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如鱼游网。”
天空阴沉。
云层渗出红晕,仿佛是有什么未知的存在正用力撕开世界的一角,深深嵌入世界之中,向世间贪婪、永无休止的汲取混乱。
汪藏海久违的陷入梦境。
他的梦永远定格在那个黄昏,猩红的天空中仅有一丝光亮。
他在悬崖上凝视着山谷中的深渊,凝视着游动的雪山。景观随时在变化,他能看到平静的雪地下数百米的深处的祭坛与被封印的神明。
它们永无休止地分裂、扩散着,像恐怖的地底蠕虫,像坠入凡尘的仙种,安静无声地生长,天地间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止它的步伐。
巨硕的体型意味着强劲的力量,即使在如此高的地方,他也能感受到它们经过时所产生的扰动。他久久地注视着这些移动的身影,聆听阵阵回音里的低语声……然后他坠落下去。
他缓缓地下落,速度极慢,无声地跌入白色的雪海,没有浪花,没有波纹,坠入海底。
“汪大人......”
汪藏海有些恍惚,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过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了。
他的脚边躺着一位血肉模糊的少女,她的脸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惨白,比第一次在皇宫里见面时更加病态。
温玺锦,一枚被淘汰出局的棋子、千面之神的战利品。她和她的少年永远看不透人心,天真得让人发笑,傲慢得让人想毁掉。
梦中她身上仍旧是黑色的衣裙,被鲜血调和成斑驳的暗红色,浸泡在没落之中。
如果她们可以,凭什么自己不行呢?她们想要让所有可能接触到长生的机会断绝,他不能接受。
他收集所有不曾入世的隐世家族,找寻少女处理“污秽”时不自觉泄露出的秘密和力量,按照线索继续前进,终于等来属于自己的机会——修建云顶天宫。
他就是在长白山中见到戴着面具、身披黑袍、自称千面的神明。他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是人类,千面说自己身上有他的影子,因此他愿意倾听自己的愿望,并给予自己摆脱困境、立于世界顶端的机会。
在雪山深处,他第一次遇见在雪山最深处被死寂岁月困扰的神明,刺骨的阴风中传来一阵阵低沉的叹气,声音迅速升高帮他从恐惧和兴奋中恢复了心神,他匍匐在地,接受势不可挡无形洪流的洗礼。
成为祭司的条件之一是除去有威胁的少女和少年,他们的使命和立场都站在自己的对面,对待强大的敌人就要利用一切手段,最终把他们一网打尽。
过程有一点点波折,不过结局是好的,最终还是成功地切断了她的生路。
少女垂死挣扎选择自爆,想与他同归于尽却失败。原本气势汹汹、忠于温玺锦的少年毫无征兆失去意识,倒在地上宛如一具活着的空壳,在触碰少年身体的瞬间,灵魂叫嚣着让自己将他藏起来,否则绝对会后悔的。
他在神明赐予的结界中安放尸体,躲过千面的窥探,却得到一个坏消息:温玺锦的意识并未消散,他的契约没有完成,因此还需处理干净。
他在接下来漫长的岁月中一边寻找温玺锦一边从神谕和少年尸体中了解到属于温玺锦和少年之间隐藏的秘密:温玺锦和少年拥有同一个灵魂。
将本体留在最强大的躯壳内,同时再分裂出几缕意识,侵占猎物,汲取养分延长寿命便是提取出目前最好的方法。
不停地试验和参与千面之神的游戏过程中,他舍弃腐烂的肉身,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祭司,站到旁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在神明的游戏中获得一席之地。
千面之神总是在赢,在几位高阶神明中斡旋,没时间理会自己,他发觉千面不在乎完成契约的过程,只要最后达成即可。而这,正是他和侍奉的神明所需要的。
他再次恢复到沉寂的状态,阴暗脆弱害怕自己得到的一切如稻草般被敌人轻易折断。不甘心又如何,就算千面之神的力量只能成为神明之间的掮客,也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他必须学会忍耐。
想要得到什么,就需要付出与之匹配的代价,好在他的时间足够找寻站在更高处的方法,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他得慢慢摸索出正确的道路。
首先,要熟悉哪些东西能够对他的神明发挥出最大的效用,游走于中立种族间,货比三家后,他选定了子母神丹。
古神的力量短暂地衰退,连带着异人们能发挥出的力量也受到影响,因此他没有花很大的力气就控制住一批异人,汲取他们的记忆和灵魂,调出子母神丹的最佳配比,找出相对完美的长生——夺舍。
