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怒气冲冲地回到安全屋,忙活了一晚上,琴酒没死,锤子丢了,还平白惹了一肚子气。
傻逼琴酒!
我踹了一脚身前的门,还是不解气。
现在回去杀了琴酒还来得及。
好!就这么做!
我刚转身,身后的门突然开了。
新人从门缝中探出头,语气茫然中带着迟疑:“夏布利?”
我的火气瞬间熄灭,只剩下一缕蜿蜒向上的青烟,被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我迅速调整好表情,转头问:“吵醒你了?”
“没。”他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推开门走出来:“我想等您回来再睡来着。”
顿了顿,他又问:“您又要走了吗?”
我当即也懒得理什么琴酒不琴酒的了,大步往回走,边走边说:“等我干什么?万一我不回来了呢。”
新人眨了下眼:“……啊?”
妈的,不对!
怎么说得好像我经常在琴酒那里过夜一样?!
但是特意解释一句又没那个必要,反而显得是在欲盖弥彰,我干脆直接换了个话题:“吃晚饭了吗?”
临走前我说要带新人吃杀了琴酒的庆功宴,结果耽误了那么长时间,还丢了把锤子。
我又想起我可爱的锤子了,迟早得把它找回来。
新人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像是一枚系在腰间的挂坠,他再次摇了摇头:“想等您一起吃。”
我真该死,谴责自己一秒钟,不,三秒钟!
但是这会儿我也没宵夜的心思,这个时间,再等个两个小时就可以直接吃早饭了。
我倒在沙发里,指挥新人给我换药。
琴酒大概是有什么不犯贱就会死的病,雪莉的药用一份少一份,结果他最后还是把药给我揭下来了。
新人没问我为什么出门前换的药这会儿又要换,只乖巧地应了一声。
我趴在沙发上,把脸埋在抱枕里,突然想起来另一回事。
我猛地回身,一把抓住了新人正准备掀开我衣摆的手。
“夏布利?”他疑惑道。
“……”
我重新把脸埋回抱枕里,闷声说:“不用了,回去睡觉吧,天亮了还要去训练场。”
……琴酒是狗。
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听新人有什么动静,我微微侧头,见他单膝跪在沙发旁,和声问我:“您心情不好吗?”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早年在某个任务里逃窜进深山时遇到的一汪泉水。
这会儿他一凑近说话,我感觉自己的心灵都被净化了,太可怕了。
我顺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和想象中一样柔软,也和记忆中一样柔软,于是我的心也愈发软下来。
“去休息吧。”
这一次他倒是听话地离开了。
等我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的事了。
我身上盖着条毯子,怀里抱着新人,两个人紧挨着一起挤在沙发里,一睁眼就是一双蓝眸,我有点没反应过来,一时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您醒了。”
哦,是现实。
“怎么不叫醒我?”看外面的太阳就知道错过了训练的时间。
新人笑着说:“我看你好像很累,想着晚起一次也没关系。抱歉,下午训练的时候罚我吧。”
苏格兰也对我说过那种话,晚起一次也没关系,把训练量补回来就好,但是这种事不可以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我的腰还在痛,从神经和骨髓里透出来的痛,仿佛在提醒我眼前人非彼时人。
雪莉的药早前确实好用,但用得时间越久药效就越不明显,我的身体已经逐渐形成抗药性。
我捂住脸清醒了一会儿,缓慢将手松开,坐起来。
苏格兰说得对,我休息半天怎么了,又不是下午不去训练场了,又不是明天不去练习了。
新人也坐起来,我看着他,没问他怎么就跑过来跟我挤沙发的事,而是问了一个不太相干的问题:“你多大来着?有二十五吗?”
