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心里很空,又很冷的时候,他会选择吃面。
一个年轻人就坐在这家面馆里吃着一碗面,面是简简单单的阳春面,然而他却吃的仔细而缓慢,就像这碗面吃完之后就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一样。
他有一双骨节突出的有力的手,他的右手捏着两根筷子,慢慢地把面送进嘴里,若是说他是怕被烫了,也是不对,他也不曾将那面吹上一吹。
外面是细细密密的深秋的雨。
陆小凤看着自己的鞋,他一路踩着水过来,这双鞋委实十分的委屈了,他要了一碗面,碰巧他今天也是最无聊的一批人中的一员。
然后他如愿看到了那个年轻人。
似曾相识的家伙,陆小凤将一口面送进嘴里的时候,险些没跳起来,不由地感慨那个年轻人真是误人子弟,这般面无表情地吃面是很帅,但是一般人是维持不住这种表情的。
陆小凤一直笃信没有什么人上人也没有什么人下人,只有人中人罢了。
所以他是维持不住这种表情的。
他看了一眼外面,又复看向了那个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有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灰暗而平静,就像一朵生在暗处的花,细弱而枯黄的生命蓦然绽开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绝艳。
令人十分期待啊。
这个年轻人将面一丝不苟地吃光了之后开始喝汤,一口一口的,一丝不苟地喝了下去。
陆小凤转过头,开始欣赏地上的一层落叶与行人各式各样的鞋子。
他已然十分确定了,这个年轻人就是他那夜见过一面的荆无命。
看来孙氏祖孙的消息真的很灵通,两人在陆小凤伤势好转之后便上路去寻人,按照孙氏祖孙的指点,虽然总是差那么一点,但是好在一直跟在线索后面,今日里想必是能找到那女人了。
陆小凤将筷子在面里搅了搅,突然停住了手,因为一只潮湿微凉的手在他的肩上拍了一拍。
他转过头,发现了另一个一面之缘的人正在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那个,那个,另外一个有四条眉毛的人,陆小凤毫无障碍地认出了这个家伙,他这回丝毫没有修饰自己的容貌,那对代表着残忍暴戾的分叉眉张扬地斜飞在那双细长妩媚的眼睛上,削尖的指尖饰着大红的指甲,摸过了那尖尖的下巴。
“你,是那个姓杨的?”陆小凤看了一眼自己的面,明显还是太烫,他决定先解决掉这个麻烦。
他一直是个怕麻烦的人,这么多年和麻烦的斗智斗勇教给了他一件事,如果有了麻烦,还是快点解决的好,否则会越耽搁越麻烦的。
“我啊,我叫杨星落。”杨星落笑道。
“他乡遇故知,人生四大喜之一,可惜我很懒,否则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陆小凤笑道,“我是个很懒的人,如果你不马上告诉我你想做什么的话,那我就姑且认为是无巧不成书了。”
“你果然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杨星落笑着,将脸凑近了几分,两个人的距离本来就很近了,如此一来,近到了令人不舒服的位置,然而那个人却没有采取任何的其他举动,只是仔细地端详着。
“骨相还不错,可惜皮相差了点,风吹日晒的,有些粗糙了呢,”杨星落笑着说道,他又凑近了一点,膝盖若有若无地顶上了陆小凤的身体。
这个人的一身骨头,柔的就像水一样,似乎没有形状,非得找个地方靠着不可。
陆小凤将碗端了起来,笑道,“你随便看,象征性地给我点银子就行。不过我可是饿了,先吃着了。”
他相信那个人知道这一碗滚烫的面汤若是浇到人的身上是什么滋味。
杨星落笑着,却不动声色地拉开了距离,忽然他竖起了两根手指,”呐,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陆小凤看到坐在里面的荆无命站起了身,默默结了帐,走进了冷风里。
“一个是陪我聊天,另一个是跟着他,不过我觉得这也不算什么选择吧,你肯定会跟着他,你来就是为了找他是不是。”杨星落在陆小凤的脑后说着话,陆小凤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站了起来,将自己那碗命途多舛的面和几枚铜钱一起留在了桌子上,然后一脚迈进了绵绵的细雨中,总是挂着笑意的青年转过头来,虽然他的酒窝很深,依旧陷在腮边,但神色却是显而易见的冷漠。
“既然我是个很懒的人,那么想必作为我的真品的你也勤劳不到哪里去吧,”陆小凤将一叶金黄从肩膀上弹掉,冷淡地说,“所以不要给我一个找你麻烦的理由。”
杨星落笑着,他的面已经来了,他从筷子筒里拿出一双筷子来,一根却从手中溜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他的手在抖,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只预感总是很准的手,“看来我真是招惹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呢,要不是上官那家伙想招揽他我真想好好教他生不如死一番。”
