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楼·方花】拨雪寻春 第52章 遇秋风

深秋的风已经有些凉，偏北的地区已经落叶满地，瞧着像是再过不久就该下雪的样子。

方多病站在一棵不停落叶的树下，静默的看着不远处熟悉的身影。

那个人正在弯着腰种着菜，没有看见这边有个人正看着他，方多病在树下站了很久，静静的看着那道身影，没有开口叫他，也没有动作。

直到那个人种完菜，正打算去挑水，然后起身抬头，才看到他。

被人发现，方多病依旧没有动作，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那人见到他惊讶的样子，他看着那人愣了一会，然后朝他走来。

“小宝，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李莲花站定在方多病面前，依旧惊讶着问他。

方多病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感受着眼前已经解了毒养好了的身体，有些恍惚。

他找李莲花找了五年。

当年李莲花不告而别，把相夷太剑给他后便抛下了他，后来东海之约，他未赴约，也只找到了他的糖袋，方多病不愿相信李莲花就此死去，所以在后来的五年，他不停练武，只为在找到他前活着。

他走了很多地方，问了很多人，以至于今天才走到这里看到他。

这五年他名声显赫，江湖里已无他的对手，就连笛飞声也以半招之差落败，这江湖里无人不知他的名号，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尊称他为多愁公子。

方多病不在乎这些名声，他从前只希望，若自己名声显赫，那李莲花如果活着，听到他的名字，就会回来找他。

现在，他终于找到李莲花了，可是，李莲花活着，却没有回去找他。

五年了，李莲花活着，却从未想过去回去找他，方多病不知，他这些年是否晓得他在寻他，也不知道李莲花对他是何感情，但他站在树下看到李莲花熟悉的身影时，他心里涌上的是开心和兴奋，继而是又沉下心去。

他理应开心的，方多病想。

但五年了，即使他不知自己在寻他，为何也没想过回去看看他，哪怕是让他知道，他还活着，毒也解了。

但李莲花没有。

方多病垂下眼眸，掩饰着眼里溢出的情绪，眼前活生生站着的人似乎在不断告诉他，这五年里只有他在对过去无法释怀，那些从前似有若无的暧昧都好像只是他的错觉，他在意的人毫不留情的转身离开，只剩下他在原地蠢头蠢脑的抓着过去寻一个自以为是。

空气里静默了很久，李莲花的话音落下，没有人回答，也再没人说话。

方多病恍然回神，抬起头，才想起方才李莲花问了什么，他张了张嘴，在心里准备措辞，最终只是说：“查案，刚好路过。”

李莲花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然后带着方多病进屋。

屋里的摆设与莲花楼及其相似，大概是住着同一个人的原因，看着熟悉的布局总让方多病觉得不太真实。

李莲花为方多病倒了茶，才又开口说话。

“我先去菜地把水浇完，你等等我。”

方多病只点点头，没有说话，李莲花又在原地等了会，似乎见方多病确实不打算开口，才垂着眼眸离开。

李莲花大概是在这里生活了许久，村里的人都与他极为熟稔，李莲花笑着和村民打招呼，表情轻松惬意，完全没有方才在方多病面前时的沉默寡言，还有不知说什么的尴尬。

他自己一个人在这与世隔绝的小村里活得很开心，没有再卷入江湖纷争，不用去应付那些讨人厌的嘴脸，也不再需要惯着不成熟的方多病，他活得很好。

方多病看着，忽然有些释然了。

就算李莲花不喜欢他，不在意他，也没关系，他这些年一直以来不就是希望李莲花活着吗。

方多病闭上眼眸，叹了口气，心里不由的想到，算了，还好他活着。

李莲花很快就回来了，他看着沉默不言的方多病，似乎在斟酌怎么开口。

“那个，小宝……”

声音刚响起，就被方多病打断。

“我饿了。”

方多病不知该怎么和李莲花交谈，他就算已经想通，可他找了李莲花那么多年，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的。

他不再像是五年前的方多病，同李莲花之间似乎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题，现在他只能笨拙的转移话题，以掩饰自己的变化。

李莲花似乎愣了一下，才起身回答，“那我去做饭。”

做饭的背影依然是梦里熟悉的样子，方多病征然的看了会，才起身打量起李莲花住的屋子。

这屋子一共就两间房，其中一间生活痕迹很清晰，是李莲花的房间，另一间大概是没有人住，但许是李莲花有些许洁癖，所以并未落下灰尘，不过这间房倒是与莲花楼的二楼极其相似。

方多病看着屋子，还未回过神来，就被一声叫喊打断了思绪。

“李大夫！我这手打猎时不当心被咬到了，你快帮我看看……”

来人还未进门就传来声音，方多病从房间里出来，刚巧看到一个猎户左手粗糙的包扎了一下，直接闯进李莲花的屋子。

方多病皱眉看着那粗鲁闯进门的猎户，正想开口，却没料想到这猎户惊喜的看着他。

“你是那个多愁公子！”

方多病和李莲花都没料想到这里有人认识他，他顿了一会，嘴里正想说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

那猎户似乎也是极了解江湖里的方多病，所以对方多病的态度没有惊讶。

“方公子，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你是不是刚从怀州过来，我从集市经过就听说夜半分尸的凶手被抓了，我一听就知道肯定是你，只有你才这么有能耐……”

猎户喋喋不休的对方多病说着话，即使方多病压根没打算回答，他也没有停下的打算，就连手上的伤也忘了。

李莲花在猎户开口时，就停下了脚步。

这猎户因着需要常年上山打猎，所以他的住处离山里与集市近。

那猎户还没说完，就被李莲花打断了话，“陈兄弟，先跟我去包扎吧。”

李莲花的话音落下，猎户才想起自己手上有伤，他略微腼腆的对方多病笑了一下，“那我先去包扎，让方公子见笑了。”

