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叫什么?”
六号厂房暂时归王九使用,他将这里作为独属于自己的乐园,一层用来练功,二层便收纳着他无数花里胡哨的衣服。
王九四仰八叉地在沙发上歪倒,墨镜后的眼掠视过穿衣镜,定在那匀称莹洁的背影上。
莫妮卡拉裙摆的手顿了顿:“曼玲,黄曼玲。”
既然已经和龙卷风达成协议,告诉王九也无妨。
“曼玲?money?”王九拍掌大笑:“好名呀,带财!”
镜中影翩然转过身,姿容曼妙,神情却极是不满:“叫我莫妮卡·黄。”
王九掏掏耳朵:“哦,莫妮卡·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忍下气,莫妮卡回身照镜,对王九的品味难以恭维:“你是怎么选中这条裙子的?我阿弟十五岁都不会喜欢这种style!”
莫妮卡穿着一条挂脖红色碎花裙,静止不动时,裙摆堪堪遮住大腿根,她摆弄着夸张的首饰,尽量将一头乌发盘到可以与这身衣服相匹配。
“没办法,我上次就跟你说过,不要落单被我逮到,现在只是让你换身衣服陪我去个地方,又不是跳脱y舞。”说着,王九在沙发上妖娆扭动着,流里流气。
他不明白莫妮卡在不满什么。这身衣服分明把她衬得很靓,那双腿够直够长,皮肤也像绸缎一样,好东西就要大大方方展示,有什么不对呢?
“穿成这样跟跳脱y舞也没什么分别。”莫妮卡还在往下拉裙摆。
“我看看。”王九一个撑身起来,抖抖衣衫,走近全身镜。
他让莫妮卡穿的少,自己却穿得十分多,花团锦簇的衬衫搭上个休闲白西装外套,下裤与莫妮卡的衣裙同色,大金链在锁骨下方晃来晃去:“不错啊,今天不需要你看起来有多贵,够靓就行。”
“多谢夸奖。”莫妮卡皮笑肉不笑,顺势探听起今晚王九的动向:“其实,你就是想要个花瓶撑场子,知情识趣,体贴周到,我懂得。只是我被这点布料包得跟个茧一样,一动不敢动,到时候只能坐你旁边,扮木头人啦。”
“嗨呀,谢天谢地谢天谢地。”王九做过阿弥陀佛,两指忽然探往莫妮卡脖间,将一缕头发从项链中拨出。
“你如果对我太‘体贴’,才是真要命啊。”
虽不曾接触到,莫妮卡的肌肤还是不可控地覆上鸡皮疙瘩。
王九让她穿成这样,并不仅仅是因为恶趣味,更是在限制她的武力。
龙卷风的抗癌特效药十分稀有,莫妮卡花了大功夫才弄到。得到药只是开始,怎么把药神不知鬼不觉送进城寨,才是难处。走私生意大多集中在掌管港口码头的龙头手中,偏偏大老板又是个中翘楚,只走一单抗癌药,太容易暴露了。思来想去,只有做无头单,无论是药贩还是中介,都不知买主是谁,只要将货送到固定的地方即可。
按照计划,那艘带药的游艇会经过观塘,到时候有人帮莫妮卡取药,现在临时改换路线,不再可控。运气好那药白白浪费,运气不好,被人搜出来,说不定还会有别的麻烦。莫妮卡只能亲自去取。她知果栏征用游艇必然别有用处,再打听,当晚会有好几个社团的人上船,出海一整晚,次日返回中环。虽然不知他们要做什么,但九成九大老板不会亲自去,海上不可控的太多了。
那么,去的就只有可能是王九。因此,莫妮卡只需要找好借口,适时出现,再“被”捉住就好。
至于王九会因为公事放过她?开玩笑,以王九的脑回路,根本不会做这么正常的选择。然而越了解癫公,莫妮卡就越明白癫公的不可控,上船容易下船难,她得留够后手。
四仔是在龙卷风癌症这件事上,莫妮卡唯一的盟友。
“我去帮龙卷风取药,如果明天中午,我还没回来,你就给他打电话,别告诉城寨的任何人。”莫妮卡将一个号码递到四仔手中。
四仔心中一凛:“你要去哪里取药?很危险?”
