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麻烦你了。”
外面在飘雪,式凉于窗前静静看书。
和他同在一处空间向含微便不得安宁。
“你有事就去忙,我自己没关系。”
“我有时间。”
向含微抿了抿唇。
“霍骏呢?”
“问他做什么。”
“……”
“他还活在叛逆期,会追我那么久不过因为家人拼命反对。”
一章读完,式凉合上书。
“我让他和家人和解了。”
“怎么做到的?”
“我对他说,如果继续为了对抗家里而纠缠我,就把他家人全杀了。”
“……”
系统作证,宿主做了万全准备,霍骏再嘴硬一点,他户口本就只剩一页了。
向含微当是玩笑。
而且霍骏不行,不代表他有希望。
“你真是个坚定的独身主义者。”
“我总觉得独身主义者不应该这么罕见,然而社会观念认为没有稳定的性缘,就是没有责任感、不懂爱。我经历过比霍骏更不像样的追求,这些年能说的上话的人都打听过我这方面的情况,试图教我什么。”
从上个世界到这个世界,每一个世界。
“我愿意吸取别人的意见,但我确信在一个人迷失的时候那种指导绝对没有丝毫价值。”
烂桃花有多烦向含微感同身受,不过也是许多人羡慕不来的吧。
或许他也受环境影响,把对式凉的憧憬和亲近的愿望转化为性缘了。
爱情在世俗意义上总是一对一的,深刻的。
“事实上,我不对人产生爱情,我就是独身主义。”
式凉撑着额头,柔和的目光投向他。
“当我爱上了一个人,我就是爱人主义。”
向含微对上那目光,心跳慢了两拍。
七年前,哪怕五年前他也不会这样,没法用爱情以外的东西解释刚才的感觉。
他转头,压到了左脸,伤口钝痛。
之前他听着水声躺在床上,脸一旦发痒就把结的痂撕开。
现在他仍有那种冲动。
式凉抓住他抠敷料边缘的手。
向含微以为他很快就会松手,却听他问:“你觉得活着容易吗?”
对此向含微难以启齿。
“对你很容易吧。”
“有人曾告诉我:我们脚下这片大陆存在了46亿年,曾经连续结了八千年的冰,持续下过两百年的雨,即使是现在,从天上看,大地铺满了水、沙石和植物,生命在其中渺小又单薄。所以每个生命都是奇迹。”
向含微听过这种言论,是学校教的正确的废话中的一句。
但此时从这个角度思考自己的存在,竟然很新鲜。
“也是说这话的人让我知道,男与女,人与人之间最深刻感情不只有爱情。她因我而死。”
向含微替他感到揪心,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在那时的我看来,比较好的死法是醉得不省人事,倒在深冬雪地里……知道我卡在哪一步吗?”
“你——”
“那天我从早喝到晚,数不清吐了多少回,直到酒精中毒被,”他差点要说太医,“被医生发现,我都思维清晰。”
此前他不知道自己原是千杯不醉的。
还是绑定系统后用别人身体才体验到醉感。
“之后的岁月,活着对我确实不是一件难事,但也不再容易了。”
所以发现海伦从未出现过一次自杀的念头,式凉很诧异。
经受那样的痛苦折磨,再乐观的人或多或少都会萌生死念,可是他永远向阳。
“悲剧的人格底色会让一个人持续地走向悲剧。我幸运地挣脱了出来。
“戒毒也是为了活下去。
“拒绝药物带来的极致欣快,或许是我作为有生者特有的自苦和傲慢,但这是唯一能让我接受自己仍活着的活法。”
向含微不能说自己完全理解了,但若有似无地从这番话感到了式凉隐而不发的,也可以说已与自身和平共处了的绝望。
同时还感受到了他生命深处的某种柔软,他因而比向含微想象的还要万亿倍的强大。
“对不起,我不了解就说你……”
式凉摇摇头。
“对那些让你躺到这来的辛苦一无所知,我也很抱歉。”
瞬间,向含微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他想遮掩,一只手在输液,一只手被握着;火热得让他难以承受。
式凉拿过床头柜上的抽纸,替他擦掉。
向含微局促地暼他一眼,便垂下睫毛僵硬地任其动作。
式凉扔了纸,才发现有滴泪从他下巴滴到了锁骨之间,用手指揩了去。
感到锁骨间的凹陷被揉过,向含微不自觉颤了下,慌张抬头。
式凉同他对上视线。
乌黑的乱发和大块柔白的纱布之间,他的鼻尖和眼眶泛着红,泪水浸润的黑眸不再遮遮掩掩,褪去恐惧和防备,流露出纯粹的感情,尽管只有一瞬。
又陪他坐了会儿,式凉到病房外接电话。
华芝揺了一山头的道士,一举灭了那个所谓的鬼王,在烧烤摊犒劳师兄弟之余来的电话。
“两个师叔祖燃烧了自己的生命。”
系统觉得它和宿主的未来也在燃烧。
“他们看到徒孙我变得这么富有一定会含笑九泉的。”华芝还是那么开朗。
“……”
系统好奇,她能否算到宿主撬走了她命定的老公呢?
没想到华芝下一句就是问式凉和向含微怎么样了。
“你很关注我们?”