里世界的扩散受到“宿敌们”的干扰,正巧被他找到了温玺锦的意识——居然藏到了天师度中,死守着那点微弱的信仰和结界,还思念着她的半身,着实可怜。为了不让他们天人永隔,自己得做点好事让她们团聚。
先将少年的尸体融化,结合传言和神话中捏成似鱼似蛇的形状,再把搜集来的试验品加入其中。
接下来,从傀儡中挑出八个优秀的种子,将少年已经异化的尸体中种下梦引的触须,在他们绝望濒死前投入“笼中”,蛊惑扩大他们的**,令其丧失理智和人性主动分食灾厄混乱之源,彻底毁灭古神给人类留下的屏障——用彻底疯狂的温玺锦化作枷锁,用诅咒产生逆天的八奇技瞬间替代过往由信仰产生的力量。
此时,再用自己侍奉的神明给予的神谕蛊惑傀儡们制造出不完美的容器作为诱饵,由傀儡之首进行他们以为是自愿的供养,换取到里世界所有势力均觊觎的强大力量。
所有接触到这份力量的人只会收获不幸和痛苦,开败的**终会腐烂,化作无边无际的泥沼,缓慢淹没表里世界人类再进化的希望。
而这份精心准备的礼物既完成了契约,又取悦了千面之神不再为被抹杀担忧,更重要的是,他离所追求之物越来越近。
这场混乱虽然被镇压,但无法阻拦追求长生信徒的脚步。他是,异人们是,表世界亦是。神明的游戏从未中断,而自己的棋局也在不断推进。
铺垫了几百年,是时候收尾了。
已经很近了。他知道自己很快就可以摘下这颗美的果实。
汪藏海有些分不清自己是清醒还是仍在梦中,随着一遍遍念诵自己的名字,属于人类的部分似乎已经完全脱落,灵魂陷入到莫名的狂喜中,无法遏止飘散的思绪。
“汪先生。”
汪藏海感受到有人在呼唤自己,他的体内产生出一道巨大空旷的裂隙,刚刚无法控制的记忆和情绪将其填满。浑浊的灵魂上升,一点一点嵌入逐渐显出疲态却被游动的光点修补的躯体。
他躺在昏暗的房间,身下是熟悉的祭坛,呼唤自己的人是坐在房间另一端的女人。她眼里闪烁着自己熟悉的疯狂,正细致地将自己的双手擦拭干净,屋里有股腥甜的气味,是吞噬灼烧灵魂残留下的味道。
“曲小姐的手艺一如既往地好,要是没有你,我这具身体早就挺不到现在了。”
“王家身体素质好的年轻人很多,你非要选王家家主,浪费我的时间。”
汪藏海活动了一下身体坐起来,动作从僵硬到灵活只用了几秒钟。他打量着镜中自己这张平庸、布满皱纹的脸——那正是王家家主、十佬之一、王蔼的脸。
与曲彤鄙夷的态度相反,汪藏海对王蔼的身体很满意,尤其是被诅咒洗礼后的灵魂经过这些年贪婪的炙烤,美味得让人心甘情愿放慢品尝的过程。
“对了,千面那边传来消息,耗材的残骸与封印石相性不错,只要拿到手就能将哪都通的守护神关回去,就是......不知道可能性有多高。”
“全性的人不是还盯着呢?把消息放出去,里世界的那些人还不是闻着味儿就过去了。这回想如何下饵,千面怎么说的?”
曲彤目光幽暗,脸上表情漠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了一句不相关的问题,“......你真的相信千面吗?”
汪藏海回头望向同伴,灯光游走在他脸上,仿佛光与暗在冲撞。坠落的梦境和反抗所累积的疮疤隐于眼眸深处,目光落在女人腹部的空洞处,肉芽正在缓慢生长——她的召唤仪式又失败了。
想到这儿,他只能放弃冷漠的话语,用一种平静的口吻回应道:“我们没有其他选择,信任不是必要条件。”
曲彤听懂了他的意思,闭上双眼偏过头短暂的逃避现实。
从相识到合作,他们尝试避开千面召唤神明,除了得知更多神明的存在,再无任何有用的信息。在他们无数次怀疑信仰的时候,千面恶劣地达成他们的心愿,仅这一次,足以说明太多东西。
“......他说,东西被放在拍卖会了,表世界上半场,里世界下半场,华北大区的地盘。”曲彤翘着腿,给自己点了根烟夹在指尖,“风正豪不好糊弄,估计会撺掇王蔼去参加,枪打出头鸟,咱们要冒险去吗?”
“风家家主倒是个有趣的人,他只比公司晚一步意识到我们动的手脚,既然这样......”汪藏海稍作思索,随即敲定了诱饵人选。
“过几天把王并带过去,让风家小一辈的陪着,风家现在还不敢与我们翻脸,不会拒绝的。左右王并也废了,他要是出事,正好借机发作,把水搅浑,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曲彤笑容加深,她挑眉微微颔首,“不知道表里世界的诱饵碰面会是什么样呢......将张家那位族长暴露给里世界,想想都觉得刺激。”
“我也很想看看公司藏起来的那位要如何处理表里世界的混乱,若是处理不好,平衡打破了,她如何维持力量呢?”
曲彤和汪藏海聊了一会儿,便穿过隧道离开祭祀之地,回到王家筛选计划需要用的资源。
汪藏海以为可以将决定命运的骰子握在自己的手里,却没有意识到命运的沉重,它永远都不会属于他。
他们走后的下一秒,镜中世界徐徐展开形成一面巨大的门,门外是拥有永恒白昼的隐匿世界,门内是不可名状、无边无际的虚空之城。
城内最高处的房间里有三道阴影裂开,从中走出的正是刚刚被提及游戏的操盘手——千面之神、太素以及上智者。
“他不会真的相信自己可以代替你吧?”
