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是急匆匆出门的,只匆忙挽了发披了件衣裳,而今风尘仆仆星夜赶来,长发早已松散,有几缕垂至脸侧,加上他神色间的忧虑,无端透出几分无辜可怜来。
“莲花,我在。”
李相夷见李莲花真的赶来了万圣道,心下大喜,又见他神色焦急,当即扔下单孤刀二人快步走下台阶迎了上去,不过几步路的距离甚至用上了婆娑步。
李莲花如同乳燕投林一般扑进李相夷怀里,他死死抱住李相夷的腰,忧虑道:“你没事吧?”
李莲花从未有过如此急躁的时刻。
他也是到今晚才突然发现,他原来是担忧李相夷的。
不想让他受伤,不想让他出事。
李相夷搂着他盈盈一握如弱柳扶风的腰肢,贴在他耳侧轻声细语安慰道:“万圣道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我怎么会有事。”
李莲花原本埋在他颈侧,闻言立时抬头不满地瞪他一眼:“李门主莫不是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就没有弱点了?”
李相夷被他可怜又无辜的眼神瞧得心登时一软,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摘下来送与他。
他抚着李莲花的背安抚道:“我知道乖乖担心我,害怕我中了单孤刀的阴谋诡计,害怕我遭遇不测。可是你也要相信我啊,这么多年过去,李相夷也有成长。而且这次我做了万全的准备,不会给单孤刀他们害我的机会。更何况,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总要去面对,不是吗?”
李相夷是天下第一,是四顾门门主,是武林盟主,他走到今天,坐到这个位置,就注定着他的一生是不平凡的,总是肩负巨任的。
昔日的李莲花信誓旦旦不入江湖,却还是身不由己卷入江湖风波,面对单孤刀阴谋依旧没有放心当年的初心。
李相夷没有中碧茶,也没有武功尽失,他的心依旧在为匡扶正义跳动,这很好。
李莲花在他怀里静默不语,李相夷也由着他,只默默捞起他如绸缎般丝滑的长发把玩。
良久,李莲花从他怀里离开,离开时还给他塞了个白瓷小瓶。
李相夷转了转手中的白瓷小瓶,挑眉问道:“这是什么?”
李莲花答道:“清毒丸。祛除毒素的,能解天下大部分毒药,事前服用,也能防止中毒。”
李相夷借着月光举着白瓷小瓶打量,后发现这白瓷小瓶还挺精贵。
那是越窑出产的瓷器,瓷器细腻温润,瓶身描了折枝并蒂莲,瓶底镌刻着“壬子年八月初五”的字迹。
他又拔开瓶塞将瓶子凑到鼻前闻了闻。
一股冷冽幽香扑面而来。
倒不像是药丸,仿佛是香丸一般。
李相夷与李莲花是同一个人,对其再了解不过。
他深知李莲花其实医术并不好,不对,应该说本身不会医术,能闯出“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名声全靠仅剩的扬州慢与那两桩起死回生的故事。
只是后来为了温饱才买来医书学了一点儿,不过也只是一点儿,他于医术一道并没有同剑道一般的天赋。好在赵清宁医术高强又师出名家,教导了一阵子,才让他真正地成了一名大夫。
不过也仅限于对症下药了,医毒研发一途对他来说属实是过于极限了。
是以李相夷在打量完白瓷小瓶后对李莲花明知故问道:“好厉害的药,乖乖做的?”
李莲花似笑非笑:“我哪有这本事,这自然是阿姐做的。”
他叮嘱道:“日后你出门办事,若要涉险,记得服一颗,扬州慢也不是万能的。”
李相夷知道他是对碧茶之毒门人背叛朋友离散无人相助有了心理阴影,时至今日也未曾全部散去,于是只颔首让他放心:“乖乖的嘱咐,小的一定谨记。”
李莲花满意于李相夷的“识时务”:“记住你今天的话。”
“莲花。”
“嗯?”
“你太瘦了,等回到扬州,我给你好好补补。”
“李相夷!”
二人笑闹一阵后,李莲花心情稍好了些,他四下瞄了瞄,见周遭没有四顾门弟子,想起自己从万圣道山门到祝融殿一路畅通无阻,问:“你一个人来的?”
“带了人,被吩咐不准靠近祝融殿。”
他越过李相夷肩膀看到瘫倒在地的单孤刀与封磬:“他们二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自然是押进百川院一百八十八牢。”
李莲花叹气:“也好。”
李相夷陪着李莲花在风中站了好一会儿,眼光定定盯着他,想到抱着他时不堪一握的腰,深觉他太过瘦弱,应当好好补补。
“相夷?”
