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须得由咱们占卜,替神灵挑选了。”
嗀带着姮占卜选尸,终于选到了一个神灵满意的人扮作神尸,然后挑选祭品。
姮这时才知道,只是选祭品就有如此多繁琐事,怪不得宫中如此多贞人还不够用。
除了人牲,祭祀的物牲便有牛、羊、豕、彘、豚、犬、兔、马、虎、兕、鹿、麋、凤、鸡等种。平日里一般祭祀主要有人、马、牛、羊、猪、犬,还有少量的鹿、鹰、象。
单说牛,便有公牛“牡”、母牛“牝”,和专门圈养用以祭祀的“牢”。
而祭祀法又有燎、埋、沉、俎、刺、杀、射、箙、施、投等,每个祭祀种类、数量、祭法都要占卜,询问神灵是否喜欢。
几日下来,姮真个忙得脚不沾地,而这种祭祀,平日里一旬便会有一次,碰上大王要大祭,便更繁忙了。
终于晕头转向地过了肜夕,到了正祭肜日,大王身着华服,正燎祭先祖,忽然有一只野鸟飞了进来,然后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停在了正中青铜鼎的鼎耳上。
嗀脸色大变,脸戴面具正接受众人拜祭的神尸此时也害怕得浑身打起了摆子。
祭祀野鸟飞入已经是大不吉,何况还落到了鼎上!
众人都低下头装作看不见,就怕孝己之祸再次重演。
大王脸色也有些郁郁。
这时有人突然出列,看着傅说说道,“大王,野鸟本就不应当出现,现在竟然爬到鼎耳上,就是想出风头被重用。如今祖宗示警,还望大王醒戒。”
大王立刻就明白了这臣子的意思,傅说出身奴隶,就好似商朝先祖面前的野鸟,是不该登堂入室的意思。他看了一眼傅说,又环视一圈众臣子王亲,思量片刻,下定了决心,稳重点头,对神尸说道:“予一人已知,还请先祖归宁。”
说着,大王便往鼎走去,那鸟见生人走来,忙飞走了,看起来就像先祖听到大王保证,放心后归去似的。
祭祀台上的神尸此时也不再慌张,舒了口气继续站定。
台下众臣都用隐晦的目光朝傅说看去。
傅说神色并不显惊慌,只是在众人灼灼目光中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这些年,他已然感知到大王与他在政见上逐渐产生的分歧。
他不喜奢侈,慎重战争,爱惜人力牲畜,而大王建宫室、祭鬼神,所费财力人牲愈加奢靡,对外征讨愈加频繁,性子也越发自傲。当年被大王奉为圭臬的谏言,如今早已不被大王所喜,大王能让他一直居于高位,已经是对他这个臣子以前功绩的包容了。
而此刻,肜祭之祸再次上演,他被大王放弃,以平息贵戚惊疑,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本是奴隶出身,得大王赏识,做到一国卿士,为大王打开一番基业,已经是为人之幸。王恩浩荡,即便此刻要为王死,也不可惜了。
大王见他似乎认了命,想到长子渔,心下对他也多了一分歉疚。让傅说退去后,就没有再多加惩处了。
到了肜龠之日,大王看起来与昨日并无异样,照样宾尸,大肆摆设酒食,酬谢神尸。
而王都中,随着傅说的闭门自守,缄口不言,这件事渐渐地无人再提,仿佛从未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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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传来消息,大王征讨龙方,主将乃是臿,因军力极强,怀柔之下,龙方很快臣服了。
武丁三十二年,大王伐鬼方,鬼方顽劣抵抗,一时胶着不下,大王便又分兵攻打井方。
井方臣服后,献上妇妌联姻。妇妌貌美非常,极得大王爱重,一时间在宫中风头极盛,很快就生下了王子曜。
但宫中仍以妇好为尊。
有一次,妇好肚子突然疼痛,姮跟在嗀身边,亲眼见到大王如何焦急地让伯父嗀占卜,“丙辰卜,嗀贞:妇好丁延龙”,询问妇好什么时候可以好转,然后又是巫医,又是祭祀,妇好病情很快便得到缓和。
年少时在一起学习的贞人如今也都各有前程,做着自己的事。许多同学已经不太常见,唯有姮跟着嗀,暨白跟着宾,他们两个倒是常有交集。
而姮也终于明白了嗀、宾之间的矛盾。
如今大王最倚重的三位贞人是嗀、宾、争,这三位大人与武丁朝夕相伴,参与决策,谋划诸如攻伐方国、部落之类的军政大事,是大王的智囊团,平日里还主持参与各种宗教、祭祀、征伐、农桑等活动,是大王不可或缺的辅政臣僚。
其中她的伯父嗀最为聪慧,是大王日常最宠信看重之人,争、宾颇有些家学渊源,精通天文历法,虽不及嗀,但也颇得大王看重。
按理说应该是争、宾抱团对抗嗀,但实际上,嗀长袖善舞,在宫中人缘很好,而宾恃才傲物,自命不凡,不将别人放在眼里,久而久之,嗀、争结为同盟,与许多贞人一起排挤宾,而宾与他们的关系愈发恶劣了。
这许多时日,姮和暨白只要见面,就能看到两位大人阴阳怪气,连带着姮与暨白的关系也微妙起来。
大王见妇好迟迟不怀孕,便让宾卜了一次:“丁酉卜,宾贞:妇好有受生?”宾占卜结果很吉利,说妇好已经怀上了。
大王和妇好都欣喜不已,这种美事嗀自然不会让宾独专,便又占卜一次,说大王之父小乙会保佑妇好。
除却妇好深受大王看重之外,妇好还掌管占卜,乃是嗀、争、宾的顶头上司,平日与贞人的关系都非常好。所以嗀为妇好占卜,妇好自然欢喜领情。
因为此事,宾见了嗀就开始嘲讽,“大王已经让我为王后占卜了,有人还要跳出来显摆自己。可惜啊!在这方面,大王和王后还是更信任我的占卜能力。”
嗀冷笑,“我为大王尽心,大王尚且对我赞赏,你是个什么东西,来这里大放厥词,可是对大王不满?”
