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欢）江湖夜雪 第15章 第十五章、南行

很多人不喜欢秋天，的确秋天也不怎么讨人喜欢。

落叶，冷雨，一片萧瑟寂寥。

荆无命穿着金黄色的衣裳站在金黄色的落叶上，看着一个女人走了过去，女人穿着秋香色的衣裙，打着把淡黄油纸伞，袅袅婷婷，仿佛月宫嫦娥出神话。

荆无命低下眼睛，看着女人细白的脚踝，他从来没见过这样优美的脚踝。

林仙儿，他发现自己对这个女人产生了兴趣，他从来没见过如此美丽又如此温柔的女人，就连上官金虹从她那里出来的时候，脸色都会和缓几分。

他抬起眼睛望向小楼，上官金虹大概快要下来了。

他需要等候的时间较前段时间要长一些，金钱帮素来消息灵通，他们知道，李寻欢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他放弃阿飞这个年轻人了吗，荆无命一般不会思考这些无聊的问题，但是他对李寻欢的消息最近不由自主地上心，每当人们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他都会警觉地竖起耳朵来听。

毕竟这是一个他想复仇的人。

他低下头去看自己的右手，也许这只手就是为他准备的。

那一刀的仇，他是一定会报的。

秋雨连绵的日子里是没有月亮好看的，淅淅沥沥的雨声打着屋顶，从屋檐上滑落下来，掉进地上的水洼里，发出一声轻浅的声音。

李寻欢拧开酒壶盖子，喝了口酒，他临着窗子坐着，外面是一片暗淡，也无月色也无星光，可是他一直在看着外面，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陆小凤趴在桌子上，一副抽了骨头一般的懒散模样，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双眼睛颇为专注的盯着李寻欢看。

他也不讲话，只看着，等着什么时候把人看毛了，自然和自己讲话了。

然而他看得自己都快要睡着了，也没能如愿以偿，终于憋不住开口说了话，“我说李兄，我看了你这么半天，你居然也不和我讲句话，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一直看你吗？”

“陆兄喜欢看，就看好了。”李寻欢又复喝了口酒，“陆兄陪我同行这些时日，若是这点愿望都不满足的话，李某未免也忒吝啬了些。”

“所以你还是没有问我为什么要看你啊。”陆小凤听对方说了一堆，却始终避重就轻。

行行行，服了你了，陆小凤在心里说道，不由叩问了自己一番，虽然自己称得上能言善辩，但是到底谁给他的勇气和一甲探花贫嘴啊。

陆小凤托着下巴，说道，“今天我们住店的时候老板娘挺喜欢你的啊，和你聊了半天呢。”

“她原本想和你也聊聊的，可是那时候陆兄就在心无旁骛地看着李某，大概是把她的话给错过去了。”李寻欢笑道，语气轻描淡写，漫不经心，陆小凤放开了手，任凭自己的下巴落在了桌子上，“李兄害的我错过了一番艳遇，不打算补偿我一下吗？”

他伸出一根手指来，“怎么说那个老板娘也算个百里挑一的美人了。”

“以陆兄这般万里挑一的出色人物，若是想去和她聊天，她怕是会很开心。”李寻欢笑道，看了一眼窗外，“时辰还早，陆兄大可以去弥补这个遗憾，就算二位秉烛夜谈，我也会给陆兄你留个门的。”

“多谢好意。”陆小凤感觉自己更累了。

不过好像刚才被夸奖了唉，他似乎又能撑着下巴坐起来了。

“留门还是免了，我有点担心会有奸人乘虚而入。”陆小凤笑道，却听见李寻欢说道，“你我加起来也没带多少财物，怕是奸人就算进来也会很生气。”

陆小凤笑了，他伸出另一只手来指了指窗外，“不知道李兄看了这许久，究竟在看什么？”

窗外无月无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当一个人看着没什么好看的东西看了许久，一般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从这没什么好看的中发掘了乐趣，二是他根本没有在看，而是在想一些其他的事情罢了。

陆小凤认为是后者。

“听雨罢了。”李寻欢淡淡说道，手指捏紧了酒壶一下。

陆小凤猜他在想自己那些不省心的孽缘，他伸了个懒腰，“我也不太听得懂雨，罢了，我按照李兄的指点去找那位美貌的老板娘消磨一下这个晚上吧，美景是欣赏不了了，美人还是不要错过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动作极大地穿着外套，抻平衣褶，理着头发，动作浮夸到了就差把快点挽留我这几个大字浓墨重彩地写在脸上了。

在他去拉门的那一刻，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听到了李寻欢的声音。

他听见那人微微笑了一声，然后轻声说道，“陆兄可要哄的美人开心了才好。”

