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坐在房梁上,看着这间明亮却简陋的房间。
他知道房门一关,自己就成了困兽,不,应该是和一头猛虎关在了一起的可怜的小鸡。
他忍不住为自己鞠了一捧同情泪。
他知道上官金虹在看自己,他一直在看自己,仿佛在观赏一个人的表演一样,看他如何骗过一层层的关卡守卫,不动声色地蹲在了他的房梁上。
然而在绝对的力量前,任何的智谋诡计都显得滑稽而可怜。
上官金虹无疑是这么想的。
但是直到到了这么近的距离,他才发现了一件事,这个闯入者,实在是太出人意料的年轻了。
姜还是老的辣,狐狸还是老的精,老人的精明很寻常,而年轻人聪明到这个份上就颇为值得尊重了。
“你加入金钱帮怎么样。”在地上踱步的上官金虹突然出了声,明明是个问题,却说的是个肯定句。
他中气很足,暗暗运了内力在里面,应该可以吓住上面那个后生小辈了。
然而那个小辈只是蹲在房梁上继续一声不响地看着他。
上官金虹终于不能再用余光看着他了,他转过了头,正视着那个青年。
青年笑了,无赖而无辜,“啊,我还以为上官帮主你正对着蜡烛练习台词,所以没敢打扰。”
“为何不下来。”上官金虹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然而青年却摇了摇头。
“我是来偷东西的,当然要尽职尽责地蹲在梁上当君子。”青年笑道。
陆小凤手心已然渗出些许冷汗,他知道自己的赌博开始了。
他赌的是上官金虹的寂寞。
许久不曾见到有趣的人,也许久没见过势均力敌的敌手的寂寞。
李寻欢说过,上官金虹不想伤害他。
他很寂寞,也经常无聊。
上官金虹看着这个年轻人,感觉生活好像没有那么乏善可陈了。
“你要偷什么?”他问道。
“说出来在你面前弄走,就不叫偷叫抢了,所以我不能说。”陆小凤笑道。
“如果我偏偏很想知道呢?”上官金虹问道。
“那你大概这辈子也不会知道了,上官帮主的东西那么多,丢个一件两件的也是想不起来的。”陆小凤回答道,将两条腿放下来,坐在梁上,一副很是愉快的事情。
“想不到你做个小毛贼倒是很快乐。”上官金虹说道。
“若是人生不做喜欢做的事情,那还活着干什么。”陆小凤笑着说,偷眼看了一眼墙上的影子,然后伸出手去拍了拍上官金虹的头的影子。
上官金虹见他一举手,吃了一惊,转头望了一下,然后又转了回来。
这间屋子四下空空如也,他为什么偏偏要看那里呢。
“我说,上官帮主那里是不是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在贼的面前,看自己最值钱的东西可不是个好习惯。”陆小凤一击掌笑道。
“我就是拿出来,放在你手里,你能走出这个门去吗?”上官金虹发现自己居然刚刚被摆了一道,略略有些吃惊。
倒不是愤怒,人是不会对蝼蚁愤怒的,从自己的衣服上爬过去不过捏起来扔在一边罢了,除非它真的叮咬了自己。
“可是我未必想要那一个啊。”陆小凤笑道,“你就放在我手里,我也不会开心,更何况还会被你打的非死即残,就更不开心了,人活着就是图个开心,所以我不想让你把东西放在我的手里。”
“那你想要什么?”上官金虹提起了兴致。
“你是说一辈子的呢,还是暂时的呢?”陆小凤笑道。
“先问暂时的。”上官金虹说道。
“我是来找乐子的。”陆小凤轻描淡写地说。
上官金虹有些哑然,“找乐子。”
“对啊,从上官家偷东西,岂不是一件大乐子吗?”陆小凤悠然说道,“上官帮主最宝贝的,放在自己这屋里,还时时看着的东西是什么呢?”
“你不妨猜猜。”上官金虹说道,“若是猜对了我心情好说不定送你了。”
“算了算了。”陆小凤摆了摆手,“你这个人也真是反复无常,一会宝贝的要命,一会又不在乎了,真是让人难以相信。”
“真是大胆。”上官金虹说道,倒也不生气,“你也反复无常的很啊,一会不敢在我面前拿东西,一会又公然挑衅我。”
“谁说我不敢了。”陆小凤一下子坐正了身体,“只是你这么反复无常的一个人,终究会做手脚,我干嘛当猴子给你耍啊。”
“你说我反复无常,也没什么凭据。”上官金虹说道,陆小凤感慨自己好像把他哄的真的很开心啊。
“你说我走不出这屋子,我倒是有信心走出这屋子,但是你说的是什么屋子呢,上官家整个说起来也是个屋子,那么大的地方,要是你那宝贝重的要死,不被你打死也累死了。”陆小凤摊开手,滔滔不绝,上官金虹居然也听着了。
“我说的就是我们脚下踩的这间丈方屋,只要你离了这块地,我就算你成功。”上官金虹阅人无数,他虽然看出这后生本事不差,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但是现在还差得远。
“好哎,那你就把你那最宝贝的东西给我吧。”陆小凤笑道,伸出只手来,上官金虹愣了愣,“为什么要那个。”
“因为若是上官帮主想要丢垃圾自己不想出门让我跑腿的话,那岂不是很无趣了。”陆小凤挑起一根眉毛来,带着几分挑衅地看着上官金虹,不料后者居然朗声笑了起来,“不过你可别失望,那玩意你拿了一点用处都没有。”
“哈,我只要拿着它说是从上官家偷出来的,之后生意就滚滚而来了,怎么说没有用。”陆小凤笑道,一把抓住了那个小盒子,然后用拇指推开。
带着淡淡秋香色的药丸,晶莹剔透,宛如琥珀,和四七描述的一模一样。
陆小凤突然明白了什么。
上官金虹藏在这里的并且承认是最重要的东西也许不是为了诓他。
“小伙子,是不是后悔了。”上官金虹朗声说道,他看见那青年的眉宇间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已然一枚龙凤金环丢了过去。
