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欢）江湖夜雪 第20章 第二十章、折扇

“你终究是来了。”杨星落抱着双臂，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少年像是赶了很久的路，嘴唇微微发白干裂着，手按在了腰间的剑上。

只是这把剑，还能像从前那样快吗？

“他在哪里？”阿飞的确赶了很久的路，他已经忘记自己多久没有吃东西了，但是知道李寻欢落在了这些人的手里，如果伤害了那个人，简直比伤害他自己还要痛苦。

“他啊，已经不在我这里了，你是他的朋友，应该知道他是多么一个阴险狡诈诡计多端的人。”杨星落摊开双手。

他说的诚然不假，当他发现一地干涸的血渍的时候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他想要囚禁的可不是什么乖巧的小动物，挣脱牢笼逃跑也不失为一种趣味。

他甚至不担心去追的金钱帮子弟，毕竟一个人如果伤到了那个份上，就算是个小孩子也能把他抓回来吧。

当他看到阿飞的时候，他明白自己这个时候可以做些什么了。

“不许你这样讲他。”少年低声说道，威胁性地将剑握紧了几分，“真的不在你这里。”

杨星落吹了个口哨，一脸无奈地将门推开，里面果然空空如也，只剩下了一副被截断的镣铐和一地斑斑点点的黑色的血渍。

阿飞的瞳孔骤然收紧了。

这是流了多少血呢，任何一个人流了这么多血，都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了。

“我没有骗你啊，”杨星落笑道，“你很关心他啊，说起来他是个货真价实的阴险狡诈诡计多端的家伙呢，我们前些日子还做了个交易。”

“想不到他居然连一个女人都不敢杀，还要委托我帮忙，不过那个女人你好像认识，你的朋友让我去杀掉林仙儿。”

一天黄云昭示着晚来天欲雪。

今年的第一场雪终于纷纷卷卷地落了下来。

下雪的时候不是最冷的时候，往往雪停了之后才是真正的寒冷。

李寻欢醒来的时候，正好这昏黄的天落下纷纷扬扬的雪来，雪片在晚风中打着旋，一点一点地落下来。

小道士惊慌地看见这个只剩下半口气的人挣扎地要起身，然后一下子从床上滚了下来，再也挣扎不起，他是看着道长施救这个人的，染的殷红的水一盆一盆地往外端，忙得翻天覆地，才算抢下他一条命来。

他以为他是谁啊，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就能下床走动吗。

他愣在了当地，不敢靠近。

在小道士的认知中，会受这么重的伤的人，定然是将别人得罪透了的人，而能把什么心狠手辣的人得罪透的，往往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师父嘱咐他留在这间房里看着这个人，他便在这里坐了几天。

苍白虚弱的男人合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昏暗的天光中一动不动，本来颜色清淡的唇转成了全然的惨白凋敝，看上去很是触目惊心。

这个人在沉睡的时候是很吸引的人的，小道士看了一下午也不曾厌倦，然而他醒过来之后，却让他吓了一跳。

他转身跑了出去，推开了道长的门，“师父，他醒了。”

李寻欢挣扎了一下，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一样，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更不要说起身了，他伏在地上，伤口被清洗过了，身上换了干净衣服，温暖的布料贴在肌肤上，然而他却没有因此好过多少。

他昏死过去之前拜托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不要动他身上那三十六处大穴插着的毒针。

那毒针的手法刁钻至极，只能设法吮出来，然而有丝毫的差池，就会伤到唇舌，然后也中了这毒。

他已看不清救他之人，既然救了他，再让那人如此涉险，他实在做不到。

如今这三十六枚毒针依旧停留在他的身体里，只要他略微试图动一动，都会锥心跗骨地疼痛，失血带来的寒冷与高烧带来的燥热交织，他差点再一次昏过去。

然而他看清了周围的环境之后，却坚定了要走的决心。

“若不是道长让我多加考虑说了三天，也不会给那些人找上门来的时间吧，在下平白给道观添了这场祸事，实在过意不去。”李寻欢看着前来的道长，轻声说道，“道长心怀苍生，若是强留在下在此的话，在下也不能安心安养，还请道长放在下离开。”

老者转过脸去，一脸不忍，良久方开口道，“是贫道的自作聪明了，只想为李施主留下那人，却不曾想想施主这样的人，断然不会留下他的。”

