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他于绝望中 第6章 “租金”

“谢谢......”历柏诚没有发现，自己连声音都是发颤的。

女孩看向他，笑着摇摇头：“这有什么，我们是同桌嘛。”

历柏诚对上她的笑，愣了两秒，局促地把头低了下去。

陆千恩理解他的无所适从。

曾经的她也害怕和别人交流，更害怕别人对她表达善意。但实际上自己怕的并不是被关心，而是她无从分辨这种关心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她理解这种防备心和矛盾感，这是每一个无法融入集体的人用以保护自己而设下的心防。

“同桌，不介意我用你的书吧？”她没有再为他念板书上的内容，而是拿起自己的课本，和历柏城桌上的书交换了位置。

历柏诚不解。女孩拿着他的书，抬起头看了看黑板，然后低下头在课后习题的地方抄抄写写。他也低下头，翻开她放在自己面前的课本。这本书除了扉页上写了名字和班级，和刚发的新书没什么两样，干净得不像已经被使用过了半个学期。

历柏城立刻反应过来，她换书是为了替自己抄笔记。感激和窘迫同时涌上胸口，陌生的情绪令他心口发涩。他不安地扯了扯她肘下的书角，想把自己的书拿回来。

“你要这个嘛？”陆千恩停下笔，歪过头故意问他。

“嗯......”

陆千恩有意逗他：“好呀，要是你说对了我的名字，我就还给你。你还记得吗，我叫什么？”

历柏诚紧张地抿唇，磕磕巴巴地回答：“陆，陆千恩？”

陆千恩便勾起一个满意的笑，也回了一声他的名字：“历柏诚。”

“书，书......”很少有人会与历柏诚说话，更别说开这样的玩笑了。他有些着急，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

“你就看我那本啊。”仗着上一世与他关系很好，陆千恩理所当然地耍赖，想了想又从兜里摸出一颗水果糖放在他的桌子上。

“你也看到了，我超级爱惜自己的书。”她指指自己崭新的课本，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不在上面做笔记，完全就是因为不想把自己的书弄脏。”

“但是你也知道，不记笔记，成绩怎么能提高呢？”

陆千恩保持着某种煞有介事的认真：“所以我决定，以后就借用你的书来做笔记了。放心，不白借，给租金的~一颗糖借一天够不够？”

历柏诚刚想回绝，“不……”

话还没说完，陆千恩接着说：“少了吗？不然再多加——.”

“不，不是.......”

陆千恩偷笑，故意拖长语调：“哦~不是呀。那还是按照一颗租一天来吧！”

历柏诚低下头，欲言又止。

她是在帮他。

但一份从未经历过的善意像是团烈火，灼得他心里难受，甚至让他很想立刻逃开，逃得越远越好。

……

周四早上第一节是生物课，第二节是语文，上完以后广播里响起了跑课间操的音乐。

陆千恩确认好课本上的笔记没有抄漏，阖上书叫上夏晚樱，和她手挽着手往操场底下走。

每天跑操，人群都要在楼道上堵三四分钟下不去，今天也是如此。

“小樱，你怎么了？不开心吗？”陆千恩问。往常这个时候，夏晚樱总会拉着她兴高采烈地东聊西聊，今天却低着头，反常的沉默。

“是夏琪啦！”夏晚樱瘪瘪嘴，不高兴地抱怨，“抄人精，讨厌死了。”

陆千恩想了想，“是那个染红头发的女生吗？”

“对啊，我作文不是写得还可以吗？结果她昨天偷偷把我写的周记拿去抄了，你知道她多夸张吗？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和我的一模一样的东西，她居然还狡辩说自己只是看过以后留下了印象，所以写得像。”

“啊这？她改都没改吗？”

“改了呀，改得更弱智了。但里面写的事情还是一样的，连我写给我妈的话她都抄！气死我了！”

“哈哈哈哈哈哈，你也太惨了！”陆千恩发出吃瓜专用笑声。

“哎，总之和她一个班真是算我倒了八辈子霉了！第一节课上完以后，语文老师不是把我叫过去了吗？就是因为这个事儿。她问我俩的周记怎么那么像。我说是夏琪抄我的，语文老师还不信！”

“为啥啊？你不是语文课代表吗？我记得老师挺喜欢你的呀？”

“她说夏琪主动跟她承认错误了！你知道她咋承认错误的吗？她居然说我俩都是抄的作文书所以抄撞了！我真要被她气吐血了，就几篇破周记，到底有啥好抄的啊？”

“啊这？我之前还没怎么和这个夏琪接触过，没想到她这么逆天啊。”

“我以后再把自己的作业放在桌上我就是猪！”夏晚樱气鼓鼓地抿了抿唇，表情不快。能让性子一向软和的夏晚樱都这么讨厌的人，倒是非常少见。陆千恩好奇地朝人群中张望，想看看夏琪在不在里面。

