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霖一夜没合眼,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十分疲乏。
不肯住酒店,狗皮膏药一样黏着式凉。
下过暴雨,即将入秋又临着海,天气湿冷,稍不注意就会感冒。
式凉只好带他回自己在里斯的落脚处。
不久郭之唯他们过来,式凉会在此与其解除乐队合约。
结束电影配乐的合作大约需要一个月,许多杂七杂八的事。
式凉对这座城市有些好感,愿多住些时日,于是租了住处。
地段僻静,楼体老旧简朴,房间亦是。
怀着隐隐的兴奋,夏霖看过三间屋子,愣是没发现多少个人物品。
书架上是房东的书和碟片,桌面上的几本新书应是他的,压着许多乐谱。
没有沙发和多余的被褥,天没亮,商店几乎都关着门,不方便买,且将就一夜。
“盖一床被不是将就,是恩赐。”
“……”
被推开那么久,夏霖在数日的痛定思痛中决心放弃矜持,破罐破摔地展露厚颜无耻本色。
他注意到在机场式凉头发是湿的,但衣服鞋子很新,品质和式凉之前的相比天差地别。
式凉向来不关注这些,有时尺码都穿不对。
夏霖喜欢观察研究穿着,这样的高等货现实中他只在祁陌身上看到过。
“不困么,快睡吧。”
“哦。”
式凉发现头发沉重发坠,潮着不干,便拿过剪刀,将及腰长发一把拢起,从肩膀处剪断。
夏霖困意飞走:“你在干嘛?”
“晾干捐了。”式凉把断发摊在窗台。
“你对你美丽的头发做了什么!”
他跑过来,跪在窗边的椅子上,像对被车撞的小动物一样痛惜地抚摸它。
式凉原想说,你要就给你,想想又算了。
让奇怪的人拿去收藏,不如捐了给癌症患者做假发。
这一夜夏霖睡得很沉。
式凉睡不着,音乐也写不出来。
他把影碟机搬进厨房,关上门看电影。
随便拿的影碟,恰巧是部阴雨连绵的老片,一个年轻男子徘徊在两个追求者之间的纠结三角恋。
如果他是主角,影片大概十分钟就结束了。
不过他看了眼身上的衣服,还有把躺着夏霖的卧室隔开的墙壁。
这算吗?
不,不算。他谁都不会选。
在与乐队分割的过程中,郭之唯哭了好几次。
跟随式凉左右的夏霖起初怀疑他暗恋式凉,后来发现他唯爱音乐,为和式凉一起创造的那种无法代替的音乐没有未来而遗憾。
郭之谊辛苦运营乐队迈入正轨,核心成员解约是一大打击。
她阻止了弟弟的死缠烂打,瞅准了式凉对电影的兴趣是确乎其然的,或许多少还会进行演艺活动,懒得花精力处理其间琐碎,便用一份宽松的合约把他签成了自己的艺人,开启了职业经纪人之路。
带弟弟的乐队回国发展,进行得不错,可跟《回魂》比就差得远了。
里斯电影节的奖和争议都是实打实的,也是对质量的一种另类肯定,又是师非凉爆红后的第一部电影。
无宣传直接上院线也无损大众的观影热情。
最具公信力的评分网站,总分由专业影评人和观众两个群体的评分组成。
为了维护电影的专业性和艺术性,前者权重较大。
《回魂》8.6。
《生生》也不过9.0。
九分往上常是某一类型或艺术浪潮的开山之作,或电影大师的登峰造极之作。
不止一家官方报纸刊出正面评价的影评文章,给电影定调无□□成分。
忽略其它,作为一部爱情片它也是合格的。
可能是祁陌没观众缘,可能是主角之间的氛围太阴森,让人紧张心惊,喜欢式凉和郝英华这对的人更多。
拍摄期间放出的片场花絮里,式凉和祁陌的互动被说成是为了电影宣传必要的营业。
传的比较广的一个谣言:他们私下关系不合,各自有金主,在片场为了争戏份互薅头发。
局势逆转是在电影应观众呼声第二次延迟下映后,庾梦把拍到的素材整合出故事线,剪辑成两个小时的幕后纪录片发行。
祁陌的风评竟好了起来。
庾梦视角捕捉到的人物魅力成功传达给了观者。
祁陌为人不可一世到了一定程度,反而让人心生羡慕和仰视之感。
师非凉表里如一地待人冷淡,不过勤恳敬业有正事。
从纪录片来看,他对祁陌是有些不同。
熟稔的相处,莫名排外的氛围,相貌登对……
而且去年里斯机场停电那晚他们在登机口被人拍到了。
虽然那以后二人再未共同出席场合,他们依旧成了人尽皆知的地下情侣,即使不是情侣,也就差临门一脚了。
祁陌不知去向,式凉至今还在里斯隐居。
没人出来否认绯闻,大家又传他俩在某处秘密结婚了。
有人拍到式凉里斯的住处有名男子出入,背影完全就是祁陌。
刷到这条消息的夏霖咬牙切齿,极力按耐自己登上账号声明此人是自己的冲动。
这种热度对式凉没什么害处,郭之谊就放着不管了。
