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本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个有些面熟的保镖,总觉得这人身上有些说不出的违和感。
他这会扮演的是二把手身边的智囊师爷,在一干小弟里头威望不低。
随便招了招手,就唤过来了个黄毛。
“这个”,他抬起下巴指了指松下月扮演的那个保镖,“是谁来这,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小弟随大哥,黄毛也跟那脑子里长肌肉的二把手似的,没什么心眼儿,一听压根没多想,巴拉巴拉倒豆子似的,把这个保镖的生辰八字、祖宗八代,知道的全说了。
波本满意的扬了扬眉,上前两步,勾肩搭背,就把这个可疑的保镖引到了走廊另一边的拐角。
这边是个死角,原先准备开个二号出口来着,狡兔三窟,跑路也方便。可二当家觉得口子太多不安全,容易被人摸屁股,愣是把这个方案给否了。于是这块拐角如今就成了个专供吸烟的场地。
地上乌漆麻黑的,净些灰沫子和烟蒂,墙上还有些可疑的黄色污渍,保洁都懒得往这多看一眼。
松下月冷不丁被拐到这来,心下发慌,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漏了馅,被这个二把手身边唯一的聪明人给看了出来。
她强装镇定,嘻嘻哈哈的反搂了回去,“正哥,有事不,我还得去站岗呢。”
假师爷露出一个不以为意的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抖出一根,伸给假保镖。
“嗐,不急这一时半刻,周围都是自己人,怕啥,来,来一根。”
松下月不喜欢烟味,可为了完美扮演,也会两口,烟递过来,不推拒,抽了一根往嘴里一叼,就开始摸裤子口袋。
左摸摸,右摸摸,最后一拍大腿,谄媚一笑,“正哥,你看我,打火机又叫那帮兔崽子给顺走了没还,你这有火不,借兄弟使使。”
波本面上哈哈笑,暗地里不动声色捏了捏假保镖的肩膀,这才松开搂着人的胳膊,从上衣口袋里头拿出一个打火机。
心下对假保镖的怀疑又落实了两分,这家伙看着宽肩宽背的,手下捏着却有些绵软,不大像真肌肉。
火一点上,这块区域顿时烟雾升腾,波本开始了最后的试探,“小明啊,跟着咱二把手也有些年头了吧。”
“可不,七八年有了。”松下月没见对方发难,心下放松,以为真是寻常的唠嗑,但还有几分谨慎,回忆着背过的资料,对照作答。
几分钟间,两人你来我往过了好几招。
假师爷:“家里孩子上学了吧。”
假保镖:“一个小学了,一个刚会爬呢。”
假师爷:“哦,前两天我老婆回家还说,在菜市场碰见你家老大去买菜来。”
假保镖:“那孩子早熟,已经能帮她妈干不少事了。”
假师爷:“有空还是得顾家。”
假保镖:“正哥说的是,这不是二把手这里走不开嘛。”
假师爷:“用这个借口糊弄了你老婆不少次吧,上周六不还陪着你的小情人去逛商场了?”
安静,空气突然死一般的安静下来。
松下月大脑宕机,她的情报里可没有“小情人”这么个人际关系,这是诈她呢,还是确有其事呢。
不对,中招了!下一秒,她意识到了什么,脑中警铃大作,迅速往后一撤。
可惜还是晚了,假保镖的脖子已经被假师爷掐在了手中。
否认、承认、含糊其辞、困惑反问……不管“小情人”是不是真有,真的保镖最不可能的反应就是沉默。
松下月在几轮快速对答中,不知不觉脱离了自己正在扮演的角色,成了一个上帝视角的答题者。
不过还有机会。松下月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正哥,正哥,你听我解释!”
波本冷冷的注视着手中的猎物,并不打算给他机会狡辩,“你是谁,谁派你来的?”边说,他的手边慢慢收紧。
毫无疑问,如果没有他满意的答案,下一秒松下月就会去西天取经。
松下月的眼睛微微睁大,她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情报里,二把手的身边可没有这样一言不合就扭人脖子的狠角色。
真师爷虽说心机深沉,却是个实打实的读书人,哪有这劲儿攥她脖子。
“我是来查奸情的!”
松下月的双脚都快被提溜着离地了,没空计较这人到底是谁,当务之急还是保下自己一条小命。
“真的,我是个私家侦探,衣服内兜,有我的证件!”