暨白和姮两人在旁边都有些尴尬,暨白在身后对姮笑了笑,姮不愿掺和进伯父和宾之间的矛盾,但是对暨白的印象还是很好的,便也当即回笑。
这一笑便被宾看到了,他在暨白前面,自然没看到暨白,只看见了姮笑了,当即冷嘲热讽,“大的会承欢献媚,小的也惯会卖乖弄俏。”
姮一愣,没想到自己只是笑笑,就惹来宾这样近似侮辱的话,转而羞愤不已。
嗀更是生气,“你瞧瞧你身后那小子,他都替你害臊。是你家小子先招惹人的,我们不过是有礼回应罢了。你自己不成体统,倒在个小辈面前恶言詈辞,真是丢人现眼!”
说完,哼了一声,走了。
姮没资历回怼宾,伯父替她回骂后,心中郁气才疏解些许,当即也低着头跟着伯父走了。自然没有再去看暨白。
等到了暮时,姮将这糟心事已经差不多忘了,却见暨白来找她。
“阿姮,今日的事都怪我。大哥说的话实在尖刻荒谬,我代他向你赔个不是。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宾大人的脾气我早就见识过了。而且他是他,你是你,他说的话,跟你没关系。你不必觉得抱歉。”姮摇着头笑了笑,但是回忆起来心中到底不快,“只是以后,我可不敢在他面前嬉笑了。”
暨白讷讷不言,今日姮走了以后,他就和大兄大吵了一架,问他哥哥为什么要为难一个小姑娘,把他哥气得要送他回家去。
他不想回去,因为回去就见不到这个小姑娘了,才住了口,只想着要去和那个小姑娘赔不是,让她千万不要迁怒他,再也不理他。
所以一得空他便急忙来了。只是……
倘若她吵闹,他愿意按照她的想法赔偿,可是如今她这样笑着原谅,他只觉得一颗心不断下坠,坠到了无底洞中,因为这说明人家根本不愿意再与他来往了。
暨白一时只觉得心灰意冷,天地万物都是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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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好顺利生下了王子载。
癸巳日,伯父嗀为商王卜问:下一旬不会有灾祸吧?大王解读后:好像有些不顺利。
大王心情便有些不爽利,心情不爽就想着要去田猎。
“辛、丁、壬、乙、戊五日是大王率多子族狩猎的首选日。”嗀教导姮,“不过咱们大王爱田猎,也不拘日子。”
姮受教,还连夜复习了田、狩、焚、射、阱、逐、网、罗、弹、牧、从、征、裒、擒等字。
第二天甲午日,大王带领宫人和卫亚师长们来到了阝心地田猎,举行完大搜礼后,贞人的工作便告一段落,只守在旁边等待大王和师长们狩猎归来。
暨白顶着宾杀人的目光来找姮说话,“你有喜欢的猎物么?我颇有些射猎的本事。你若是有喜欢的,我顺便去给你猎来。”
姮自认与暨白没有相熟到能要他的猎物,本来是要拒绝的。但她瞧着宾看她的神色,好像她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顿时灵光一闪,倘若答应暨白,届时就能看到暨白将猎来的东西给了她,宾生气跳脚的样子,想想就觉得挺有趣的。
当下便看着暨白说道,“我喜欢狐狸,若是你能猎来只狐狸就好了。”
心里却暗想着,若是暨白真的能猎来狐狸,她就做个狐狸毛的裘巾,让嗀日日带着,看气不死宾。
“hu”这个字打不出来,成问号了,我把它替换成“嗀”了,实际上“hu”应该是左边“吉”口换成月少一横,右边殳。描述的有点抽象,感兴趣的宝宝可以去看我微博。
甲骨文中很多字现在都没有了,后文还有个“gong”方,应该是上面一个工,下面一个口,我会替换成“工”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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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武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