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傩与我孑然一身,旅行本无目的,说停下就干脆停下了,回过神,在此处定居已有三年。
或许是临近出生地,亦或是宿傩在身边,这几年没有进行苏生,身体依旧能维持存在。就像在这片土地上找到了固定灵魂的锚点,过去的记忆也渐渐回到这副身躯。
苏生本是为了损耗进行的□□迭代,我猜想,只要稳定现状,今后的时日便再也不需要做这种麻烦事。
善哉善哉。
能与宿傩一起,就没什么值得担忧的。
我勾住头发在指间缠绕,对宿傩说,“和人说白首偕老,我在想当我白发苍苍时,宿傩会是什么模样。”
宿傩笑道,“待龙女垂老,我已经转世多次了吧。”
“无妨,反正我能找到你。”
说着我伸伸懒腰,松懈间,龙尾从衣摆下探出来,见我困意缠绵,宿傩拍拍我的脑袋。
“并非冬日,怎么还这么懒散。”
“夏乏,夏乏。”
总之我是一年四季都睡不醒就是了。
宿傩笑而不语,一下一下抚摸我的小腹,当年为祓除怨灵留下的伤口早已愈合,反倒是他放不开,时不时就要亲自确认。我记得他说过不信眼睛所见,非要触摸到才能放心,问起这个,宿傩回答说。
“你见到的我是什么模样。”
我想了想,实话实说。
“多目四臂,腹前生口,与常人姿态不同。”
说着,宿傩捏着我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现在呢?”
心脏跳动的触感从手心传递过来。
“生机勃勃,规则有力,嗯....与人无异。”
宿傩大笑。
“按照你这个说法,活着的家畜禽类也可称为人了?”
“......”
好像把自己绕进了怪圈,这么一来,我也是人。
嗯...
“人是地位,是精神力的顶端。无论有没有心脏或温度,只要占据多数,能够支配,便可称为人。”
“我不信看见的,障避眼目弄虚作假的手段多的是。”
宿傩顿了顿,像是对我,也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说。
“我只信任手能感受到的,比如血的温度,再或者,心脏在掌心停止跳动的感觉。”
说这话时宿傩的眼神空洞,就像在透过我看向不知名的景象。我有些无措,捧住他的脸,将他的视线拉回。
“你是我的眷属。我虽说过只要你是人,我便会爱你这样的话。可如今不同。”
我失去了立足之地。
“无论你是人非人,我会留在你身边,所以——”
“不要考虑太久远,现在只看着我,可以吗?”
心脏仿佛在胸腔中下沉,我蓦然生出不祥的预感,然而话已然脱口而出。
我才发觉,自己竟然在恳求。
抛弃身为龙神的自傲,以普通人类的姿态在向宿傩祈求怜悯与佑护。
这不是我。
也不是淤迦美。
我究竟是谁?
“龙姬。”宿傩沉默半晌,突然开口,“你累了。”
“是啊。”
我叹出浊气,趴在他膝上。
“我被你捉住了。”
就算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我流连人世的锚点就是宿傩。不管他之后变成什么模样,也只有和他一同承担后果这条路可走。
我偶尔会想,若能用寥寥几语便说尽一生就好了,那我会用现有的一切交换结尾。二人幸终,四字即可。
只是那时我忽视了宿傩根本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件事。被他牵制着,混混沌沌地落到精心搭建的陷阱中去,连着数夜,没有余韵思考,再之后就忘掉了。
渐渐地,夏意渐浓,大和进入雨季。
连日阴雨暑热,被沉重的水汽攀附,我几乎喘不过气。
“宿傩,冰凝咒法你也会的吧,不如制些冰来消暑。”
再不然让我躲到他的生得领域去也行。
里梅被他支走,三四日不见踪迹。他们主从二人近日好像在商量什么,被暑热困扰,我懒得打听。不料有事相求时,里梅一直不回来。
虽然宿傩没说过,我知道里梅会的他都会,有些后悔那时拒绝学习,可惜为时已晚,现在要我求着他去学,也实在太丢脸了。
没成想宿傩一向有求必应的,这次却严词拒绝。
“不准贪凉。”
“什么凉不凉,我又不是人,”我压住从喉咙冒出的火苗,“从前冬日我也是泡在水里的。”
“今时不同往日。”
宿傩撂下这句,便皱眉阖目不再理会我。
心绪郁结。
我扯住宿傩的领口来回摇晃,“怎么不同了!别以为你得到龙神的宠爱就可为所欲为。我可是——”
“什么?”宿傩睁开一目,似笑非笑的看我。
被他盯得心漏跳一拍,我支支吾吾说。
“没什么,你这是恃宠而骄。”
说着更加燥热,我边扯掉腰带边往外走,“衣服不穿了,我去河边散散心。”
宿傩伸手阻拦,我哪能让他如愿,压低身体准备化成蛇形溜出去。
然而,我没料到脚下会被衣服绊住,失去平衡,直直的朝地面扑过去,眼看就要“颜面扫地”,耳边掠过宿傩倒抽冷气的声音,在我反应之前,身体就被他接住了。
“嗯?”
宿傩垫在我身下,后脑结结实实磕在地上,我愣住,双手撑在他胸口。
化形失败了,我还是人的形态。
这怎么可能。
宿傩比我还吃惊,匀出两手捉住我的腰,“摔着了吗?”
“我无事,倒是你怎么蠢到用身体来接,又不是土捏的,我摔一跤又不会碎。”
“......”
不知为何,宿傩竟有些生气。
“胡闹,你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
什么感觉?
难道是宿傩近日厌烦了我,信仰淡薄,我才连本体都化不成?
那我也生气。
“你要是厌倦了就直接告诉我,我也不是厚脸皮的龙,大不了回到以前的日子,去大蛇神社混点信仰来——唔?”
嘴被堵住。
宿傩的舌头不由分说的侵入进来。
与其说是亲吻,更像野兽的撕咬,夺走气息之余还妄图左右我的理智。
我被他压制,上下反转,躺在衣服堆里。
“你做什么?”
好不容易挣开,我瞪着宿傩说,“要打架吗?”
“看来你是真的不懂。”
宿傩苦笑着,将我搂紧自己怀里。
本就闷热,这么闹腾一番,身上粘腻着薄汗。我听着他的心跳,渐渐平复。
“你...总之,”宿傩语气温吞,“别伤着自己,我从未见过龙生产后代,一切都要当心。”
诶、等等?
他的意思是——?
“这就是你这几天总抚摸我肚皮的原因?”
宿傩一愣,“不然呢。”
....失策了。
我还以为他心有余悸,原来竟是心疼自己的子嗣吗!
“......”
宿傩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摊手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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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定居的地方在奈良县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