方多病对他点了点头，看着他和李莲花出门。

药房离李莲花的住处不算远，正好在不会吵到李莲花住处的地方。

“陈兄弟，你认识方多病？”

李莲花这些年在村里，从不关注外界的消息，只是偶尔从病人的嘴里听到方多病当了天机山庄的庄主，方多病成了江湖第一，其余的他便再不知道。

如今见一个猎户都比他了解方多病的过往，李莲花突然有点沉默。

“这方公子可是天下第一！”

猎户听李莲花提起方多病，又兴致勃勃的开口说话。

“……方公子这些年不仅一直在找他的师父李相夷，还在这种情况下打赢了笛飞声成了第一，你说厉不厉害，就是可惜，那方公子怎么能寻到一个死人呢……”

猎户的话很多，也许是同李莲花熟悉，便不停的说着方多病这些年的事迹。

李莲花不知道自己怎么送走猎户的，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方多病找了他五年。

他以为自己没有回去，方多病会在江湖在天机山庄过得很好，那个少年会在江湖找到他想要的，可是方才第一眼见到方多病时，他才察觉不对，如今再从猎户嘴里听到那些事才恍然发觉，他把他的方小宝弄丢了。

那猎户只是听江湖传言，李莲花却能从中看到方多病那一个人找他的五年。

李莲花突然后悔了。

他站在自己的门前，突然没有勇气开门，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的方多病，沉默寡言，没有表情，没有情绪。

“怎么不进来？”

方多病推开门，略微低头，看着李莲花，问他。

“没什么，不过是在想汤里要不要放胡萝卜。”

方多病顿了会，才开口答道：“都行。”

他没有和以前一样长篇大论，对吃食总有一大堆讲究。

他好像已经成熟了，长大了，不再是小朋友了，可李莲花却心疼了。

“那就不放了，你不太爱吃。”

李莲花嘀咕着，走进厨房。

方多病听着李莲花的话，看着他的背影，没什么表示，只是坐回桌子前，又安静下来。

他看着李莲花做好的菜，再想起方才李莲花的异常，忽然明白，李莲花或许真的不知道自己在找他。

“刚刚那位猎户同你说了什么？”

方多病开口问李莲花，他不需要李莲花这样的歉疚。

“你不必往心里去，如今知道你活着，我便放下心了，待吃完饭，我便走了。”

李莲花喜欢这样的生活，何必去打破呢，他一个人活的那么好，也不再需要别人，如今这不就是李莲花从前想要的生活吗，一直以来执迷不悟的都只是他罢了。

如今知道人活着，他也就该放下了。

李莲花本来沉默听着方多病的话，在听到方多病说走时，才急忙出声。

“不是的，小宝！”

李莲花抓着方多病的手，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已经不会再显露情绪。

李莲花忽然想起曾经的他，少年从来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所有的憎恶与喜欢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李莲花凑上前，靠近方多病，轻轻的在方多病的脸上落下一个吻。

方多病感受到，却往后移了下身体。

他对李莲花的动作并未有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李莲花不喜欢他，却对他找了他五年耿耿于怀，李莲花一向是将所有过错揽在自己身上的人，方多病一向清楚。

但是，他不需要李莲花的歉疚，李莲花活着已经很好了。

方多病看着李莲花，叹息着无奈开口：“你不必迁就我。”

“这五年如何，都是我自己的意思，与你有何干系，又何必将所有事情归结到自己身上。”

话音落下，空气中安静了很久。

李莲花低着头，想了许久，才终于理清楚现在的方多病。

他变了太多，以至于他自己都不清楚，现在他自己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小宝，你在怪我。”

李莲花没有抬头，就这么低着头，苦笑着，闷着声音开口说话。

“刚开始解完毒，我很想回去找你，我已经习惯了你在我身边，习惯了你，但我身体已经不允许我起身了。”

李莲花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方多病的眼睛，他有点害怕看到他古井无波的，没有一丝情绪的眼睛。

“后来，我身体慢慢好了，可以去找你了，可我忽然想通了，那些事情早已结束，而你这么的明媚意气，本该属于江湖，而不是被我拘在身边。”

李莲花又抬起头，看向方多病，眼眶泛红。

“小宝，我没有不在乎你，不是不爱你，我只是想给你自由，去到属于你的地方，我只是现在才发现自己错了，你别不理我，小宝。”

话音落下，李莲花也没抬起头，他感受着头顶上的视线，看了他好久，也没开口说话。

李莲花，明明是你做错了，怎么偏偏一副委屈样，倒显得他无理取闹，不识好歹。

自作主张的是你，妄自揣测他心思的是你，不声不响离开了五年的也是你，欺他瞒他五年的还是你，怎么这会他才生气了几分钟，你就受不住了。

方多病在心里闷着话控诉了一轮，看着低着头不敢看他的人，开口说道：“没有怪你，你这样的生活，原本便是你想要的，我其实为你开心。”

话音落下，方多病看着眼前的人，还是没忍心继续冷脸对他，他叹息着，又开口：“可你不该这样瞒着我，李莲花，我找了你五年，你既知道我的感情，又为何自作主张的认为，离开你我会过得很好。”

“我从来不属于江湖，我属于你。”

“李莲花，若没有你，方多病早已病死在轮椅之上，而不是成为现在的江湖第一，你说在你身边是拘着我，可是，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自由。”

“江湖于我而言，从来没有什么特殊的。”

窗外的风簌簌作响，吹落了一地的秋叶，方多病的话同风声一起，砸在李莲花心上。

他知道，在自己不知道方小宝找他五年之前，是真的要放弃他了。

尽管后面都是气话，但方多病真的这么想过。

他很庆幸，他的小宝还是他的，好哄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