“她若肯把自己那张琴借给你，我便弹给你听。”李寻欢笑道，陆小凤攀住门，笑着说道，“那你就看我的本事吧。”

李寻欢听见门外轻轻一响，不久之后又是轻轻的一声落地，忍不住摇头笑了笑，他知道，陆小凤定然是从客栈二楼的栏杆直接翻了出去。

他轻功那么好，想必不会摔。

他将手举到唇边，咳嗦了几声。

陆小凤托着腮，挑起一根眉毛看着李寻欢调音。

他听过很多人弹琴，也看过很多人调音。

但他从没见过一个人会把弦绷得这么紧，弹起来手指一定会很痛。

“这样音清。”手拨了一下丝弦，铮然之声，果然天朗气清。

陆小凤细细地看着那双在江湖中相当值钱的手，消瘦，修长的手，较之于夺人性命，显然更适合持笔抚琴的手。

他也算见过几次传说中的小李飞刀了，然而他却始终没有一次看清那把刀到底是怎么取出来，又怎么一击命中的。

他甚至连这家伙平时把刀放在哪里都不清楚。

琴弦松松紧紧，调音的零星琴声响在雨夜里，于窗外嘀嗒零落的雨脚相映成趣，有种说不出的风雅。

“你是不是还要调回去然后还给老板娘。”陆小凤问道，见李寻欢点了点头，“女子是一般不会这么调的。”

“况且这个样子对弦也是个负累吧，若是一直这样的话，弦大概会很累很累。”陆小凤说道，神色很是漫不经心，眼光也看着别处。

但是他知道对方完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在他等待回答的时候，琴音乍起，珠走玉盘。

果然声音清亮，仿佛云破天青刹那碧空澄明。

只有背负着这样负累的弦，才能有这般玉宇空澄的声音。

琴音错落，潇洒畅快，方寸跻攀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

酒狂，定然是那曲酒狂，昔日阮籍乘牛车，挂美酒，身背一铲，谓仆人言道，“我若醉死，就地可埋。”

声声具是半生落拓，到头不过一曲酒狂。

陆小凤不知道这个雨夜李寻欢会想起些什么事，他只是看着这个男人弹着琴，神色平淡，却似静水流深，掩了千丈狂澜。

他弹，他就听，这就够了。

窗外的雨声叮叮咚咚，大概是落下的时候敲到了什么脆生生的东西。

酒狂是一首很短的曲子，琴音散去，李寻欢一只手按着弦，垂着眼睛想着些什么，开口之前他抬起手，咳嗦了起来。

在他身边呆久了的人，都会习惯他时不时的咳嗦的，这埋在骨子里的宿疾如同逃不开的命运一般避无可避，然而这个人却似全盘坦然接受了一般，习以为常。

“说为陆兄弹的，我如今试好了音，却不知陆兄想听些什么？”李寻欢微微偏过头，询问道。

“我吗？”陆小凤笑道，“我都无所谓了，自然是李兄弹什么，我听什么。“

”若是非得说我想听什么的话，“陆小凤微微前倾了身子，嘴角噙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不知道李兄会不会，那首，凤求凰。“

他最后三个字说的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尾音上挑，很是飞扬跳脱。

”凤求凰？“李寻欢微微一怔，然后摇了摇头，”陆兄真是难到我了，那首古曲么，已经失传很久了。“

”那还真是遗憾啊。“陆小凤笑道，”不过那也无妨，曲子不过是形式，心意到了就可以了。“

他人已经站了起来，转到了李寻欢身后，稍稍俯下身就拢在了对方身上，弹琴的人总是坐的很端正的，于是他顺理成章的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然后，啪地一声，再一次撞上了那把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地方抽出来的折扇。

他陆小凤和这把折扇有不共戴天之仇。

李寻欢半转过身来，将折扇轻轻敲在陆小凤头上，笑了一声，“陆兄若是恨这把折扇恨得紧，那便交给陆兄发落了。”

他手指一动，扇子一瞬间就顺了给来，扇子柄递到了陆小凤手里，陆小凤接了过来，刚想和这把扇子算个总账，就听得身后李寻欢淡淡说道，“只是陆兄还是少靠近些吧，李某的病，陆兄虽然不在意，但也不是好了。”

陆小凤一颗七窍玲珑心，怎么会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泻了气地看着扇子，在心里说，算了扇子老兄，你我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他将扇子打开扇了两扇，却又合上了，“还是还你吧，我拿着也没用。”

虽然只是看了一眼，他却看清了扇子上提着的字。

“凤凰斜穿花落错，孔雀踏碎玉玲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