“慢着。”陆小凤推了一把那环,上官金虹也许真的是太寂寞了,这一击并未用全力,倒像是猫在戏弄抓来的老鼠,他仅仅是虎口被震裂就挡了回去。
他借力落在了另一根梁上,“我已经离开这间屋的地了。”
“上官帮主难道金钱不是靠诚信而来的吗,”跑在前面的青年轻功极好,然而却极是狼狈,金钱帮上官府上的人也均纷纷停下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帮主已经很久没这么动手打过人了。
那青年在地上打了个滚,怀里依旧抱着那个盒子不松手,上官金虹看到周围的人看,知道自己大打出手实属不该。
帮主总是要保持一些形象的。
反正这个青年伤到了肺腑,周围这些弟子们也足够收拾他的了,这个青年水平还算不错,如今已经出手伤了他,不妨把他剩下这半条命给弟子们练练手。
“一个到屋里捣乱的毛贼罢了。”上官金虹把袖子背在背后,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来,随手往空中一抛,“和他过招赢的,这块银子归他。”
铛的一声,银子被直直钉进了乌木回廊柱里,一柄小刀在月色下反射着清冷的光辉。
上官金虹心中的疑虑一下子消散了,难道是自己想多了吗,这个青年不是为了那个人吗,怎么那家伙还活得好好的。
他不禁有些后悔,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真的错过了一个为金钱帮网罗人才的机会。
不过他不想道歉,不想向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戏弄他的小毛贼道歉。
陆小凤擦了擦嘴边的血,他感觉了一下,肋骨大概断了两根,内脏似乎也破了,但是没有什么大碍。
他也听到了那声响,锐利的破风声,和刀没入木头的钝响。
难道孙氏祖孙给他试了配方子了,还撞大运碰上了正确的配方,这得是什么样的运气。
早知道你吉人自有天相,我真是,陆小凤微微地撑起了身子,发现众人的目光没一个落在自己身上的。
他决定开溜。
本来就是计划上官金虹打的没面子回去了之后自己撂倒这几个杂鱼溜了的,如今有这个机会,真是不溜白不溜。
“恭喜。”上官金虹半晌说道。
“上官帮主,那小毛贼溜了。”弟子才转过神来,上官金虹一丢袖子,“算了,如今小李探花无恙,那小毛贼拿走的东西也是个废物了。”
他本想说垃圾,但是一下子想起了那人的脸,便换了个词,还真是气得不轻。
“多谢挂念,听闻上官帮主很是挂念在下,于是登门拜访,本来想争上官帮主这块银子,不过现在好像有点晚了。”那人开口说话,声音明澈,一派天朗气清,已然是无事了。
只是李寻欢背着月影站着,看不清脸色,上官金虹不由得多了个心眼,然而解药已然不在手中,若是他余毒未解,自己也无能为力了。
不过方才明明将那后生肺腑击伤,这一转眼便不见了,果真是个狡诈的家伙,估计是算着拼上全力也未必能从自己手下脱身便故意示弱让自己看轻他。
真是个可怕的后生。
陆小凤给自己匆匆地固定了肋骨,拿起那个小盒子来看了看,感觉自己真的这把亏大了,不过不管怎么样,谢天谢地那家伙总算没事了。
说好的五天呢,陆小凤怨念地想,真是抢我风头。
他把小盒子扔到半空,然后接住,然后又扔了出去。
被另一只手接住了。
“你拿着吧,反正给你的。”陆小凤说道,自顾自地坐在墙角下,他累了,然而他感觉到李寻欢在他的旁边坐了下来,道了声谢,打开了盒盖。
“你别吃啊,是药三分毒。”他抓住了李寻欢的手腕,那粒药已经被咽下去了,而他抓着的手腕,冷的像冰。
“谢谢。”李寻欢疲惫地说,合了合眼睛,长长的睫毛在月影下像是结了一层霜,本来青白色的脸色似乎微微有了些好转,陆小凤一直抓着那只手,不知道是自己把它捏热了,还是它终于恢复了一点活气。
阴差阳错的在最后一刻这么赶上了。
“你怎么醒的?”陆小凤问道,但愿不是你们沆瀣一气,那我可真的要找那几个不中托付的人好好说一说了。
“早年晚上咳嗦得睡不着那种药吃多了,后来就没那么有用了。”李寻欢说道,转过眼睛来看陆小凤,他还说不上太清醒,一双眼睛半睁着,山笼白雾一般,然而他眨了眨眼睛,白雾散了,露出嶙峋的山体来。
“陆兄,有件事还要和你讲。”
陆小凤不由自主地坐正了一点,然后立即感觉伤处好痛,正当他感慨着自己伤筋动骨一百天该怎么过的时候,他听见对方开了口。
“陆兄,你我萍水相逢,如今累你至此,我如今一辈子也过去大半了,有些事情不承认也是没有办法,我的确就会牵连每一个亲近之人不幸,陆兄的清誉一事我自会澄清,如今既然捡了一条性命,还有些私事未了,明日开始,便与陆兄别过。”
陆小凤看了李寻欢一眼,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底有一丝隐忍的痛苦。
然而也只有那么一点点罢了。
这对于一个拼上最后一口气来到这里的人来说,真的是太平淡了。
“可是我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啊。”陆小凤叹了口气,“当然也有一件了。”
他忽而警觉了起来,李寻欢半起了身,人声狗声响成一片,还有不少灯笼照来照去地乱晃。
上官金虹面前,上官飞与荆无命回来了。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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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