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品一道道被呈上桌,可谓是山珍海味,应有尽有,然而细看之下,才发现桌上并没有鱼和花生制成的菜品。
这自然是李相夷的安排。
今日宴会的菜品是由李相夷过目的,膳食单子在很久之前便确定下来了。在见不到李莲花的日子里,他总会放任自己沉溺于往日居住在莲花楼里的情景。
从前在莲花楼时,一日三餐,餐餐不见海鲜河鲜的踪影,即使偶尔有一道,那道菜也绝对不会是鱼。而花生……那时苏娘子尚在,几人一道用过午食后,她端来了几碟饭后甜点,李相夷很清晰的记得,那几道点心中有一道花生酪,李莲花一口也没碰,虽然当时赵清宁与李岁安并未当场黑脸,但是私底下却面无表情地告诫她日后只要是她们姐弟三人一起吃饭,桌上便绝不能有她们不喜的食物。
李相夷当时正巧练剑回来想去寻李莲花说话,却不料听到这番对话。基于此,李相夷也算是明白几人用餐的习惯,为着李莲花着想,他便将以鱼和花生为基础的菜品给撤掉。至于其他人怎么想,吃不吃得惯,关他什么事。
宴席过后,李相夷邀请李莲花去看专门为他开辟的药庐。药庐名杏林春早,位置十分微妙。四顾门正殿、杏林春早与李相夷的院子恰在一条线上,而杏林春早正处于二者中间,极为方便某人寻李莲花。
“宴席的菜色……”李莲花敛眉垂眸。
午间宴席的菜色没有一道是他不能吃的,他心念一转便知是李相夷的手笔,他藏在斗篷下的手指轻轻捻动,停下脚步,偏头看向李相夷,抿唇含笑:“李门主有心了。”
相较于他人,李相夷在面对李莲花时总是情绪外露的。他唇角上扬一抹弧度,眼神明明灭灭,其中涌动的色彩意味着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李神医喜欢就好。”
闲聊间,二人已走到药庐门前。
药庐四周遍植杏树,如今已在料峭春风的吹拂下早早结了花苞,粉粉白白的,尤为可爱。
李莲花抬头望着药庐上悬的匾额,呢喃道:“杏林春早?”
“杏乃医者象征,春意味着万物荣盛,李神医……”李相夷双眼柔和地望着武功极好却身披狐皮斗篷身形瘦削仿佛风一吹就倒的李莲花,声音沉稳有力而坚定,蕴含着无限期许,“我希望你长命百岁。”
李莲花闻言怔愣了一会儿,红唇轻启却不言语,片刻才回神道:“借李门主吉言。三姐曾为我诊断过,不过是些许畏寒的毛病罢了,不碍事的。”
能不受碧茶缠身已经很好,怎敢奢求过多。
他垂下眼眸,掩去眼中无奈神色。
杏林春早装潢低调却不失精致,每一处都彰显着布置的用心。
李莲花随手抓了几把药材在手心掂量了一番,药材独有的清苦气息钻入他的鼻腔,他笑了笑:“李门主可真是大手笔,这些药材……”视线在药柜逡巡一圈,“样样都是极好的。”
李相夷亦笑了笑,他轻扣着少师刻有睚眦的剑柄,修剪整齐的粉白指甲在剑柄上扣出不分明的“嗒嗒”声:“我请李神医担任四顾门的医师,这些东西自然要为神医准备妥当,哪里能让神医动手劳神?”
杏林春早的前院是诊病问药的地方,后院则是专门供人休息的。李相夷为李莲花安排了两个住处,一处是杏林春早的后院,一处是主院隔壁。不过主院隔壁毕竟离李相夷太近,若是李莲花住进去,恐怕不消人暗示,他便能猜出李相夷不为人知的心思。于是李相夷只好徐徐图之,在主院与正殿的中间建了个三进院落充作药庐,隔了一进花园的后院便成了李莲花暂时居住的地方。
李莲花对这个世界的清源山全然不熟悉,见他露出好奇的神情,李相夷带他转完杏林春早后便自然而然又引着他去转清源山。彼时二人恰走到一处山崖,崖边生长着许多野花,才刚开春便伸展出俏丽的颜色。
山风阵阵,幽谷回声。
李莲花被风卷起的还未来得及消融的雪粒激得呛咳了几声,李相夷即刻蓄起扬州慢真力筑起和暖的屏障,将风雪隔绝在外。
李相夷见他咳嗽得脸上甚至带出红晕,蹙眉担忧:“清源山一直在此,日后李神医还有许多机会观赏。神医体弱,还是先行休息吧。”
李莲花也不推辞,答了句“好”后裹紧身上斗篷,跟在为他挡风的李相夷身后亦步亦趋地往杏林春早走。
“门主,李神医。”有弟子迎面赶来,见到李相夷与李莲花后恭敬拱手行礼。
李相夷挑了挑眉,冷声道:“何事?”
“您走后不久,门里便又来了客人。”
李相夷不在意道:“既然有客,好生招待便是。”
“这……”那名弟子犹豫了一会儿,瞄了一眼李莲花,低头道,“来人是万花谷的人,指名道姓说如果李神医还留在四顾门未走的话,想见他一面。”
“万花谷”三字一出,李莲花眸光一闪,内心欣喜,笑意绽到脸上:“那人可还在正殿?”