“不过上官那家伙要这个人和让不让他生不如死一番没什么关系吧。”筷子插进了面里,杨星落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睛,上官那家伙自己不也同意了这个做法吗,上了林仙儿来打倒阿飞,当一个人的尊严被按在地上蹂躏之后,让他做自己的走狗要容易得多。
这么说来自己的私事和自己的公事诚如上官那家伙所言,一点都不冲突呢。
杨星落一直坚信摧毁一个人的尊严最好的办法就是这种方法,他发现自己从某种角度而言可以说是林仙儿的知己了。
若是一个人爱一个人爱的深沉而忠诚,如果他不愿意,那么他就不会越雷池一步,然而如果当这个忠诚而痴情的可怜人发现自己捧在手心的人对着另外一个人轻而易举地奉献上了一切,那么这个可怜的家伙会很快地崩溃吧。
当一个人失去尊严之后,当不当走狗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了,他甚至对活着也没有多少祈求了。
陆小凤的背影消失在了杨星落的余光中,他笑了笑,当他把这个想法和上官金虹交流了之后,上官金虹认为这个办法有道理,可以一试。
更何况林仙儿那么漂亮,从哪个方面而言,上官金虹都是不吃亏的。
然而这两个家伙却跟到了这里,那么现在让阿飞撞破还为时尚早,不如先给他们通风报信,让林仙儿带着阿飞离开。
也不知道林仙儿和李寻欢的初见是有多么不堪回首,她到现在还是怕那个男人怕得紧,只要听闻他找来了,肯定连虚实都不会仔细问就离开的。
如果他们不找来这么快的,就可以先解决阿飞的事情了,既然他们找了过来,杨星落看着面汤中的倒影,黑沉沉的扭曲的自己,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就只好把这个办法先用在他们身上了。
这两个人结伴寻人有许多的光景了,虽然两个人之间的举止越发亲密,然而却始终没有什么逾越规矩之处的发生。
杨星落这种人,不必时时刻刻地盯着他们,他只要偶尔看一眼两个人的相处就能知道这一点。
他的公事是让那个叫陆小凤的年轻人成为上官金虹的走狗,而他的私事则是,杨星落的嘴角带上了一丝笑意。
正是这份**让他捱过了隐藏在上官府无聊到发疯的日子,他是不可能忘记那个夜里月下的那个人的,杨星落合上眼睛,慢慢地回味着,回味着那短暂的相逢,那个人抿着淡色嘴唇强忍疼痛的样子,那个人眼睛的形状和光彩,那个人虽然身处困局却压抑不住的笑,他天性恶劣,喜欢将美好的东西攥在手里,一点点地碾碎,喜欢将强大的人把握在掌心,一点点地折磨到崩溃。
“如果你看着你汲汲以求的人哭着求我的话,你还会这样一副张狂的样子对我说什么别惹我吗?”杨星落对自己说道,笑了出来。
他将面汤弃了不顾,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时间也不早了,他应该到那条路上去截他心心念念许久的人了。
“你没找到他们是不是?”他笑道,心中想着,这一次你是为我停下脚步的。
李寻欢站住了,他循声望去,看见了站在一地金黄上的男人。
他很面熟。
他的确没有找到林仙儿,又一次擦肩而过了,那个女人的嗅觉与敏感实在是不容小觑啊,然而这个麻烦的家伙居然也搅进了这本来就已经是一团浆糊的局里,真是乱上加乱。
“我可以帮你杀掉林仙儿哦,”杨星落笑着说,“我可是为数不多能做到这点的人呢,要不要考虑和我做个交易。”
“虽然现在和你说要你马上定夺很不近人情,所以如果你想通了,就拿着这个去清水镇当铺,伙计见到这个自然会帮你找到我。”杨星落伸出手来,一副白玉的耳饰赫然出现在了他的手心。
这是他从上一个杀死的女人身上摘下来的,他喜欢这样的游戏方法,把上一个受害者的东西摘下来,送给他下一个猎物。
而接过这个东西的人,无一例外,都成为了他的猎物。
李寻欢的眼睛在耳饰上看了一眼,然后伸出了手,接过了,“你给我多久时间?”
“我等你一个月,”杨星落笑道。
他人走远之后,李寻欢将手中的一对白玉铛对着光看了看,他知道这般清雅的东西断然不会是这个男人所有的。
果不其然,在雨天的一片暗淡天光下,他看到了那对白玉铛影影绰绰地显出一个字来。
“袁。”
李寻欢叹了口气,看来这就是那位夫人的遗物了。
他将白玉铛放进袖子里,抬手掩住了一声咳嗦,他实在不太适合淋雨,金黄的叶子一片一片地落下来,在地上积了一片明晃晃的黄色。
他拾起一片完好的叶子来看了看,这般温暖跳脱的颜色,然后背后熟练地开了扇子,挡住了一个心怀不轨突然扑上来的家伙。
“陆兄,你又胡闹了,很吓人的。”
“你完全没被吓到吗。”陆小凤不满地说,为什么总是这把扇子,偏偏扇子也不能被收买也不能被威胁,总是被扇子阻挡的他感到了彻底的束手无策,他摊了摊手,说道,“我们彼此彼此,都跟丢是不是?”
“是。”李寻欢说道,一叠一叠地将折扇慢慢地合了敲了敲右手,陆小凤出了口气,“所以接下来去哪里?”
“我想去一趟江南,如果走的够快的话,一个月应该可以回来。”他轻声说道,然后手就被抓住了,是那只温暖而稳定的手。
“那就走吧。”陆小凤抓着那只手,拖着人往前走,他感觉自己终于克服自己在面对一位前辈的心理障碍,他现在干了什么都不会再有天呐你居然敢占前辈的便宜也不怕夭寿的感觉了。
“你也不问问我打算去干什么吗?”李寻欢笑道。
“你告诉我你准备去哪里我高兴起来就把这件事忘了。”陆小凤笑道。
“那我若是告诉你我准备去做什么?”李寻欢摇头笑道,加紧了两步跟了上来,避免手腕被拖的太难受。
陆小凤虽然并不承认,但是他的轻功真的很好。
“那我就更高兴了。”陆小凤不假思索地说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