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夏。
此地苦于干旱已久,溪水混浊,远道而来的托钵和尚在溪边休憩,我抬头,与他对上视线。
那和尚分明看见了我,却无甚反应,面色麻木、无趣极了。
我忍不住与他说话,“你若信我,我便为此地落雨。”
盘坐在石上,裸足在溪水里搅来搅去,我弯起嘴角,模仿和人所谓‘笑’的情绪。
“佛不能渡的我来渡,只要你改信我,就能救下这里的人。”
“龙子妄言。”
和尚放下钵,双手合十,“斯优昙华之教,能得后世之救度。非为信而笃信,何来改信之说?”
“你明明看出我为何物,宁坚守无为佛陀,不肯求助于目前,这些人如何得救呢?”
“无为渡人,佛为渡心。”
说罢,和尚便不再理会我,无视被我搅和地更加不堪的溪水,自顾自洗他用过的钵。
令人恼火。
我盯着他,却忘记如何表达怒意。此地的和人习惯了顺受苦境,很久都不曾做出“愤怒”的表情了,搜刮记忆,没能找到模仿的对象,只得撇撇嘴作罢。
就当我准备潜回石荫睡回笼觉的时候,清亮的声音传来,“师父用溪水洗钵,不是越洗越脏吗?”
“......”
哈哈,说的好!
我睁开眼,想看看究竟是谁让这臭屁和尚吃瘪,没料想竟见到一群和人幼崽。
他们是附近生活的孩子,我曾见过几次。人类幼崽的长相都差不多,脏兮兮的,衣不蔽体。腰间系着草绳充当腰带,头发上沾着不知何物的碎屑,随意拢着。面色因烈日炙烤,透出不健康的黑红。
说话的是其中最俊秀清丽的,我记得是卜部家的孩子,叫千菊丸。
“稚子无状。”和尚叹息,“佛曰净秽不二,在这世上本没有干净或肮脏之分。所谓净污,实为人的迷惑。”
千菊丸并未因和尚的话退缩,他笑着挠挠脸颊,指着和尚的钵反问道,“师傅说的话好有意思,既然是净秽不二,那为什么还要用溪水洗钵呢?难道师傅认为,这钵不洁吗?”
我从漫长的梦境醒转,睁开眼,宿傩背对我坐着,正用刀削木头。
“做梦都在笑,”他没有回头,却知道我醒了,“见到了什么?”
我回答他说,“从前我在此地遇到过一个有趣的孩童,名千菊丸。想到了他伶牙俐齿、将路过的和尚辩的哑口无言的事,所以笑了。”
翻翻身,将下巴搁在宿傩膝上,逆着光看他的眼睛。
“宿傩,你在做什么?”
“雕像,”他将手中的木头拿给我看,“如何,像不像你。”
木雕约一掌大小,完成了多半,依稀能看出是女子形象,却突兀地拖着龙尾。
“半人半龙,”我将雕像拿走,对着烛火仔细端详,“怎么不干脆雕成人形,或者龙本体的模样?”
宿傩没有回答,就着我的手轻转刀刃,雕像的龙尾便如同脱落般剥离,露出人的双足来。
“这样便顺眼多了。”
我说着,取走他手中的刀,本打算再为木头加些细节,可刀刃到了我手中就立刻软塌下来。
我才发觉,那根本不是刀,而是树叶。
这种咒术我之前从没见过,是近几日刚刚学会的?
我问。
宿傩没有否认。
只淡淡看着虚空。
他的表情非怒非笑,明明在盛夏,我却突然生出些许寒意,于是钻到他怀里,用手臂搭成能够包裹半身的巢。
“你和之前有些不同。”
“哪里不同。”
我想了想,说,“好像不怎么笑了。”
“遇见你之前我也不怎么笑。”
可我现在就在宿傩身边呀。
我不明白,抬起手,叩叩他的面具。
不知是否我的错觉,这块面具挡住的脸下面似乎有别的表情,就像咒术师称呼他那样。
“两面宿傩。”
可当我想要追问的时候,宿傩的表情却松懈下来,恢复了平日与我相处时的模样。
......
大概是我多想了。
新篇章开启。
后续千菊丸还会出现,大家可以先行猜测一下这孩子的身份。
我就不剧透了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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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芥子须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