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夜,黎志田约在滨江大厦观景台,见一个人。
路上接了莎莎的电话。
老父亲掬着笑说好看,都好看。莎莎高兴,爸爸支持。
老父亲说大桥上就别去了,爸爸等你回来,一块儿吃个新年宵夜,就咱们三个。
刘锋扫了一眼反光镜,电话凑在黎先生耳边,他一只手握着,一只手护着,好像捧的是小姑娘白净的脸蛋。
两个人一进VIP升降梯,黎志田就举着电话让刘锋看屏幕。
莎莎发来的合照。她和小男友并着肩,两颗脑袋挨得挺近。
黎志田指着那个小男友问刘锋,这好看么?有我好看么?
刘锋笑了笑,认真望了望黎先生的侧脸,没说话。
黎志田说这小子,听完音乐会还要带莎莎荡马路。这才第一次约会。
他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刘锋没有反驳。
他回答,年轻的时候,谁都喜欢过一两个坏人。
刘锋送到顶楼。黎志田说你真的不来?
刘锋说堵车呢,我再晚过去,音乐会就该散场了。
黎志田说那你接上莎莎,往迦陵大桥上绕一下,陪她看看灯看看船,我在这儿等着你们。
刘锋说好。
刘锋走出大厦,抬头望了望——他陪黎志田会过许多朋友仇家,也见过不少钱权大佬,可是这个人,他觉得要留黎先生自己去见。
老唐守在顶楼,迎上来就抱怨。
他说哥,也就是你,耍得起这样朋友。太难搞了撒。我翻了十几本菜单酒单,敢端上来的就一壶龙井,人家沾都不沾。
黎志田说你不会陪着摆龙门阵?往日子恁个会摆。
老唐说你不发话,我啷个开腔。
黎志田向远处望着,玻璃栈桥从大厦顶楼飞出去,连着圆形的玻璃望台,来的人就站在尽头。
黎志田说今晚值班主管是哪个?叫他上来。
老唐一听急了,他说哥哥哥,别,主管是男的,也没这业务啊。
黎志田在老唐肩上按了一把,他说你莫管,叫他上来。
打发了老唐,黎志田踩着透明栈桥走过去。
来的人听见脚步声,回了头。
黎志田说潘警官,过分了啊。
他说,咱们市局每到新年这几天执勤,人员特别齐整,我为了公安同志喝上一口热乎的,让离得近的两家门店,加班四个小时,赶制五百杯咖啡送到门口,你年年一杯不少给我退回来。我可专门学习了八项规定,里头没有免费咖啡不准喝这一条么。今天下午又让店里派了三千杯免单,一千杯派给环卫工人,一千杯派给医务工作者,一千杯派给你们的执勤岗,这你都好意思退回来,是不是太没有人情味儿了。
潘大海说喝不惯,没那个命。
他说黎总要是有工夫有心情,不如把贵司的发家史理一理,陈年旧账平一平。
望台上散落着供游客歇脚的几座不规则小岛,黎志田挑了离潘大海近的一座,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坐下。
他说请你来看个夜景,工作就不能撇开一会?
大厦是依山而筑。江、岸、大桥,高高低低的楼宇人家,明明灭灭的车灯街灯,都在脚下。
值班主管程兵抱了一只白杉木盒上来。他走出升降梯,划卡,推门。
程兵和潘大海站在栈桥两头。这一隔,就是十年之远。
程兵走过来,叫了一声黎总。
黎志田望了望两个人,他说我介绍一下。这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潘队。这是缉毒总队派驻我司监督工作的同志,程兵。
两个人目光碰了碰,潘大海看着黎志田说,不熟。
程兵说黎总开玩笑的。
他揭开木盒,当中嵌着一瓶龙舌兰酒,两只短饮酒杯。
程兵说,唐总在保利香港秋季拍卖会拍下来的,一小时前进的港。唐总让送过来,电话紧到催,码头接货的巴不得空投了。
黎志田说潘队执勤,喝不了这个,换一瓶。
潘大海说不用。
黎志田留下酒,对程兵说,那你忙着。
黎志田倒好两杯酒,拾起其中一杯,尝了一口,踱到潘大海身边。
他说,警校谈了四年恋爱,怎么说不熟就不熟了呢?
潘大海没理他。
许久,他说,当年是被人举报的,学校的处分意见,一个开除,一个留校察看。他说他没有家人,不用交待前程,所以他走,我留。
潘大海说缉毒总队的品格审查和心理评估比刑侦严苛,就凭这样的案底,你说的那个身份,程兵不可能。
他说得平淡客观,没什么余味。
黎志田说,那就当他不可能。不过,这个身家让老二老三老四知道了,他是,或者不是,有什么区别?
白道洗不清,□□容不下。这是要挟。程兵有危险。
什么条件?潘大海问。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黎志田说。
他说的是,“陈年旧账”就别翻了。
潘大海说,可以考虑。
别考虑太久。黎志田回答。
黎志田送潘大海到升降梯门前,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过来。刘锋的名片。
他说我们的信息搜集部门耿直得很,潘警官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作为热心市民,愿意尽绵薄之力。这个部门是我秘书在带,直接打给他就行。
潘大海没有接这张名片。
升降梯门开了,他走进去,在门将关未关的当口,按住了按钮。
门又徐徐敞开。
潘大海说对了,江岸缉私封了野码头,押了几船货,是你的么?
他说友情提醒一句,你这儿要是真有我们埋的钉子,他应该做不出来这种,冒着揭穿身份的危险坏你几船生意的傻事儿。
我觉得,你那几个好兄弟,是要借你的刀撬动这颗钉子,好拉你一起下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