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姑娘这是何意?”李莲花柔声问道。
“风陵剑派被灭,我被毁容,多亏李门主诛杀角丽谯,还了我师门公道,李门主大恩大德,宋檀铭记于心。宋檀人小力微,无法报效李门主,但只要李门主需要,宋檀定会竭尽全力,报答李门主恩情。”
说完,宋檀双手交叠在额前,俯身下拜。
良久,李相夷叹了一口气:“宋姑娘请起,我所行所为,不过皆为心中正义罢了。”
宋檀没有起身:“无论出发点是好是坏,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您已经做的够好了。”
自从风陵剑派一朝被灭,昔日好友全都对自己“敬而远之”,宋檀见识了这人间世态炎凉,早已不在意旁人究竟是正是邪。
正道之人,也会行龌龊之事。
邪教之人,也会有善良之时。
若是坚定世界非黑即白,也太天真,太蠢了些。
李莲花无奈地扶起宋檀:“宋姑娘,角丽谯早已伏诛,如今你大仇得报,过去的事就让他留在故事里吧。”
曾经的李莲花执念很深,如今的宋檀也不遑多让。
李莲花只好搬出昔年开解乔婉娩的一席话。
这番话很有用,宋檀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赞同道:“李神医所言极是,浮浮沉沉这些年,我早就想通了。”
她解开了面上的白纱,纵横交错的疤痕横亘在她原本光洁如玉的脸上,显得可怖极了。
“多谢二位。”
宋檀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坚定的背影隐没在黑夜里,像是要去奔赴下一场黎明。
李相夷朝前走了几步,那股异香再度侵袭了他的嗅觉。
鼻尖处萦绕着丝丝缕缕的熟悉的香气,让他不由地陷入了沉思。
“相夷?”
是李莲花在唤他。
李相夷回神,旋身回首向他走去。
他在床榻边站定,眉目间含着疑惑:“怎么了?”
李莲花勾过他的手,屈指挠了挠他温热的手心,正要说话,却听耳畔狂风骤起,如鬼哭狼嚎般的声响一刻不停地传入耳朵里。
两人同时转头看向窗外,只见远处飞沙走石,狂风将树木连根拔起,所过之处房屋尽数被摧毁,瓦片土块被卷向高空。
李莲花看着眼前无情的景象,心头颤动,想说些什么时,双耳被李相夷轻柔捂住。
门窗被李相夷一道内劲合拢,烛火早在方才的狂风中被熄灭。
李相夷抱着李莲花躺倒在床上:“睡吧。”
李莲花下午睡了不少时辰,此刻毫无睡意,他侧过身子对着李相夷,问出方才想问却被龙卷风打断的话语:“月麟香有问题?”
李相夷心头一惊,随后又是发自内心的骄傲,觉得自家心上人果然心细如发,这么快就察觉出了不对。
他解释道:“月麟香虽是西域香料,到底流行了数百年,自然是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最后的成品——返魂香。”
李莲花“哦”了一声:“有什么问题?”
李相夷闭了闭眼,挣扎了一番,还是坦白了:“涉及神鬼之术。”
李相夷等了许久,也没能等来李莲花的回应。
他睁开一双桃花眼一看,发现此人正晶亮的一双眼正幽幽地盯着他。
李相夷讷讷道:“小花……”
“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相夷沉默不语。
李莲花见他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恐怕他不是从旁人嘴里听说,而是自己以身犯险真切实验过一番。
“李相夷,说话。”
李莲花语气平静无波。
可越是平静,潜藏在水面下的暗流就越汹涌。
屋内的气氛霎时变得焦灼。
李相夷无可奈何地用右手覆住了双眼,他喃喃道:“我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梦不见你。”
东海一战后,李相夷鲜少再做梦。
即使做梦,梦里的内容也与李莲花无关。
他再也没有见过李莲花了。
从前尚且能借着梦中相见安慰自己,如今梦中再也没有李莲花的身影,那唯一供李相夷见心上人的契机消失的突然,差点儿让他崩溃。
李相夷找过普渡寺的无了和尚,问过青城山的掌教真人,查阅了无数典籍,才终于得出一个异世相见的法子。
返魂香。
此香顾名思义,作用于灵魂,以十二味香料做成,最后一味,也是最重要的一味,正是月麟香。睡前点燃,可入梦,可魂魄出窍,甚是神异。
返魂香的确很有效果,他制成后的当晚燃了一点,果不其然在梦中再度见到了李莲花。
李莲花语气淡淡:“神鬼之术向来逆天而行,李相夷,你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
“返魂香制成需以鲜血浇灌,我不敢假手于人……”
李莲花呼吸一窒:“你手腕上的伤痕,竟是因此得来?”