夏晚樱也四下看了一圈，没看到人，哼了一声：“人家估计又跑去厕所躲跑操了，没跟我们似的在这堵着。”

“还能躲跑操？不怕被抓啊？”

“反正被抓了她就哭呗，就说自己心情不好呗，寻死觅活地威胁老师呗。”夏晚樱摇摇头，“谁敢管她啊？”

陆千恩竖起大拇指，“小樱，观察敏锐啊！这么久了，我都还没注意到咱班居然有这号神人，你对她居然这么了解。

夏晚樱无奈地摇摇头：“不是我想注意她，实在是每次我收完作业交去办公室的时候，都能看到她在王老师那儿扯皮，想忘记都难。”

正愤愤，右后方一只手拍了拍夏晚樱的肩膀，把她吓了一激灵。

“对不起同学。”见吓到夏晚樱，来人不大好意思的道歉，继而解释道：“你们是十三班的，对吗？”

夏晚樱狐疑地看着拍她的女生，有些警惕。

“其实是这样的……”女生趁着人群慢慢往下移动，走下来和夏晚樱、陆千恩站成一排。

“我经常在体育课上看到你们和……”她脸有些红，“就是，你们和慕星云关系还不错是吗？”

“哦~”夏晚樱和陆千恩脸上露出了然的表情，熟练地点点头，询问道：“你是想让我们帮忙带情书还是带零食？”

女生有些惊讶，“你们怎么知道？”

但她很快也反应过来：“是不是经常有人找你们帮忙……”

夏晚樱点点头，“基本上每天都有好几个吧。”

“啊…？”女生表情黯淡下来，满脸的期待和羞涩也随之不见。她朝两人笑笑，“那就不用麻烦你们啦。”

夏晚樱还没有开窍，见女生失落地转身离去，不解地问陆千恩：“陆陆，为什么星云这么受欢迎啊？”

陆千恩真诚回答：“因为他长得好看啊。”

“可是他超级幼稚啊，跟小学生没什么两样。”

陆千恩笑，“没办法，谁让他长得好看。”

夏晚樱撇撇嘴：“那前几天他在背后揪你头发，还偷偷在你背后贴小纸条，你不觉得他特别无聊吗？”

“非常觉得，特别无聊！”陆千恩重重点头。

“什么嘛，那你还说他好看。”夏晚樱挽住陆千恩的胳膊，和她一起慢慢往楼下走。

陆千恩揉了揉她的脑袋，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因为他确实好看得很客观嘛。”

夏晚樱一噘嘴，“再好看也就是个幼稚鬼嘛，真不知道她们有什么好喜欢的。” 陆千恩点点头，接着八卦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啊？”

初一的女孩处在情窦初开的边缘，夏晚樱脸微微薄红，很认真地想了想：“我……应该是喜欢温柔的男生吧。”

“啊，温柔型的~”陆千恩笑着用肩膀撞了撞她，“我记得岳泽也喜欢温柔类型的男生诶~像夏目那样的。”

“夏目？我们学校的吗？”

“不是啦~是一个动漫，叫《夏目友人帐》。”

……

一天的课很快上完，历柏城和往常一样匆匆忙忙地跑到夜市，等忙到十点多钟，夜市的客人少了以后，又脚步不停地往家里赶。

“妈，我回来了。”

回到家，历柏城从书包里拿出一张半旧的草稿纸，拍了拍，放进妈妈手中。想了想，他又把校服里揣了很久的水果糖摸出来，撕开递给她。

历母温柔地笑着，在纸上写下疑问：“糖果很甜。是哪位朋友送给阿深的吗？”

很简单的问题，历柏城却抿着唇，看着地面，半天没有回答。

朋友吗？他对这个称呼有些陌生。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有过一个朋友，只不过早就已经失去联系了。

历母见他不说话，继续在纸上询问：“是阮音小姑娘给你的吗？你们终于和好了？”

自己儿子性格太过孤僻，从没见过他跟其他小孩子交过朋友。她心里急，却对此无能无力，毕竟自己这种条件，根本没资格改变什么。

直到儿子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放学时满眼都装着欣喜，跑回家跟她说自己新交到了一个好朋友，他真的好开心好开心。

儿子口中的那个好朋友，是一个叫阮音的小姑娘。在好长一段时间里，他每天都会跟自己提起那个小姑娘好多次。

——阮音好厉害，会用捡来的塑料瓶做“电话机”跟他聊天；阮音好聪明，用了一种很辣的酒帮他洗伤口，洗过以后伤口居然就不痛了；阮音对他真好，愿意和他当朋友，她说要和他当好久好久的朋友，当一辈子的朋友......

可是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自己儿子再也没提起过那个叫阮音的小姑娘了。

她也再没见过他用那样明亮的眼神对自己诉说什么事了.....

原就孤僻的少年变得愈发沉默寡言，越来越像他早逝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