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别年说话算数,在答应了段沧玠这方面从不怠慢。
翌日段沧玠睁眼时,身侧已空了多时,伸手一摸已然冰冷。
在去江南的路上,他将自己跟陆别年互相摊牌的事和盘托出,陌藜白却一点也不意外。
“他对你别有用心,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你为什么也早就知道?你怎么看出来的?”段沧玠很不服气。
连陌藜白都能看出来!
“一开始我也跟你一样,以为他只是想挟制你。后来你第一次昏迷他就私下找我问起过你的身体,直言自己对你的关心。我看他神情不似作假。”
“然后你就告诉他了?!”段沧玠难以置信,他家油盐不进的师兄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当然没有。”陌藜白看了他一眼,觉得段沧玠的反应很好笑。
他很久没看到段沧玠这么活泼的样子了。从朱夏亡国那天开始段沧玠整个人就装进了不见天日的壳子里,阴沉沉的没有生气。
“那还差不多。”段沧玠双手抱肘,傲娇道。
“那边的布置差不多了。陆别年拿他的情报跟我做了交换。”陌藜白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段沧玠倒是听懂了。
意思是陆别年用情报换了他的身体状况,而且两人交易后达成一致,以至于这次陆别年会放心把他交到陌藜白手里。
“什么布置?”段沧玠诧异挑眉。
他还以为这两个人这辈子都不可能统一战线。
“虞七姝,不是意外。”陌藜白见段沧玠看上去真的全然不察,遂没跟他打哑谜。
“是云飞白他们早就跟凉国那边谈过了吧。西北平乱不是偶然,旱灾是他们唯一没料到的意外,却是天助他们。”段沧玠本就是人精,听陌藜白一提示,一下子就把整个局的来龙去脉捋清楚了。
他先前本就对这些有过疑心,如今看来,倒是豁然开朗。陆别年实在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容小觑啊。
似是读到他心中所想,陌藜白说:“好在他不会站在你的对立面。”
段沧玠听出他没说完的后半句:否则我不会让他活着。
他朝陌藜白笑了笑,没说话。
他们二人交流不多,大多数时候简单的眼神交汇或者简单的短句,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从京城到与夏国接壤的柳县需要十天。若按最好的情况算,陆别年带兵一路势如破竹直攻入夏都,须要一个半月。收拾残局用一周,再收兵回京南下抵达烟州,又是近一个半的时间,总共就接近三个月。
段沧玠手执玉骨狼毫在地图上写写画画,心中默默计算时间。
他才来烟州待了一周,窗外已经开始飘小雪了。他叹了口气,呼出的热气化作白雾悠悠升腾消散。
段沧玠搁下笔,坐回暖炉边。
烟州临江靠海,潮湿非常,冬季入夜后湿冷刺骨,段沧玠不管盖多厚的棉被都会在半夜被冷醒。
他怀疑自己得了风湿,三个炉子围在床边烤他还是浑身不舒服,后面他半夜不是被冷醒的,而是被骨头痛醒的。
每到这般辗转难眠的境地,段沧玠都不由自主想到陆别年和他温暖的拥抱。至少陆别年抱着他的时候,他睡得一直很安稳。
这个解决办法可行,段沧玠曾向陌藜白提出过一起睡觉抱团取暖的建议,被后者严词拒绝了,理由是不习惯和其他人睡在一起。这也是后来段沧玠床边三个暖炉的由来。
盛惜岁在西北战事结束后被派去夏都给花楹打下手,段沧玠每半个月能收到一次书信简报。
这个月的信鸽迟迟未来,段沧玠虽然清楚陆别年不可能出事,但心里还是沉甸甸的放不下去。
第一次跟陌藜白去云母山寻访神医,神医没找到;倒是他,被风一吹就病倒了。吓得陌藜白不敢再放他出门,里三层外三层地拿各种厚重的兽皮袄子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又请来全烟州最好的戏班子给他演绎话本打发时间。
段沧玠边嗑瓜子边看台上的伶人表演,心道师兄心里还是有他的。
遂结束了跟陌藜白单方面的冷战,原谅了对方拒绝和他同睡这回事。
又过去一个月,冬已深。
神医已进府上给段沧玠瞧过两回,说药方还要再改进。他体内的蛊毒和天生的心疾已纠缠到一块儿去了,没办法单独祓除任一,只能去研究可以让二者同时治愈的办法。
神医还说,他钻研医道大半辈子,还从未遇到过如此难解的复杂病例。他没有把握治好段沧玠,要做好活不过今年冬天的准备。
陌藜白听完脸色更冷了,段沧玠倒是无所谓,赏了神医几味珍稀药材让他下去接着试试,转过头他反倒去安慰陌藜白。
“没事的师兄,放心好了。祸害遗千年,陆别年都信了。”段沧玠笑得没心没肺,话没说两句又按着胸口咳嗽起来。
“你又不是祸害。”陌藜白鲜少地红了眼眶,叫段沧玠看了个稀奇。
段沧玠住的院子里有一树枝干崎岖的红梅,看起来焉巴巴的,像是枯死了。
陌藜白好几次路过都问段沧玠要不要把这病树铲了,段沧玠均摆摆手拒绝了。梅树本来就长得瘦骨嶙峋,谁知道后面会不会开出花来呢?