李相夷左手手腕有一道极深的疤痕,是李莲花在二人初次欢好之时发现的,他以为只是李相夷又去与旁人比武炫技或是曾经和笛飞声东海一战打得太过火伤到的,遂没有过问,只用了赵清宁的方子调了玉容膏每逢早晚给他涂抹,如今时日已久,那道疤痕早就消了。
李相夷抽出揽着他纤细腰肢的手,将其凑到他眼前,哄道:“小花,这道疤痕早就在你的玉容膏的效果下消失了,你别伤心,也千万不要自责,这都是我自愿的。”
李莲花瓮声瓮气地说道:“李相夷,你好傻。”
他眼尾泛红:“你为什么这么做?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是我别无选择。”李相夷说得轻描淡写。
“小花。我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你,可是上苍偏要横加阻拦,非要把这唯一的机会从我眼前夺走,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无动于衷什么也不做?”
李相夷笑了笑,眼中却含着泪水,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小花,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李莲花环住他的腰,将自己埋进李相夷怀里,动容道:“以后,不许伤害自己了。”
“好。”李相夷应得非常快。
“我这么乖,小花不奖励我点儿什么吗?”李相夷得寸进尺道。
李莲花仰头看他,眼角的嫣红尚未褪去:“你想要什么奖励?”
李相夷眸光闪动,眼神幽深,手抚上他如玉的脸颊,随后又移到了他的嘴角,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李莲花嫣红的唇瓣,沙哑着嗓音道:“你知道的。”
李莲花思量再三,终究还是吻了上去。
二人缠绵悱恻,辗转厮磨。
终是顾忌着这是在别人家里,即使是有狂风呼号的声音作为遮掩,二人也只是唇舌纠缠,没有做的太过火。
龙卷风刮了一夜,直到黎明时方歇。
由于生活方式的转变,李莲花一概是睡觉睡到自然醒。
李莲花解毒后每日也会例寻练剑,可他练剑的时辰极不固定,或早或晚,远做不到李相夷卯时甚至寅时就起身拿着少师外出练剑的那样勤奋。
他现在无比认同赵清宁说的一句话——适度摆烂,享受美好人生。
现在的生活,的确很美好。
天色澄澈,湛蓝如洗,天高云淡。
李莲花踱步出门,经过香料作坊时,鼻尖微动,果不其然嗅到了一丝浓重的血腥味。
他叹了口气,想着既然是人家养家糊口的生意,自己即便是劝了应该也没什么成效,还不如当做什么也不知道的好。
经过一夜的狂风摧残,屋顶地面均铺满了沙尘,院子周围栽种的胡杨树也被折断了几根枝桠坠落在地。
李相夷正拿着扫帚清理地面,少师剑被他放在了廊下。
李莲花默默地看着他扫地的背影,内心点评了几句。
别说,这小子扫地还挺像模像样的。
这个世界的李相夷与李莲花不同。
这个世界的李相夷从来过得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精致日子,堪称十指不沾阳春水,是个十足十的矜贵小公子,除了在云隐山,他鲜少打理家务事。
李莲花看了一会儿新鲜,也随之加入了打扫行列。
胡杨树枝被他堆放在廊下,只等晒上几日阳光,就可以成为煮饭烧菜的柴火。
“李门主、李神医。早饭好了。”
由于李相夷李莲花都是江南生人,胃比较精细,口味也比较喜甜,宋檀怕他们吃不惯西北的饭食,特意熬了甜粥配了临时腌制的咸菜充作早饭。
她自己也是难得跟着他们吃了一回南方口味。
自从赵清宁给李莲花解毒后,每日的饭菜按照赵清宁的要求,主打一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生生将他的胃给养刁了,后来穿越到此方世界,又被李相夷百般呵护,平日里用的不是燕窝鱼翅就是灵芝松茸,如今就着咸菜吃着甜粥,倒别有一番风味。
眼前饭食虽比不上李相夷平常所用,但他到底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是以没说什么。
食不言寝不语,三人用完早饭,李相夷才问起:“怎么不见王婆婆?”
宋檀“啊”了一声,解释道:“阿婆连夜赶制香料,今早快天亮时才睡下,灶上还温着粥,等她醒了就能吃。”
李相夷了然地点头。
“宋姑娘,这是玉容膏。”李莲花从怀里摸出一个白瓷小瓶递给宋檀,“可以祛除你脸上的疤痕。本想将药方子给你,你自己看着调制,可转念一想,研发这玉容膏的人不是我,我没有资格将方子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告知他人,所以只好委屈你用完后向四顾门传信了。”
宋檀如获至宝:“多谢李神医,李神医大恩大德,宋檀没齿难忘,日后必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宋檀从前能和角丽谯比美,自然也不是什么容貌平平的人,她生的姿容妍丽,未毁容前也是个极为爱惜容颜的。可惜一朝遭逢不测,只能以白纱覆面,祛疤痕的药膏她找过很多,可惜从来都是效果平平,这么些年过去,她都快放弃了,没想到这两天忽然遇见李相夷和他的神医心上人,不仅王婆所需的月麟香顺利到手,自己的容貌也有恢复的可能。
这两天真是她自得知角丽谯伏诛后最高兴最开心的时日。
真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