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三个小时前。
花无缺开车前往汉东医院的途中,接到了怜星助理的电话。助理在电话中哭得抽抽噎噎,大致意思是说,怜星被绑,对方打电话到总经理办公室索要五十万美元的赎金,送到嘉荣火车站。
花无缺立刻调转方向,问:“报警了吗?”
幸好助理并未相信那些“报警就撕票”的话。她说:“关平公安局已经接警了……对方说,他、他还会打过来。”
“先准备现金,不够的就用白纸来凑,至少塞满一个箱子。大姑姑还好吗?”
“月总去听音乐会了,打电话一直没人接,大概还没散场。”
前往火车站的路上,花无缺打了个电话给小鱼儿,对方没有接,最后是铁心兰帮忙查到了关平分局王队的联系方式。
火车站是嘉荣市人流最大的地方,警方拉起警戒线,疏散人群,难得变得空荡荡。绑匪和怜星在东面广场的一栋二楼小商铺里,正对那个商铺侧面的窗口,是一家快餐店。
花无缺出示了证件,在快餐店二楼找到分局王队,王队简短地说明了一下经过。大致是对方在移花制药停车场持枪劫车,司机被人打晕扔到路边,他们通过监控和怜星的手机定位查到具体位置。
谈判人员正在窗口下不停地和歹徒喊话。
“对方有两个人,那个大花臂手里还有枪,人质脖子上的颈环,很可能是新型炸弹。”王队说,“狙击手和排爆组马上就来,你别急。”
“想要这女人活命,把钱给老子拿来!”大花臂的手枪牢牢抵着怜星的太阳穴,怜星被胶带封了嘴,身上多处瘀青,脖子上的颈环炸弹闪着诡异的红光。
谈判人员不断地和歹徒周旋,特警队悄无声息地来到他们身后,架起狙击枪。空气沉闷潮湿,气压低得令人透不过气,一众警察蹲守在狭小的快餐店里,皆出了一头的汗。
花无缺用望远镜仔细看了看歹徒的模样,沉声道:“那个手臂上有蛇形文身的人,就是市局正在调查的‘十二星相’成员之一,代号食鹿,就是蛇。”
“那就是不能击毙。”王队额头上的汗变得更密了,抄起对讲机,“继续周旋!继续周旋!”
花无缺拧眉望向商铺窗口,两名歹徒的身体互相遮挡重叠,想要同时制服他们又不触发炸弹,十分困难,况且那蛇老七手上还有枪。他再次打电话给小鱼儿,对方仍未接听,然后打给了铁心兰,将这里的事告诉她,又问:“江小鱼在不在?”
铁心兰:“早上江副来了一趟,又出去了,好像有任务。”
花无缺回复“知道了”,忧心忡忡地挂断电话。
那边排爆组查出炸弹的具体特征,简要说道:“王队,是前几年的MA576型炸弹,以遥控通信波控制,只要拿到遥控器,人质暂时不会有危险。”
王队摸出口袋里的烟叼在嘴里,没有点燃:“遥控器不知道在谁手上,如果……”
无线对讲机里传来沙沙的电流声:“队长,对方要求路人去送现金!”
王队骂了句粗话,冲对讲机喊:“让老赵想办法换身皮,扮成路人!”
“我去吧。”花无缺忽然说,“人质的情绪也很重要,小姑姑看到我,应该能安心一些。而且他们两个,是市局的重点调查对象。”
他虽在停职期间,但一切未有定论,按例比王队还高了半级,本不用他亲自涉险。王队思虑再三,让人给他准备了防弹衣,又从隔壁服装店找来一件连帽衫遮在防弹衣外。
花无缺拎着沉甸甸的皮箱,孤身来到废弃商铺二楼,特警和排爆组紧随其后,立刻包围整座楼。
“慢着,”十步距离之外,蛇老七举枪对着花无缺,“打开箱子。”
花无缺蹲下身,展开皮箱,里面果然塞满了美金。他把箱子向前推了三步,低着头,装作协助警方的好心路人,“可以放人了吧?”
蛇老七的同伙放下匕首,将怜星推向花无缺,“滚吧!”
怜星脸色发白,脚步虚浮地走向他,花无缺上前扶着她,解开背后的绳子,抬头道:“警察说,还有炸弹遥控。”
蛇老七狞笑道:“让那些警察全部撤走,我再给你遥控。”
王队通过花无缺身上的监听设备听到对方的要求,挥挥手,全体队员便各自找了隐匿处躲藏。
花无缺低着头,棒球帽的帽檐挡住了他的脸,“警察本来就不在,他们担心炸弹失控,只让我一个人来。”
蛇老七的枪口纹丝不动,只让同伙下去查看。躲在暗处的警员们屏住呼吸,听着他的脚步声在来来回回绕了几圈,广场附近还有便衣警察假扮的行人。
同伙并未找到警察的踪迹,兴奋地站在窗口下大喊:“老七,外面真的没有警察!”
