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走了之后,简知回到了天玑宫,她踏上玉石台阶,就看见一身华贵白袍的天玑玹女正站在栏杆旁看着她,简知上前,低头行礼:“夙却儿拜见玹女大人,多谢玹女大人救命之恩,却儿无以为报,愿在玹女大人身边,做个洒扫侍奉的侍女。”
天玑玹女的目光落在简知的脸上,看见她诚恳无比的表情时,那目光讳莫如深。沉吟许久,玹女轻声道:“本座身边已有童子侍奉,无需你多劳累。你若真心诚意要在这山上修炼,那自今日起,后山的石阶,你便每日一扫吧。”
简知一听见“后山”两个字,心里跳了跳,不过她面前上却没有任何破绽:“是,却儿这就去扫石阶。”
就在简知转身要走时,玹女叫住了她:“等等。”
简知回头:“玹女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后山的拂莲洞,是我天玑宫的禁地,非本座不得进入。你打扰石阶的时候若是看见,只得装作没看见,若是让本座发现你偷偷进了这拂莲洞,那这山上便留你不得了。”
简知立刻老实道:“请玹女大人放心,却儿绝不越雷池半步。”
玹女听她这般说,眉头并未松开,她又道:“本座留你在这山上,是为了保你一命,你若随本座潜心修习,本座自会助你去了这身妖气,净化你的一切。可若是让本座发现你做了恶事,本座第一个便会除了你。”
简知抬头看了一眼天玑玹女,就看见她眼眸深处隐忍的憎恶,想来这玹女神通广大,已经知道了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所以才会这样严重地警告她,就怕她再做什么坏事。
不过夙却儿做的事,简知是不会认的,她也不会变成夙却儿那样的人,思及至此,简知笑道:“玹女大人放心,若却儿真做了什么恶事,不用玹女大人动手,却儿自己便会了结自己。”
玹女闻言,眉头这才松开了一些,她点头道:“如此最好。”
“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吗?没有的话,却儿便去扫地了。”简知说。
玹女挥了挥袖子,随后她消失在了栏杆旁,简知看她走了,这才转身去后山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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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简知在这妙法山上开始修行之后,无论春夏秋冬,刮风下雨,烈日大雪,她都十年如一日地去后山扫石阶。
一开始,玹女身边的童子篆书还会笑她,可是在见证了简知长久以来的坚持之后,篆书便开始由衷地佩服起了简知,他和简知的关系也好了起来。
不仅如此,后山的土地公也同简知相熟得很,简知经常给土地公带去她自己做的点心,不是梅花酥就是甜心卷,她的手艺很好,无论是土地公,还是篆书都很喜欢,就连玹女也偶尔赏脸尝尝,夸奖她手艺绝妙。
她一个雀妖,一开始同这灵气充沛的天玑宫并不相宜,可是十年下来,她却已经变得就如这山上人一般,她身上的妖气也淡了许多,眉眼之间的沉静愈发明显,眼尖的绿色花纹虽然还在,可是却逐渐变得不那么妖冶,反而衬得她眉眼愈发清冷。
每日晨间,简知洒扫石阶的沙沙声音,会响彻后山的山谷。
她一身素绿色的长袍,黑白交杂的长发微挽,只着一根竹叶簪,不施粉黛,眉眼清冽,就像一汪山间的甘泉,她手里拿着扫帚,不疾不徐地扫着,扫着,扫帚下的树叶从青到黄,从黄到枯,然后又成了白雪,白雪融化,夹杂泥土,被简知扬下台阶后,化为了春水,又迎来了一个春天。
春去秋又来,又是一年。
年年复年年,漫长又短暂。
偶尔闲暇之余,简知会在山间打坐,一坐就是半天,她于山间吞吐灵气净化身体里的妖气之浊时,土地公就会出现在她身边,一边为她护法,一边品尝鲜花饼。
偶尔篆书也会来,带上一壶清茶,一方披棋盘,简知在打坐时,篆书便和土地公在一旁于棋盘上大杀一场。
大多数时候,都是篆书赢,他年纪小,土地公会让着他。
篆书不知道,可是简知知道,她并不戳穿,只因为童子心高气傲,若是知道了自己是被故意让的,只怕要气得好几天吃不下饭。
有些时候,简知觉得,若是能够这样清净悠闲地在这山上生活一辈子,倒也不错。
她觉得这样没有纷扰的日子,真的很快乐。
这天下午,简知又在山间打坐时,篆书来了,这一次,他却没有带茶带棋盘。
土地公不满开口:“书儿,今日不下棋了么?”