怕被担心,莫妮卡没提王九,草草说了个大概:“药在游艇上,要出海一晚。”
手掌骨骼弹响突兀,莫妮卡诧异地看过去,那写着电话的纸条已经被四仔攥得没了形状。
四仔像极力在抵抗着什么,全身都在戒备、紧绷:“一定要上船?没别的办法?”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没得选。”将手提袋收捡好,莫妮卡转身欲离:“如果有人问我去哪里,你就说我去中环参加校友会。”
“莫妮卡。”粗糙厚重的手掌裹紧莫妮卡的手腕。四仔没有立刻说话,过于郁热的沉默之后,他竭力让语调如常,不随灵魂颤抖,佯作温柔、轻松:“明天晚饭想吃什么?我烧菜给你庆功。”
莫妮卡便也笑着回答:“清蒸石斑鱼,好不好?”
天擦黑,王九大摇大摆地领路,带莫妮卡和几个小弟上了一艘鸽羽白的豪华游艇。登船时,上面已热闹非凡,桥廊上的大泳池尽是男男女女,声色犬马。船楼共三层,乔治亚风格的装潢,线条鲜明,极致对称。里面来来往往着不少中外游玩客,其中不乏比莫妮卡穿得还清凉的美女。
“哇,好多人呀,今日你做客,还是你做东?”
“你猜。”王九扬眉微笑。
莫妮卡回答:“做东吧。”
“怎么说?”
“上船的,个个都搜身,唯独跳过了我们。”
闻听“我们”二字,王九止不住地高兴:“小姐,懂得太多,很容易被灭口的。”
莫妮卡向后退了两步:“我其实呢,什么都不想知道,不然,你放我走?”
王九一把将莫妮卡拽回,挽进手臂,交缠又较劲:“记住,人前要叫九哥,要笑,笑得比糖水甜。”
“我不知道怎样算甜呀,你示范下?”莫妮卡故意笑得僵硬,歪头挑衅。
王九的脸倏然凑近,嘴角咧得夸张,硬生生挤出两个与他狂佞气质不符的酒窝来。
“王九!”
一声粗豪的招呼引得莫妮卡同王九不约而同向前看,一个蓝金斑点豹纹花衫的大肚汉热情洋溢地走来。
“豹哥!好久不见!”王九松开莫妮卡,同人称兄道弟:“最近鸭寮街生意火爆呀,恭喜恭喜!”
“洒洒水啦,混口饭吃,跟果栏的大生意没得比……”
两人热情寒暄,俨然一副老熟人、哥俩好的模样。然而当豹哥从小弟手中接过大哥大大声回电时,王九在墨镜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好塑料。
挂掉电话,豹哥看向莫妮卡:“这个靓女是?”
“这你都看不出来?明知故问。”王九一巴掌拍在莫妮卡后背上,差点拍出个五指印:“来,叫豹哥。”
看戏的莫妮卡猝不及防,差点被王九拍岔气,她反手挽住,狠狠掐着王九的胳膊肉报复,差点把硬气功拧出来。手上越使劲,莫妮卡笑得越开怀:“豹哥好。”
“好呀,好好好。”豹哥礼貌性地应了两声,王九的女人是靓得过分,但实在惦记不上。他和王九打过很多次交道,也最清楚,这条疯狗,就是撕碎了也不会给别人吃一口。
“好好玩,回见。”王九伸出手同豹哥交握,倾身时问:“准备好没呀?”
豹哥答:“不用你说。”
对大声密谋,莫妮卡装聋作哑。
等到豹哥走远,王九才冷哼一声:“卖老鼠货的垃圾佬,就这点眼力。”
莫妮卡睨他:“你怎么偷偷说人坏话?”
“你猜他有没有在背后说我?”王九耸耸肩,伸手戳指莫妮卡鼻尖:“不定连你一起骂。”
“我没是所谓。”莫妮卡想:我其实也在偷偷骂你。
莫妮卡挽着王九继续往里走,一路上又遇到几个h社会,匆匆打过招呼就去找乐子了。进入餐厅后,王九才大手一挥:“随便吃,随便玩,都算我账上,就记得一条——”
小弟们齐齐接话:“跟住九哥,该玩好好玩,该做事好好做事!”