蛇老七比他更多一分警惕,脚步微动,小心翼翼地看向窗外楼下。就在他转头的一瞬间,花无缺掏出藏在身上的□□,瞬间击中他。蛇老七腿一软,跪倒在地,枪口朝外打出两发射偏的子弹。花无缺躲在门后避开,随后冲进房间夺下对方的枪,躲在暗处的警察鱼贯而入,从他身上搜到了炸弹遥控,方才还在沾沾自喜的同伙,也早就被外面的警察制服,戴上了手铐。
排爆组帮怜星拆除炸弹,怜星受了外伤,情绪几乎在失控的边缘,拉着花无缺不停地说:“快去码头……她在飞鹰号。”
花无缺心中警铃大作,“大姑姑在飞鹰号?”
怜星断断续续地说:“绑我的人说……姐姐和江别鹤……在飞鹰号游轮。”
·
前往码头的公路上,几辆警车飞速而过。花无缺不停地打电话给小鱼儿,都无人接听,最后响起冰冷的机械音,提示电话已关机。邀月那边,也没有人应答。
手机提示收到一条新邮件,花无缺看着那个红色角标,迟迟没有勇气点开。
“他离开的时候,状态怎么样?”
铁心兰想了想,听懂这个“他”是指小鱼儿,回答:“挺好的啊,跟我们有说有笑的。他走的时候还换了一身白色西装,说是任务需要。”
“是飞鹰音乐会。”花无缺一颗心沉到谷底,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恨不能插上翅膀立刻飞到游轮上。
铁心兰脸色骤然一变,“他没有告诉我们,自己一个人……去找江别鹤?”
副驾驶上对讲机传来小李的声音:“队长,水警那边说,江副已经通知过他们了。”
铁心兰略微松了口气,“江副也不算孤立无援,队长你别太担心了。”
花无缺依旧愁眉不展。怜星为十二星相所挟,那么船上绝对不止江别鹤一人,他们消失了那么久又突然出现,绝对不是小鱼儿一个人可以对付的。
他们到达港口时,天空开始落雨,江面阵阵波涛涟漪。警船沿着飞鹰号的航线一路前行,半个小时后,花无缺站在船头横栏边,率先发现那艘豪华游轮,在望远镜中,看到了他们对峙的场面,还有小鱼儿腿上的枪伤,血流如注,蜿蜒流淌到甲板上。
“他们有枪。”
三艘警船都备有狙击手和排爆人员,水警的对讲不时发出响动,同步救生船的坐标。就在警船向前迫近之时,飞鹰号上传来巨响,爆炸引起前方江面的波涛。左右两艘警船稍稍调转方向,绕向游轮两侧。指挥员举着对讲机说:“狙击手准备!”
“等等!”花无缺打断他,“我看到小鱼儿朝我们做了个手势,让我们再等他一分钟,再等一等!”
魏无牙是犯罪组织的首脑,背后有太多值得深挖的东西,毒/品,谋杀,强/暴,诈骗……一旦他死了,藏在他身后的阴暗污秽就再也没有见光的时候,他们为此做的所有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那就打手臂!”铁心兰说。
指挥员反对道:“不行,只打手臂的话,犯人还是有余力操控□□!”
众人只能看到甲板上的相持,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相距五十米时,爆炸再次发生,船体开始进水下沉,警船浮于江面之上,随波涛起起伏伏。
“队长,再不开枪,后果不堪设想!”铁心兰望着倾斜的游轮,雨水和泪水一起流淌在她的脸上,一片湿润。
飞鹰号上有两百多位游客,是嘉荣乃至国内各界名流,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还有七十位乐团演奏者和三十位工作人员,三百多条生命,一旦因为他们的犹豫造成救援失误,就是三百多个家庭、近千人毕生的伤痛,是举国上下的动荡。他们所有人都会被问责,还会永远困于内心的折磨。
在任何时候,生命都比真相重要得多。
催促声还在继续,那么多条人命,那么多人的未来和前程都压在他身上,花无缺握着横栏的手用力到发白,身体却控制不住颤抖。
看到小鱼儿再次中枪,他忍不住呼喊对方的名字,对方没有回头。花无缺闭上眼睛,和游轮上的小鱼儿同时开口:
“开枪。”
“开枪!”
两侧狙击手同时射击,一枪打中魏无牙的手臂,另一枪击倒挟持邀月的刀疤男人。处在狙击死角,从未被众人注意的江别鹤,却举起了枪。
花无缺从知道小鱼儿孤身上船开始,整个人就处在高度紧绷的状态,这段时间内心承载的东西太多,在小鱼儿落水的那一刻,那根弦瞬间崩断。直到跟着上了搜救船,那伤口处不断流淌的猩红色刺痛了他的眼睛,花无缺才猛然回神,握着小鱼儿冰凉的手,泣不成声。
小鱼儿自认并不是沮丧悲观的人,自幼失去父母,他从未怨天尤人,因为他有燕南天,有关爱他的邻居叔伯,哪怕燕南天也离开他而去,他也能怀着思念,好好生活下去。掉入江中时,他却想,大约在劫难逃了。往事在眼前一一浮现,走在那些刻骨铭心的或是早该忘却的回忆中,他重新度过了二十多年的人生,最后停留在早上与花无缺分别的一幕。
早知如此,应该和他多说几句话。
回忆结束的那一刻,小鱼儿忽然感到一阵暖意,身体变得轻飘飘的,涣散的眸光望见花无缺模糊的脸,竟然笑了。
花无缺握紧他的手,努力把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看到对方嘴唇细微的开合。他凑近,听到他说:“哥……生日快乐。给你的礼物……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