道长已经活过了很多年月，人只要活着，就会有很多后悔的事情，然而对他来说，这几天的事情，无一件是不后悔的。

他不曾告诉李寻欢，今日他伤势稍定，自己扶他起来喂药，他一双眼睛不曾睁开，眉尖却不由自主地蹙了蹙。

道长慢慢地将人扶起来，在腰后垫了几个枕头，李寻欢的头一偏，撞在了他的前胸上。

他听见了几不可闻的一句话。

“陆兄别闹了，今天我是真的累了。”李寻欢轻声说道，似是无奈，但又似轻笑了一声一样。

然而却顺服地将一碗药都吞了下去。

陆小凤躺在屋顶上看星星。

按理说观星这种事情应该白衣飘飘仙风道骨地往悬崖绝壁上一站，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抬头做高深莫测状才对，但是对于他来说，躺着就好了。

反正重点是看星星不是给人家看。

夏日的晚上依旧潮湿而炎热，他从袖子里抽出折扇来扇着风，他莫名觉得这夏天很是难捱。

更因为他心里的焦灼。

然而不睡觉是不能起任何作用的，他看着满天的星星发呆，他现在必须睡觉，这样明天早上才有精力去寻访那个可能帮的上他的忙的人。

他还是很庆幸自己有很多朋友的。

他在这个时代有很多的朋友，是江湖上有名气的人，过得也算潇洒自在，他在那个时代是个籍籍无名的后生，被莫名其妙的人追杀，得费不少力气把名字和传说中的前辈的脸对应起来。

任何人大概都会觉得他还想到那个时代去是脑子坏掉了，包括李寻欢他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陆小凤想自己真的很不尊重前辈。

李寻欢不算个有精神的人，很多时候都是恹恹的，尤其是早上的时候，大概因为睡前还在喝酒的缘故，他早上分外的没有精神。

在一个早上，看着半梦半醒捏着筷子忍不住想磕头的李寻欢，陆小凤终于干成了一件蓄谋已久的事情。

他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一颗青梅塞进了对方微微张着的嘴里。

陆小凤一只手按住了桌子，他已经做好了一清早就被追杀得鸡犬不宁的准备，然而那困得朦朦胧胧的人居然把那颗梅子略微嚼了嚼就咽了下去。

“陆兄别闹了，今天我是真的累了。”被一下子差点没酸出眼泪的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睁大了，清晰分明地映出了陆小凤奸计得逞的笑容。

“你居然就这么咽了。”陆小凤扶着下巴，问道。

“既然是陆兄给的，想必是陆兄喜欢的。”李寻欢笑道，然后陆小凤就得到了报复。

他那一整天都被迫拎着一袋青梅用已经被酸倒了的牙吃着，脸上还得摆出一副我真的很受用很爱吃啊的神情。

他这个恶人，终于像那些被他祸害过的人所诅咒的那样，自有恶人收了。

如今那个人不要他了，他一点点地展开了折扇，飘逸而轻灵的字迹再一次映入眼帘。

重帷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他低声念道，读书人说话总是这样拐弯抹角，一点都不爽利。

“睡不着？”陆小凤听见有人说道，转过头去，果然花满楼的听力是很好的，连自己这样低声念都能听见。

“自从那一天之后，你就不像你了。”花满楼说道，眼睛里倒映着他看不见的星河，但是他好像总是能看到一些旁人看不见的东西。

“难道我有什么很值得羡慕的东西，值得别人调个包吗？”陆小凤笑道，将扇子收了起来，塞进了袖子里。

“我虽然不清楚你最近在忙什么，”花满楼说道，“但是你方才念的四句诗。”

“是什么意思？”陆小凤问道。

“是别人送你的吗？”花满楼也问了一个问题。

“是。”陆小凤说，“这个人过分得紧，甩了我之后还给我留了个念想。”

“原来如此吗，”花满楼说道，“你应当去找他。”

“我正准备去找他。”陆小凤说道，“不过你这么说是为了什么呢？”

“重帷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叫桂枝香。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花满楼知道陆小凤一颗七窍玲珑心，只要将全文念出，不需自己再加多言。

陆小凤坐了起来，慢慢念了几遍，以他的聪明，只要一听便知道，这首诗的意思。

二人的这段时间的同行很愉快，然而却不合理也不应该存在。

所以就亲手捏碎这个梦吗。

陆小凤又复躺了下去，将折扇放在自己的胸口上，用袖子挡住了眼睛，“我睡了，晚安。”

第二天阳光落在眼睛上的时候，他就又在路上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