篆书摇头:“不了,我来,是告诉你们一件大事。”
正在打坐的简知立刻竖起了耳朵。
篆书道:“你可记得十多年前,师尊曾经送了一个人进拂莲洞?”
“记得,”土地公答,“自打那时起,玹女大人便吩咐道,不允许任何人进拂莲洞,违着将会被赶下山去。”
“是啊,如今十五年过去,那人也未曾出来,我都以为他已经死在里面了。不曾想前几日,拂莲洞里传来异响,师尊派我去探,我远远地便看见一个身影出现在洞口,于是我立刻回去禀报师尊,没曾想师尊让我不用管了,说时候到了,那人自然会出来的。你说这事怪不怪?”
一旁打坐的简知缓缓吐息睁眼,她看向篆书,篆书和她对视了一眼,然后笑道:“听见了?”
简知点头,嗯了一声。
“你不用怕,”篆书说,“等那人出来的时候,我提前告诉你,你躲着他就是。”
简知没有回答,她想她又不怕,干嘛要躲。
篆书叹了一声:“你说这人命也真的硬,当初师尊带他上山的时候就已经半死不活了,没想到十多年过去,竟然活了,这真是奇了。要不还是说师尊厉害呢,这样的人都能救回来,也难怪四海朝拜了。”
土地公笑了:“书儿,那你什么时候才能修炼成你师父那样呢?”
篆书尴尬了,干脆不吭声了。
简知转头,看向林间,那个方向,正是拂莲洞。她此刻的情绪有些复杂,虽然她已经知道孟凉服了忘情丹,已经忘了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得知他已经醒来时,她的心里,竟然还是有一些紧张。
…………………………
这一日清晨,简知依旧去后山扫石阶。
晨光微熹,她扫地的沙沙声是这山林间的唯一的动静,偶尔林间一两声鸟鸣,算作和音,共奏一副美妙的乐曲。
简知青色的袖子用攀帛束起,她雪白纤细的手臂露了出来,手指间扫帚的把柄拂动着,石阶上的树叶便扬在了道路两侧。
有风吹过简知的耳边,拂动她的发丝。
简知伸手将发丝别在了耳后,继续往下扫台阶。
就在她低着头扫完一阶台阶时,她的眼前里,缓缓出现了一袭灰色的袍角。
袍子上绣着暗色的云纹。
简知盯着那袍角,突然不敢动了。
“是你在扫地?”耳边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柔和无比,那声音陌生而又熟悉,横跨十多年,她以为她已经忘记,可是这一刻,又倏尔全部想起。
简知的睫毛颤了颤,她不敢回答。
那人见她不答,又开口道:“你是妖吗?”
简知猛的抬头,就撞进一双温润的墨黑眼眸里。
他玉色容颜上,此刻带着些许清浅的笑意,眉眼温和,态度和煦,这一刻,简知竟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她后退了两步,身体微晃,似乎就要摔下石阶。
“小心。”孟凉伸手立刻就要拉她。
简知却躲开了他的手,她飞快地稳住了自己,然后把头转了过去,像是愧怍又像是害羞一般,她低声开口:“无妨,多谢关心。”
孟凉收回了手,看着她躲避的眼眸,他神色依旧未变,又开口道:“这十多年里,是你一直在这山间清扫吗?”
简知点头:“是,我是这山上的洒扫侍女。”
孟凉哦了一声:“姑娘不必害怕,我不会害你。这十多年来,我在梦中时,时常听见你扫地的声音,近日醒来,一直想见你一面,如今见到了,也算是了却了心愿。未曾想吓到了姑娘,实在是抱歉。”
简知听他这样说,心里并不好受,她低哑开口:“我不过是山中一介小妖,每日在此洒扫已经是玹女大人开恩于我,未曾想竟然扰了您清梦,您不计较,我已然感激不尽,您又何须道歉。”
孟凉轻笑了一声:“也罢,姑娘,相逢即是缘,我叫孟凉,你叫什么名字?”
简知看了孟凉一眼,就见他眼神认真地看着自己,简知犹豫了一下,才低声回答道:“我是却儿……”
话音未落,篆书突然出现,对着孟凉行礼道:“孟道长,我家师尊有请,还请孟道长挪步。”
孟凉回头看了一眼篆书,他又看了一眼简知,沉了沉气,他微笑道:“好,还请仙童引路。”
待到孟凉走了,简知才松了一口气,她失落又庆幸地想道,还好他忘了,不然她还真的不知道用什么脸面去面对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