于是段沧玠每天喝完药,都会拿洗药罐的水混着药渣滓浇梅树。
上元节,段沧玠实在闷得受不住,去陌藜白跟前闹着要出门散心。
陌藜白盯着在面前活蹦乱跳撒泼打滚的段沧玠一时以为他被鬼上身了,半晌才答应。
他让段沧玠穿上最厚的貂皮袄子,披上那件由一整块黑熊皮子做的长斗篷,又往他手里塞了个套着羊绒织罩的手炉,才放心让他出门。
烟州的上元节和京城的很不一样,有地域特色。段沧玠和陌藜白并肩走在人潮汹涌的街上,感受着人声鼎沸,冷寂的心似乎被热烈的节日氛围所带动。
他想起在镜世界,自己带陆别年去街上看烟花,陪他过的第一个生辰,恍然惊觉今天是陆别年的生辰。
也不知道在影世界,生辰是不是也跟镜世界是同一天……算了,就算是同一天,也没办法陪他一起过了。
快两个月了,杳无音讯,段沧玠真觉得那厮是死在夏国了。
罢了,他身上流着一半夏人的血,怎么不算魂归故里呢?
段沧玠被自己的地狱笑话整笑了,一下子笑出了声,在嘈杂的人群中不算突兀。
二人正好行至一处桥边。陌藜白便停下来看他:“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我的命居然比陆别年硬,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
“你最近提到陆别年的频率很高。楚泱说,一个人有事没事总念叨另一个名字,那准是上心了。”陌藜白一本正经地说。
段沧玠服了,翻了个白眼:“你别听楚泱瞎说,他自己都是个感情吊子。”
“感情吊子是什么?”陌藜白不解道。
“就是对感情一窍不通,徒有分析其表。很容易唬住你这种感情白痴。”段沧玠说着,目光被桥边一个算命摊子吸引。
那摊子上就写着一句话的招牌,在灯火辉煌的街道上不算显眼。
就是那句“问道寻仙,哓命知天,愚人自鉴”吸引了他的注意。
“难道你很懂?”陌藜白被骂白痴,有些不开心,但他觉得自家师弟说得也没错。
“我也不懂,但是我没有像楚泱那样不懂装懂。”段沧玠敷衍地快速回答了陌藜白的问题,将人拉到那个算命摊子前。
“师傅,怎么算?”他看着缩在角落里挡风的算命先生,兴致勃勃地问。
“这要看你算什么了。算姻缘十两银子,算仕途五十两包过,算命数,要拿东西换。”那人虚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二人。见衣着不凡、气宇轩昂,便心安理得地往高了报价。
“拿什么换?”段沧玠好整以暇,反正他都是将死之人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怎么知道你算的到底准不准?不如你先帮我旁边这个人算个姻缘试试?”
“你这位朋友大道至情,天生慧根,恐怕此生都与红鸾星无缘了。”算命先生看了陌藜白半晌,道。
“呦,你这是相面吗?”段沧玠来劲了。他会用符咒和生辰八字算命,对看面相却不精通。
“那不然呢。”那位算命先生脾气还挺大,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冒昧问问先生姓名?”那人半张脸藏在阴影里,露出来的那半轮廓看得段沧玠莫名熟悉。
“看你有缘,便告诉你吧。清虚观江握瑜。”他眼睛转了一转,掐指速算,了然道,“原来曾打过照面,段施主,失敬。”
一旁的陌藜白被二人你来我往的加密对话搞得一头雾水,干脆不听了。
“江道长,您看我还能熬过这个冬天吗?”认出面前这人就是雪梅园出手相助的神仙,段沧玠恭敬了不少。
神仙果然是神仙,在影世界都有镜世界的记忆。他该不会是在这些世界里来去自如吧?
段沧玠有些羡慕。
“还有人在等你,段施主应该不会做个失信之人。实在无聊的话,就去后院多看看梅树吧。”
“你怎么知道他院子里有棵梅树?”陌藜白审视的目光落在江握瑜身上。
“师兄,人家是活神仙,算命的,这哪儿能难住他啊。快走吧,咱们去那边逛逛。”段沧玠将十两银子往摊子上一放,便急忙拉着一根筋的陌藜白走。
“段施主,想好拿什么东西去换了吗?”江握瑜的声音穿过周遭杂声遥遥传来。
段沧玠想了想自己浑身上下最缺的东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就用我的真心吧!”
二人走远,很快淹没在人潮中。
江握瑜收起银子,笑着摇摇头,暗道一声自作聪明。
老父亲陌藜白操碎了心。江蓼宝贝又来友情客串了。
因为这个影世界存稿完结了所以是日更家人们。开学之后又会不定期。
祝我生日快乐好吗?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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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郎心荒芜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