王九御下还是有一套。
莫妮卡视向舱窗,天色早已全黑,艇身缓缓移动,带开光彩溢目的中环夜景,开船了。
龙卷风的药就在这艘游艇上,现在的问题是,必须找机会甩掉王九。
“你又在盘算什么?”王九盯住莫妮卡,鹰隼般的锐利目光不肯错过任何细节。
莫妮卡看向餐台:“我饿。”
王九大手一挥:“去拿,我等紧你。”
拣了满满一盘餐食,莫妮卡回到王九身边坐下,王九端了杯香槟,抻着身体一边张望,一边抖腿,百无聊赖。
莫妮卡叉起小块烤肉吃,发现调味与新鲜度出乎她的意料,因此更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可惜没吃几口,就有狗拿着餐叉,在叮叮当当地敲她盘子:“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莫妮卡试图用眼神制止这种没有素质的行为:“这里是buffet,你想吃什么自己拿啊。”
“我要你喂我。”王九理直气壮。
“四肢健全就别做傻事ok?”
王九继续敲盘子,敲得路过的人都频频回头过来。莫妮卡实在忍受不了被这样公然眼神凌迟,只好松口:“好好好,我喂,我喂。”
莫妮卡拿的许多菜,王九也爱吃,带血的牛排肉,生食海鲜,与王九不同的是,莫妮卡会将它们都切成整齐均匀的小块,然后不紧不慢地往嘴里送,一看就没饿过肚子的模样。
在平时,王九会不耐烦,但此时他很享受,哪怕咀嚼时牙齿是狰狞的,眼睛却眯得星光灿烂:“其实,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口味很相近。”
莫妮卡头也不抬,机械般地投食:“上次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餐叉头被狗嘴叼住,拔不出来:“我上次说了什么?记不太清楚,我只记得你不肯跟我走,我后悔好久。”
“后悔?”
王九摇头晃脑:“你当时没好全,打晕绑走好简单啦。”
餐叉被莫妮卡大力抽出,撞上犬齿发出刮擦的尖声:“如果你当时有把握做到,肯定就做了,不用等到现在。”
“讲得好。”王九和着香槟吞咽一口:“那我现在把你带上船,你觉得你今天还能脱身吗?”
莫妮卡不语,只觉得王九有意思,硬是等到吃饱喝足才龇牙威胁人。
“别耍花样,好好考虑,你要拿什么跟我换——”
“唉,这谁啊这谁啊,九——哥——”低沉又夸张的声音炸耳,莫妮卡僵住,只觉得有几分熟悉。
王九撒眸望去,却没起身,只等那人大马金刀地走过来。莫妮卡先是看到一片深V黑衫,再抬头,那标志性的挑染金发差点没让她晕厥过去,真是冤家路窄。
“乌——鸦——”王九模仿乌鸦拖腔拖调,摇头晃脑:“啊呀,我怎么才发现,你这个花名取得好贴切,声破锣,眼犀利,又穿一身黑,乌鸦精投胎都没你像个鸟人啊。”
“不怪我啊九哥,”乌鸦两手一摊,很是无辜:“外面比基尼水池里的小妞都没你穿得sao,我不想看到你都难呀。”
莫妮卡不禁伸手挡住半张脸,既丢脸又好笑。
王九不甘示弱,故作诧异:“嗳,你现在才上船,东星堂口还没通电车?你该不会走路来的吧?”
乌鸦垮下脸来。东星的势力集中在元朗,那边经常被视作经济不发达的贫瘠乡野。越是分不到肉,乌鸦就越恨这些占尽地利的所谓“城里人”,躺着挣钱不说,还要嘴上看不起人。他正想破口大骂,余光一瞥,看到了莫妮卡。
“是你。”
王九难以置信,满脸写着:怎么你谁都认识?
莫妮卡只能尴尬地笑。
乌鸦立刻联想发散,怨怒之意骤然消退,他抄着一双健壮手臂,对着莫妮卡就是一通阴阳怪气:“香港小姐,这么快就换人跟?”
问完又啧声道:“换了个老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