“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
“没事。”李相夷扣了扣少师剑柄。
他只是在想,一剑杀了云彼丘与角丽谯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俩了,他应该留着他们,把他们一并送到一百八十八牢作伴才对。
只要一想到单孤刀封磬和云彼丘角丽谯关在一起,依他们的性格,必定狗咬狗,天天闹得鸡飞狗跳,李相夷就想笑。
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后悔也晚了。
那般热闹的场面见不到着实可惜。
“嘭!”万圣道突然迸出一声巨响,如夏日惊雷般,轰得人头晕眼花耳鸣阵阵。
此时将近黎明,炽热火光冲天而起,黑烟滚滚,粉尘卷在风里向四周扑来。
李相夷及时蕴起扬州慢在周身筑起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将他和李莲花包裹其中。
他与李莲花一同望向东北方。
李相夷:“是雷火?怎么突然爆炸了?万圣道是想和四顾门同归于尽?”
说着自顾自地笑了,他都带人来围剿了,万圣道有此一举也实属正常。
李莲花忽然心悸,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却无法阻止一般:“那是什么地方?”
“不好了,门主。”在门人弟子被火急火燎差遣来报,“万圣道的痋术师拒不受降,引了雷火将培育研究痋虫的地方给炸了。”
痋虫......痋术......
李相夷垂眸思考。
石寿村人头煞的可怖景象瞬间涌入脑海,想到那些被残害的江湖中人,李莲花神色一凛,扯着李相夷衣袖往东北方向去。
万圣道门人弟子一半都是南胤族裔,南胤又是以痋术立国,培育痋虫研究痋术的地方自是占了很大一片地。
李莲花与李相夷脚踏婆娑赶到时,那写着“共工殿”的匾额刚巧因承受不住火苗的摧残而从空中砸落。
有些四顾门弟子陆陆续续从共工殿跑出,着急忙慌逃离大火的范围;有些弟子则在共工殿外围了一圈又一圈,俱是神色迷茫眼神空洞,对眼前漫天火光的场景不知该如何处理。
你说救火吧,他们今日是奉了命令来围剿万圣道的。你说不救火吧,好像又有点儿不人道。
围在外头的四顾门弟子心里都感叹这真是个两难的抉择。
算了,他们就是些小喽啰,想这么多干嘛,等候门主吩咐吧。
出头的椽子很快就来了。
他拎着两桶水,身后也跟着数名拎水的弟子,边跑边朝围着的人喊让一让。
眼瞧着共工殿已经不再逃出人,李相夷面无表情地随机点了一名弟子问话。
“里头还有人吗?”
“有的。”被问话的弟子连连点头,“南胤的那些痋术师还在里面。”
李莲花面色一僵:“快救火。”
南胤痋术危害颇大,江湖中还有人深受困扰,南胤本就灭亡,痋术师更是稀缺,培育和研究痋虫痋术的共工殿已然被焚,没有研究手稿,就算寻求苗疆帮助,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若是痋术师**了,中痋术的人要解除痋术,估计是没什么希望了。
李相夷在得知自己是南胤人的当晚,就探查了与南胤相关的所有情报信息,对痋术的危害也算是有所耳闻,如今看李莲花神色,便知道他想的是什么。
“去救火。”
众门人弟子霎时四散开来寻找容器和水源。
众人拾柴火焰高,不多时,火已被熄灭。
共工殿已被焚毁大半,若不是抢救及时,恐怕真就剩断壁残垣了。
殿内有许多预备**与万圣道同生死共存亡的痋术师,很多人的身体与面孔皆被火焰燎到,此刻躯体焦黑,不忍直视。
他们是认得李相夷的,毕竟谁人能不识四顾门门主天下第一,更何况单孤刀仇恨李相夷数载,天天都要挂在嘴边骂几句,更是加深了他们的印象。
站在最前头的痋术师一看李相夷逐步靠近,慌忙将手中拐杖指向他,威胁道:“别过来。”
李相夷倒当真站在原地不动了,执剑抱臂冷着一张锐利张扬的脸看他们要搞什么幺蛾子。
李莲花想劝几句,结果刚开口就被痋术师打断。
“李相夷!我们就算是死,也不会将南胤痋术的秘密交给你!你就等着看那些中了痋术的人痛苦而亡吧哈哈哈!”
说完,痋术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拐杖中藏着的匕首,向颈边一划。
鲜血喷涌。
痋术师死去时依旧是那幅大笑的神情,眼睛睁的很大,眼神里还存着未涣散的不甘与快意。
领头的自尽,其余的也有样学样随之自尽,不过他们倒不是同领头的一样自刎,而是早先就服用了毒药,现在只是掐着时间点发作罢了。
也不知这毒药发作的时间怎么就掐的这么准,就像是提前得知李相夷会到共工殿里头来似的。
李相夷没拦他们。
人若一心寻死,是拦不住的。
李莲花瞧见众人所为,心底明白这些痋术师是宁死不会出卖万圣道与南胤的,他也不是真的爱心泛滥喜欢多管闲事,与其花费心思救他们,还不如救该救之人。
他心里想着石寿村的事,当务之急自然是寻找痋术研究手稿。
二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想到一处。
李相夷立刻吩咐四顾门弟子寻找共工殿中还没有痋虫和痋术研究手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