松下月双手把在假师爷掐着她脖子的手上,试图掰开一点,给自己争取些新鲜空气。
“你刚不都说了嘛,这个保镖陪着他小情人儿去逛商场了。”松下月又把刚刚的话捡起来了,“他老婆今天找了个借口,把人锁在了家里,花大价钱请我假扮,来看看他到底是要见谁。”
说着,松下月还装模作样的抱怨两句,“早知道是帮派集会,我说什么也不会来,你看这个破地方,连个空调都没有,我戴着头套都快热死了。”
波本不听这一面之词,先找到了供述中提到的证件,又高声让走廊上的小弟给真保镖打了个电话确认。
到了这一步,松下月才算浅浅松一口气,真保镖是黑老大的人,虽然没有提前串通过台词,但应该会给她兜底。
这么想着,松下月整个人都感觉底气足了许多。
等待走廊那边外放的超大声的电话里传出真保镖质问妻子为什么不信任他的声音时,松下月假面上的鼻子就差没翘上天了。
“听着没,大兄弟,都证明我是清白的了,快放开我。”
波本听了,面上却露出一个古怪的神色。
他将刚刚搜出来的证件翻到有照片的那一页,对准松下月,“这是你?”
松下月想都没想就肯定的一点头。
波本的神情更古怪了,因为照片上那人,他认识,正是在酒吧有过一面之缘的川下涧。
这个时候,接到小弟汇报的二把手匆匆忙忙赶了过来,“怎么回事,波,阿正,听说混进来了个探子?”
他额头上冒了一层虚汗,就怕计划还没开始实施,就被人勘破了底细。
“大哥,不必慌神,他没机会进会议室。”波本收起那个证件,塞到了自己口袋里,没叫二当家看见。“人我先带走回去审审,剩下的事,回头再谈。”
假师爷一把抓住假保镖的胳膊,就往外拽。
松下月觉得被带走不是什么好事,对方也是个假货,谁知道他又是什么目的。
可是才挣扎两下,假师爷就将一只小小的手枪顶上了她的腰,凑近警告道,“建议你不要乱动。”
一直到被推上副驾驶,松下月的状态都是懵的。同样都是假货,这厮架走她的动作怎么这么理所当然。
“你也是个假货吧,说说你的目的,说不定我们并不是敌人呢。”松下月冷静的推开还指着自己的小手枪,让枪口偏转了45度,抱臂靠在车座椅背。
波本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也不急着发动车辆,侧身看着假保镖,暗示性非常强的摸了摸左耳后耳根——这是松下月人皮假面的边沿,一般假面都是个完整的头套,边沿线应当在脖子处,这姑娘的人面与常见的不大一样,波本猜测可能算独家。
如果他所猜测的不错,这个假保镖应当会对这个动作有所反应。
果然见着假保镖下意识的抬了抬手指,即便没有真的一对一摸上同样的位置,可也已经暴露一些问题了。
波本裂开一个邪气的笑,“这位先生,或者应该说,这位小姐,不妨揭开你的真面目,我们再谈。”
没等反应,他坐正了身,发动了车辆。
这种情况最挠人,松下月坐在副驾驶上看着窗外飞奔的城市街景,一遍遍回想与旁边这个假货二号所有的交集,拿不准自己到底有没有二次掉马。
想着想着,她竟然开始走神,这主要得怪假货二号的敌意并没有那么足,不够触发她的安全警报。
拉面、打折、班车、流浪汉……松下月的思绪跟着窗外的物事四处乱飘,直到楼宇越来越稀疏,她才大觉不妙。
这怎么开着开着,向杀人埋尸的风水宝地开了啊。
松下月轻轻倒抽一口冷气,试图讲道理。
“这位假,先生。”假货二字差点脱口而出,又给她咽了回去。“你不试图再跟我讲讲道理了,直接杀了不至于吧?”
波本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僵,他偏头看了看松下月有点紧张的假脸,皮笑肉不笑的问,“你是这样想的?”
说着这话,脚下一踩油门,车跟个离弦之箭似的,直接冲过了黄灯的最后两秒。
线条流畅的白色马自达RX-7自打上了山路,就跟脱了缰的野马,再也不控制速度,甚至为了不减速,在经过两辆并排行驶的货车时,连刀片超车都使出来了。
松下月是个胆小鬼,去游乐场是一点刺激项目都不敢玩。现在在这名副其实的过山车上,全程都没敢撒开头顶的把手。
“啊啊啊啊,慢点慢点,大哥,你慢点!杀人不过头点地,把人吓死这种谋杀法子可就太恶毒了啊啊啊啊!大哥,你想知道啥你问呐,我都告诉你,你慢点开啊啊啊啊!”
山路上回旋着松下月的鬼哭狼嚎,波本觉得闹耳朵,非但没有减速,反倒开的更快了。
他假面下的脸被疯狂填满,眼睛睁大,炯炯有神的紧盯着前方的路况,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笑。
他在享受,享受飙车的过程。
车子最后一个摆尾,停靠在了山巅的小树林外。
波本伸出手,跨过松下月缩在座椅里的身体,替她开了她那侧的车门。
很有绅士风度的模样,“请吧,小姐。”
松下月的双手仍然仅仅握着车窗上的把手,双眼紧闭,身体还在微微战栗。
她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下狂跳的心脏,只是说起话来,声音还是带着抖,“这是哪里?”
波本已经下了车,一手搭在车顶,弯着腰透过车门看松下月,“你可以理解为,约会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