“其实我早就算到我和他有情缘,不过!你出现后我隐约窥见了另一种可能。”
系统:啊?
“财运亨通的可能。”
没错,她用命定的老公换了财运。
给华芝汇去全价尾款后,式凉打给海昀。
“我准备追向含微。”
“……”
海昀在部门忙得焦头烂额,接到翘班的老爸电话,他居然铁树开花了。
“我不让你就不追啦?”
“会考虑。”
有受到重视,海昀心情不错。
“向含微可以,我打得过。”
系统:选后妈的标准好怪,不愧是式凉养大的。
式凉尽量压缩工作时间,白天常在医院,晚上看爱情剧。
因为向含微说喜欢其中确定感情之前的部分。
熬了几个晚上,式凉眼睛状况不容乐观,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出师了。
向含微把这段时间当做一个此生不再得的美梦。
式凉帮他应对媒体,和医生沟通,每天在家做了饭带过来给他,在他床边读书,接他出院……全部出于同情,不该多想。
出院要换自己的衣服,他来时的那身不能穿了,式凉要去他家取,他断然拒绝。
不然怎么解释满地被水泡烂的画作上都是没有眼睛的式凉,沾满血的枕头上式凉送的手帕。
于是他穿着式凉的衣服出院。
“贺虞给我买的没穿过的。”
向含微悄悄闻了闻,猜想应该在他的衣柜里放了很久,有他的味道。
式凉从他座位抽出安全带递给他:“你家楼下肯定和医院外一样全是记者。”
向含微望着他。
“所以来我家吧。”
“个人物品……”
“准备了。”
应该拒绝,必须拒绝,会变贪心,越陷越深。
“海昀不会不方便吗?”
“她们搬走了,家里只有我。”
“……”
向含微没有反对,式凉便启动车子。
向含微费了好大力气压住杂念。
式凉工作那么忙,说不定不怎么回家。
然而并不是,式凉白天外出时间不长,三餐时间基本都在,看着他吃饭。
轮流做饭,式凉做得比较多,买菜也只买向含微喜欢吃的和应该吃的,精细照顾他的胃,每晚睡前给他的脸上药。
向含微理解为式凉是对病号的人道关怀,珍惜自己这个朋友。
心乱得让他想逃避,但他脸这样没法工作。
式凉见他拿个本子在膝头画画,就把原来贺虞房间的床捣腾出去(向含微睡原来海昀的房间),开辟了一间画室。
向含微想说他不会在此久住,但没说出口。
共处一室,大部分时间他们各做各的事。
向含微画画,看着历史剧织毛衣,式凉看书,煮茶,学习盲文,时不时出门;偶尔带一把花回来。
向含微会把它们插进花瓶,放在客厅和卧室。
式凉做饭,向含微洗碗。
向含微扫地,式凉拖地。
式凉洗衣服,向含微晾衣服。
有时式凉会让他帮自己做一些费眼睛的事,比如念合同和官方政策的文件。
条件允许向含微可以一年不出门。式凉总想让他出去走走。
起初傍晚式凉带他在小区楼下遛弯,和邻居的猫猫狗狗玩一会儿。
后来向含微脸恢复得差不多了,几乎看不出疤痕,式凉开始带他去类似慈善晚宴、名车聚会的社交场所。
式凉向人介绍他时,说他是“我最喜欢的朋友”。
唯恐打破现有的生活,向含微不敢逾矩半分。
即使排斥那种上流社会的场合,他也不曾拒绝,甚至表现得很开心。
所以有时在式凉身边,他会同时感到舒适和痛苦,幸福和孤独。
他穿着睡衣,对着椅背上脱下的正装出神。
“刚才的宴会上你都没吃东西。”
向含微回头,式凉出现在他房门口。
说着走了进来,坐到向含微旁边,他手足无措。
“你有想做的事吗?”
做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在你身边就够了。
“缺白颜料了……”
式凉以为到了一定程度他能说出自己的感受和需求。
即使不说,应该也想要逃离了,但他似乎没有搬走的意思。
是打算就这样无限度的卑微迁就,演戏演到再一次自残吗?
式凉专注的眼神让向含微很是不安,他想借洗漱逃开,又及时想起自己刚洗漱完。
“你接新戏了?”
式凉越过他拿枕边的剧本时声音近得吓人。
“还在考虑。”
“这就是你说的那部爱情戏吧。”
只是去了几次宴会,媒体就报道他病愈复出。
左右无事,向含微就让找他的片方把剧本寄来看。
有一个男主的角色很吸引他,风流浪荡,桀骜不驯,千方百计地引诱已婚的女主。
但他没有职业精神地想到,如果接了,初吻就葬送在这了。
现在被式凉发现了剧本,不想接也得试试了。
“角色性格和我相去甚远,我把握不太好,竞争者很多,我还没拍试戏视频。”
“你该骂我,打我,在我的脸上啐一口,不该恐惧我,因为你知道我有多爱你。”
式凉念出这句划了线的词。
“我帮你搭戏,试戏视频拍这段吧。”
“哦……”
式凉去拿摄像机。
向含微后知后觉,那句词是男主边吻女主边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