尽管热度居高不下,各种邀请雪崩般到来,式凉还是没有接点什么的意思。
联系他十次有两次能通都算好的了,是她的一大失策。
秋季式凉获得了演员工会奖,它是金穗奖的风向标。
金穗奖又是国内最高的电影奖项。
初冬放出的金穗奖提名名单中,《回魂》呈横扫之势,两名主演双双提名最佳男主演。
演艺圈男艺人更新换代快,竞争激烈。
名单上不乏演技出神入化的老戏骨,陪跑多年奋力冲奖的中生代,以大尺度真诚献身银幕的新生代。《回魂》的主演履历和冲击力就显得不太够。
郭之谊悄悄问了评委之一的郝英华,回复似是而非。
她告诉式凉他得奖的可能性非常大,希望他回国参加金穗电影节。
出乎意料,式凉当即同意了。
郭之谊打听他这一年都在干嘛。
“看电影,酒吧演奏。”
好吧,她是搞不懂一个红得发紫紫得发黑的人,为什么在异国他乡默不作声地生活。
式凉没说的是他空闲时间会去旁听音乐学院和电影学院的课程。
郭之谊给他发来的剧本不多,都是优中选优的精品,他一个不漏地看了,可是没什么触动。
可能拍成电影会不一样。
但一个详实的剧本,其成品的影像上限是很清晰的。
他去电影节不是为了金穗奖,而是想看看那些递给他的剧本拍成什么样了,有没有打破那个界限。
式凉回国可把闲坏了的郭之谊高兴完了。
她到处张罗合作时装品牌、跟拍摄影师和妆造人员,弄齐符合他咖位的一应配置。
“你知不知道你是当之无愧的一线了?”
“……哦。”
式凉看着镜中被装扮一新的自己。
衣服倒不夸张,化妆克制,脸还是那张脸,只是更鲜明夺目。
他想到海伦世界里那些盛装出席宫廷假面舞会的夫人少爷;
陪元焕出席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中秋晚会……
金穗电影节主办方前几年被上面谈话过。
意识形态不鼓励奢靡浮夸的风气,因此除却颁奖礼当天艺人们盛装走一次红毯,其余时候都要尽量低调。
十天里式凉把放映的大部分新片都看了。
反映工农阶级面貌的占大部分,并不让人腻味。
角度新颖、故事巧妙、感情真挚、经费多场面大,总会占一个。
少部分以奇制胜,截取社会特殊的切面,在式凉看来□□嫌疑更重,只是太过先锋抽象,多数人看不懂。
审查定个十八禁,电影节将其纳入特殊关怀奖项,以鼓励其对电影艺术的开拓。
多元化和想象力对一门艺术非常宝贵。
“拍完出发照,我们就上车准备走红毯。”
这时摄影师助理过来。
不羁的短发盖住上半张脸,戴着口罩,耸肩勾背,声音闷闷地解释:“实在抱歉,摄影师临时想拍外景场地,去街头捕捉灵感。”
那男孩领式凉走过摄影棚,进了电梯,站在按键前。
式凉从他后脑勺拈起一缕离子烫的黄毛。
“假发吗?”
对方身形一顿,回头谛视式凉片刻。
式凉稍微用力,整朵头发偏移了。
祁陌站直身体,把口罩扯到下巴上,笑问:
“体态、步伐,声音甚至味道都变了,哪里暴露的?”
说着恶狠狠地扒了一个棒棒糖咬进嘴里。
式凉也不知道,就感觉是他。
“你要把我拐去哪?”
祁陌没回答,分了一个口罩给他。
那是一个人来人往的商场。
离电影节的场地不远,跑着去只需十多分钟。
占据了商场一层的正儿八经的电影院;
等候室、按摩椅、售票前台和爆米花机,唯独没有一个人。
电梯按不了这层,祁陌按了下一层,走楼梯,把锁着的楼层门打开。
他应该是一时兴起就把这儿买下来了。
式凉跟着他到了放映室。
“《生生》,看过吗?”
“只看过简介。”
一位母亲将孩子视为生命全部意义,有一天,孩子被杀了。
她不断回到过去试图拯救。
最后,无数次目睹孩子惨死的母亲终于得偿所愿,本该圆满结局,她却兀自走向了死亡。
影片基本是郝英华一个人的独角戏。
式凉还看过她的访谈,不知为何,就是没去看这部电影。
与此同时,颁奖礼红毯已经开始了。
郭之谊死盯着式凉撂在化妆台上的手机。
摄影师和她真正的助理在旁边不敢吱声。
作为挂件的系统被她盯得浑身不舒服,呼叫宿主,居然联系不上。
他不会阴沟里翻船被暗杀了吧?
521发起内部通话。系统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祁陌把我们屏蔽了。”
“他要杀我宿主吗?”
系统大惊失色。
“你们这对阴险狡诈的系统和宿主,我报废也不会放过你们!”
“……”
521结束了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