“他真信了?!”
游动的雾气中浮出少女化作人形的躯体,自然地坐在由恐惧、混乱和恶毒构成的怪物怀中。少女苍白的双臂环住千面不固定状态的躯体,她触碰的部分如病毒般扩散、彼此交融,最终凝聚出相似的人形。
修长舞动的触须向内蜷曲,归于根部的裂缝中,只在眼下留了一道疤痕,形成一张黑暗为底色,足以蛊惑所有种族的面容。黑色雾气均匀散落在祂们身上,勾勒出两件相似的黑色长袍。
少女脸上带着毫无阴霾的笑容,明明是嘲讽的话语在她口中却显得轻快亲昵,让人下意识忽视掉她深渊的底色。
千面脸上与她神情几乎相同,不过带给人的感官天差地别——当然,对于全程旁观的同类上智者来说都差不多。
千面没理会少女的自言自语,他心情相当愉悦地回抱住“敌人”,两人的脸紧紧贴在一起亲昵地打着招呼,与人类想象中水火不容的场景截然不同,哪怕在这次会面前太素干废了千面的一个化身。
“千面一向喜欢了解人类,正因为了解,他才能给这局游戏增添不少乐趣。”
上智者语气温吞回应,双眼微敛,薄薄的眼睑轻易遮挡住无穷光辉尽头超乎一切星球、超乎一切宇宙、超乎一切物质之外的虚空。神秘、圣洁、淡漠的尘世容器,难怪能把所有信徒迷得七荤八素、为了得到祂的注视愿意付出全部直至消亡。
如果曲彤知道自己深爱的神明是少女的子嗣而不是竞争者,估计会立刻反水把汪藏海所谋划的一切毁掉,再祈求神明恶毒原谅吧。
非常遗憾,她对于上智者而言,不过是无数空间中的一粒沙,她自以为能做的事情,对神明而言实在无足轻重。
“你若是有对温玺锦……噢现在是清理者一半的耐心,他怎么会耗尽潜力,达到饱和。”
听到少女的责备,千面眨眨眼为自己辩解:“我可为古老者的大祭司操了不少心,连报酬都没怎么索要。我不过就像他对表里世界做的那样,也在他面前垂下饵料罢了,别的我可什么都没说。他自己认定了这样是对的,我能怎么办?”
千面故作委屈的语气潜藏着对棋子浓浓的恶意,与怀中少女对视间,他的脸故意化作齐羽的模样,和少女喜爱的眷族几乎没有分别。 只是眼下疤痕裂开缝隙,露出一条漆黑纤细的触须轻轻舞动着,暴露了本体的好心情。
少女肆意地拉扯着他的脸,惨遭毒手的千面不甘示弱报复回去,就在他们打成一团即将脱离人身之际,上智者调整了坐姿,敷衍地制止了他们放飞自我。
毕竟这个世界还是太脆弱,连古神们都无法完全承载,更不要说他们了。
“既然饱和了,就选下一个。这局是太素赢了。”
“啊......好像是千面放水,故意让我似的。”
“混乱一局秩序一局效果最好,本来输赢就没什么意义。”
上智者抢在千面开口前安抚少女,轻描淡写将矛头转向盯着自己的千面,“古老者借助祭司的灵魂将种子传播于他附身的每一份碎片中,准备打翻身仗,若是他的祭司摸索出召唤审判的方法,你们记得收尾。”
“没关系,千面处理过,他熟得很,与我无关。”
少女果断抽身,闪现到自己的子嗣身侧。出自同一个力量本源的两位神明,甩给千面麻烦的动作和语气十分熟练,偏偏这件事对千面而言,确实是职责所在。
“行,你们也抢不过我。”
话音刚落,上智者的双眸完全睁开,闪耀着星宿光辉的深处露出一扇门。门的尽头有眷族一闪而过的脸,眷族眼底点缀着脆弱而澄澈、微弱光芒成功地提醒了将人世短暂忘记的少女神明。
眷族弓着身子,几乎溺毙于他无法理解、充满荒唐怪诞、致命的梦境中。可他仍挣扎着、紧紧扒住边缘不肯呼救,无声地直视可以轻易吞噬掉自己的秘密。
眷族坠落的速度变缓慢,痛苦的哀艳被柔和的风从身体中分离,人类存活的本能复苏,笨拙地摆脱探入肠胃与骨髓的绝望。
“你现在有些懂得人类的脆弱了,太素。”
“因为稀有,所以才会珍惜。”
少女将手按在门上,模糊不定的身体制造出重重阴影,祂将精致的命运头冠戴在眷族有些冰冷的额头上。
他一如既往奔向神明——带着孤注一掷的英勇穿过迷茫与沮丧、贫瘠与破败、懦弱与恐惧。
设定解说
太初:盲目痴愚之神,万物初始,A总
千面之神:奈亚,蠕动的混沌
上智者:犹格泡泡,混沌中立
太素:无名之雾,A总胎盘,从中诞生犹格,混沌中立
小剧场
汪藏海:果然不能半场开香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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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他们所在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