“二门主与三门主正请他喝茶呢。”
李相夷淡淡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说着,李相夷便带着李莲花转道赶往正殿。
那名万花谷的客人放着手边上好的茶不喝,只一心伸着脖子往外瞧,待李莲花走进正殿,他立时起身给李莲花行礼:“见过公子。谷主托属下向您问好。”之后又给李相夷见礼,“见过李门主。”
李莲花心下早有预料来者不是赵清宁,毕竟她对出门与做客没有半分兴趣,然而真的到了正殿见了人后,到底还是涌上几分失望。
李莲花无奈轻笑,戏谑地问眼前万花谷的弟子:“你说的谷主,莫不是姓赵?”
那弟子躬身道:“正是公子您的表姐。”
李相夷先时见李莲花听闻万花谷来人时的喜悦溢于言表,便知万花谷应是他另一位姐姐掌管的门派,此刻瞧他见来人不是赵清宁有些许失落,又想起去年秋日同游灵隐寺听他与李岁安提及赵清宁久不通信一事,传音安慰道:“李神医,切莫伤心。或许是赵女侠太忙,这才没法前来与你相见。”
李莲花听着钻入脑海的声音,笑了笑,回他:“多谢。”
他注视着那名弟子,问:“她不来吗?”
“还请公子见谅。谷主事务繁忙抽不开身,听闻四顾门成立,特意遣属下前来贺喜,顺道替谷主问公子安好。”
“只有问好?”
“谷主还说,她安然无恙,二月的时候,自会相见。让您莫要担心,也莫要着急。”
听到想要的回答,李莲花松了口气:“无恙便好。这么久没来信,还以为出事了。”
如同藏剑山庄,万花谷在这个世界也是个新生门派,没什么名气,但有方才闪瞎眼的各色珍品与金贵药材,众人对万花谷的人也是客客气气的不敢有丝毫怠慢。毕竟人活于世,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万花谷的弟子很自然就去找藏剑山庄的弟子交流感情去了,得知他是庄主表姐的属下,藏剑山庄的人即刻表示热烈欢迎,于是那人便很容易融入到他们之中,喝酒看戏,好不自在。
二月,莺啭燕啼,草色连天,花光似雾。
四顾门接到了数封请柬,邀请四顾门门主与诸位侠义之士二月十五去苏州参加百花宴,并特意给“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李莲花送了一张。
百花宴是江南一带的盛会,每年由江南一带的富商推举出承办人举办,并邀请当时在江南一带颇有名声的人参加,若是能将百花宴办成功,承办人的生意自然也会因此水涨船高。
今年百花宴的东道主正是江浙大富靳春兰。
李莲花食指并中指夹着红封描金的请柬,饶有兴趣地瞄递给他请柬的李相夷一眼:“靳春兰?”
那不就是展云飞日后效命的主家吗?十余年后成为李相夷的李莲花还在那里破获了“人皮案”。
李相夷坦然接受李莲花打量的视线,神眉目淡然,语气沉稳,心底却含着一抹希冀:“正是,靳春兰是瑞州人士,颇通商道,近几年的百花宴都是由他承办。李神医可要随我同去?”
李莲花沉吟。
良久。
他歪头一笑:“好啊。”
李相夷闻言浅浅勾起一抹笑,声线温柔:“苏州路途遥远,我即刻安排人准备马车,明日便出发。”
苏州一贯是多雨的,或者,江南一贯是多雨的。
带有四顾门徽印的马车才刚入苏州城,霏霏细雨就从天际洋洋洒下。粉墙黛瓦的苏州笼在这一片蒙蒙烟雨中,愈发秀丽婉约,意蕴十足。
此次苏州之行,衣食住行皆由四顾门弟子安排,李相夷并李莲花才到苏州,就被他们迎到城中最好的客栈最好的房间投宿。一路舟车劳顿,李相夷依然神采奕奕,见李莲花神色倦怠,便扶着他去隔壁房间:“李神医歇一歇吧,等你休息好了,我再陪你游苏州。”
傍晚时分,李莲花刚醒,苏州依然在下雨。
李相夷坐在客栈大堂喝茶,虽容颜俊美至极,但一身冷冽气质却冻得让人不敢靠近,只能以他为圆心隔了个真空地带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圈。
李莲花转过长廊拐角步下楼梯时,正巧目睹这番情景,他玩笑般地挑眉,轻笑一声:“李门主真是风姿卓绝,无论走到何处,围观的人都只多不少。”
李相夷见他倚在客栈半人高的栏杆旁,听了一耳朵小狐狸似的戏谑调笑,无奈又包容地摇头:“李神医休息得可好?”
李莲花颔首,自然是极好,疲倦一扫而空。
李相夷起身走上楼梯,停在李莲花面前,清冽如泓的双眼定定地望着他:“我答应与神医同游苏州,如今神医既醒了,可愿与我一同出游?”
李莲花“啊”了一声,笑意狡黠:“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咯。”
李莲花接过一旁堂倌递来的一百零八骨素色油纸伞,与李相夷一道步出客栈。
才出客栈,扬州慢真力蓄起的无形屏障就将两人密不透风地包裹在内,无声无息地隔绝了如织烟雨。
来往行人见此非比寻常的情形,均停下脚步一脸惊奇地朝他们看来,而身处围观中心的两人甚至还听到了“神仙”二字。
李莲花讶异一瞬,伸出手往前探去,那道无形屏障也随之扩大范围,他心内失笑,暗道李相夷当真好不招摇,但却没有明言道出,而是缓缓笑道:“李门主这般,我手中的伞岂不是毫无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