒针也在疯狂地炫耀自己的存在感。
他依旧摸索进了林仙儿的房间。
大概是意志的作用,他的视觉多少回归了一些,他能看清淡色床单上泼溅的血迹。
他对血迹非常熟悉,这样量少的血迹,多半是死了之后再割开皮肉留下的,他看了看血迹的位置,得出了一个结论。
林仙儿怀孕了。
杨星落不会是盛怒之下的阿飞的对手,然而一个心灰意冷的阿飞呢,李寻欢推开了门,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追上那个少年,但是他现在必须去追那个少年。
然而他过于虚弱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任凭初雪的雪花吹在脸上,意识又一次滑向了黑暗。
(未完待续)
被吞回复评论吞的一塌糊涂,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回复成功,真是垃圾jj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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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断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