他有点诧异,但还是迅速回答:“二十二岁。”
“喔,二十二岁。”
我觉得有点好笑,因为新人他八成已经趁着我没醒的时候想好该怎么完美回答挤沙发这个问题了,但我偏偏不问,反正他说什么我都爱听。
二十二,我在心里琢磨着那个数字,二十二岁,比我小了七岁。
七岁的时候我在做什么?那会儿能吃饱饭了吗?哦,好像没有。
我和新人相差七岁,在我遇到苏格兰的那年,新人他正好出生。
想到和苏格兰的相遇,我神情中忍不住露出点笑意,继续说道:“那你听好,我已经二十九岁了。”
二十九岁,听起来似乎正值巅峰期,但是对一个流水线式培养的杀手来说已经一只脚迈进了下坡路,我同期的杀手成百上千,除我以外如今还活着的也只剩下琴酒一个而已。
我和琴酒能活到今日,也无非是踩着别人的尸体爬得足够高罢了。
我告诉新人我的年龄不是在告诉他我资历多老、地位有多高,我是在提醒他要把握时机。
“新人。”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过也正好用这个字眼提醒一下他如今的处境,一个无名小卒,在组织里约等于零的关注度还是因为我才零星出现。
我盘腿坐在沙发上,轻描淡写道:“我从十二岁开始做杀手,十七年了,我今年二十九岁,对一个杀手来说,这已经是即将走向落幕的年龄。”
新人没说话,他跪坐在沙发上,一脸郑重地听我讲那些有的没的。
他总是那样,无论我说什么都表现得很认真,随口一句话也会奉为圭臬,给我一种仿佛哪次他没达成我的期望就是对不起我一样的错觉。
想到这里,我又笑了一下。
我对他的故作姿态一向受用,我清楚,他比我更清楚。
“我不想浪费时间去做一些或许会有意义或许没意义的事,意义本身就对我来说就毫无意义,所以啊……菜鸟。”
我抬手轻轻摸了一下他的眼尾,顺势将手落在他的肩上拍了拍,“诱惑我、利用我、用尽一切手段踩着我向上爬,这是我能给你的唯一忠告。”
新人定定地看着我,他下意识地想要挺直脊背,但是碍于我搭在他肩上的手,他又立刻稍微弯下了腰,这让我们在同处一水平线上时本稍矮几厘米的我反而显得更高一些。
他略略垂着头,却不影响他直白地抬眸看向我,那双眼睛一如既往地铺满沉静的底色,像是只有起风时才能微微泛起波澜的湖水,阳光透过窗户映射进来,从这个角度下看那双蓝眸简直亮得惊人。
我在心里感叹了一句,那双眼睛真是太漂亮了。
就这么对视了几秒后,新人忽然笑起来,嗓音轻快:“夏布利大人,我还需要诱惑您吗?”
“……哦?”
“从见我的第一面开始,您不就已经挪不开眼了吗?”
操。
我无声地骂了一句。
只是无声的而已,我没舍得对他骂出声。
没错,就是这样,苏格兰就是这样。
笑起来很好看,很少会露出危险的表情,会心慈但是从不手软,像是一把泛着银光的尖刀,擦干血渍收入刀鞘后会悲悯地望着脚下的亡魂,不择手段也好,设计陷害也好,无论面对什么都永不动摇。
在初识的在训练场苦苦挣扎的那五年里,苏格兰就是我的灯塔,仿佛只要朝他走去就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我,只要跟着他就哪里都能到达。
我也的确为他所向披靡了。
十二岁时,我正式成为杀手,杀死了人生中第一个任务对象,那不是我杀的第一个人,却是我作为杀手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去杀人。
不兴奋也不恶心,没什么感觉,任务结束后,我匆匆跑回去找苏格兰,因为我有问题迫不及待地想从他那里知道答案。
我问苏格兰:“如果哪天你的任务目标是我呢?”
苏格兰愣了一下,笑着说:“那我会温柔一点,不会让你感到痛苦的。”
我很高兴,欢呼着去抱他。
如果某天要我去杀死苏格兰,那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就会缴械投降,比起自杀,我更希望死在他手里。
有什么关系?死有什么可怕?反正苏格兰说了,他会温柔地杀死我的。
像是在我问出那个问题后苏格兰一如既往地张开手臂稳稳接住我一样,新人试探性地张开了手臂抱过来,他的动作小心又迟缓,谨慎地为自己留出了充足的在我表现出不快后迅速收手的时间。
我当然没叫停。
真该死啊。
我指我自己。
我在新人尚在犹豫时紧紧抱住了他。
苏格兰的拥抱,一个久违的、时隔十一年的拥抱。
如果苏格兰还活着,苏格兰二十二岁时一定就是这个模样。
这一刻,我有种想把我的一切都送给这个人的冲动,就像我曾经从苏格兰那里得到了一切。
我真是个混蛋。
罪不可赦。
我该死。
为什么那时候死的不是我而是苏格兰。
***
那个人哭了。
诸伏景光的目光落在墙上的钟表上,感受到颈侧的湿意以及不怎么压抑的哽咽,他再次确认,那个人真的在哭。
其实不需要太额外确认,毕竟从他张开手臂的那一刻开始,那个人的神情就已经带上了恍惚和错愕。
夏布利在透过他去看另一个人,也在借这个拥抱去拥抱另一个人。
原来搞定夏布利就这么简单,他欣然想起,之前夏布利对他说不要多想,他还以为那是在警告自己安分守己。
他觉得自己已经掌握如何利用夏布利的技巧了。
不需要甜言蜜语,不需要浓情蜜意,也不需要亲吻或者性.爱,只需要一个普通的拥抱和微笑就足矣,单单那两样东西就仿佛能从夏布利手中获得他想得到的一切。
诸伏景光微微侧头,让对方能更好地沉溺于这个拥抱,他轻轻拍了拍那个人的背。
对执行潜伏任务来说,这是再顺利不过的状况了。
不过,昨天晚上……
诸伏景光轻嗅了一下怀中那人的颈侧,的确是没闻过的沐浴露的味道。
他瞥见藏在领口下的痕迹,心中了然。
原来如此。
又是和琴酒……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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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五封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