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妮卡点破双簧局,龙卷风神色不动,眼里却浮出笑意,眼纹渐深。
信一察言观色,登时松了口大气:“你们两个,吓死我了!”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龙卷风问莫妮卡。
莫妮卡从从容容,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昨天下午,阿梅见过佐罗后失踪,离现在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她很可能还没离开城寨。一个大活人,只要人还在城寨里就好办,先找人把出城寨的大小闸口全部管住。”
“不用你说,”信一用肩膀轻轻撞了莫妮卡一下,扬起下巴,得意地啧嘴:“刚才送佐罗出去,我就安排好了,现在城寨只能进,出去必须检查。”
作为城寨大管家,信一的能力与手腕实在没的说。
莫妮卡从不吝惜赞美,学起佐罗的称呼,也用肩膀去碰信一:“可靠呀信少,还有什么高见?”
得了夸赞,信一扬起笑意,又故意躲开莫妮卡的一撞,抄手绕着会议桌踱行,男模一般:“接下来,就是确定她到底去了哪里,我想,既然她有身孕,又借钱打胎,下一步肯定是找诊所,我们挨家挨户问医生,有谁见到阿梅就行了。”
莫妮卡摇了摇头,有几分凝重:“没这么简单,我有个不太妙的猜想。”
“嗯?”
“盗尸事件你查得怎么样了?”莫妮卡没直接回答,而是抛了另一个问题给信一。
“噢,我头先过来,也是想说这件事。有几个黑医生盗尸收牙,再转卖给医学院,横竖无人收尸……”信一乍然停步,电光火石间将两件事串联在了一起:“你的意思是,他们想把阿梅卖了换钱?”
信一气怒:“这些禽兽!”
莫妮卡又问:“人都捉住了吗?”
“一网打尽。”
“事不宜迟,我想问他们几件事,一起过去,你电单车呢?”莫妮卡起身想走。
“楼下……”
“咳咳。”
莫妮卡与信一齐齐回头,便见龙卷风挡着嘴假咳。他看着视若亲生的男仔同莫妮卡你一言我一语,自己却连嘴都插不上,一时心情百感交集。龙卷风调整过坐姿,不苟言笑:“你们,当我是空气?”
“大佬。”信一郑重地唤了一声,而后握住莫妮卡的手,两掌交叠,坚定万分。
龙卷风侧开头:“去忙啦去忙啦,肉麻。”
谁又能想到,一开始,劝龙卷风对莫妮卡加紧防范的,其实是信一呢?
信一牵着莫妮卡走出来,正好遇到姗姗来迟的四仔,他的目光在二人交握的手上顿了一秒,暗淡地挪开:“怎么样了,查到线索了?”
莫妮卡答:“诊所街。”
“我跟你一起去,”四仔补充道:“那边我有熟人。”
气氛一时变得拥挤,毕竟,信一的摩托车只坐得下两个人。莫妮卡先行一步,跨上驾驶位,对二人道:“我开车,谁坐?”
“……我再去找架车。”
诊所街不比其他地方干净多少,消毒水压不住无端的**气味,更冲洗不去那些暗色的污迹,黑医标牌如同街道的疮疤,牙科、妇科、男科,一层盖住一层。莫妮卡又看到了各种陌生的玄学符号,占算八字,问胎男女,与代表科学的医疗本是一对针锋相对的敌人。
信命理?还是信科学?
在城寨这本就混沌一片的丛林中,这对敌人竟相安一隅,一搭一档,任人选择。
几个黑医里面,有一个的确为阿梅验过孕,但他们只承认盗尸,对买卖活人一事完全不认。
“我只是帮她验过孕!我还要在城寨生活的,怎么可能卖活人?”黑医鼻青脸肿,一双手被缚在台面,信一的蝴蝶刀翻飞振翅,为保下这双吃饭的家伙,只得和盘托出:“我还建议她趁月份不大,快点落仔,可阿梅不肯,她说她信教,落仔不可饶恕,是大罪,她一定要先赎罪,才可以落仔,发神经啊!”
“信一,你信我,我不敢卖活人,我真的不敢啊!”
信一将蝴蝶刀收起,问道:“尸体,你们是怎么弄出城寨的?”
“水……水桶。”众所周知,城寨就那么几条水管,还由福利会看管收费,不少城寨人为了用免费水,不惜推着大水桶徒步去城寨外打免费水。龙卷风从不强制居民使用有价水,用木桶运水的,也不受限,不想竟留下了这样的漏洞。
“我去排查水桶,你有事call我。”信一晃了晃bp机。
莫妮卡点点头:“没事,你去,这里交给我和四仔就好。”
听莫妮卡提及同四仔一起,信一心情复杂。他知道不该吃四仔的醋,毕竟整个城寨里,最不该怀疑的人就是四仔。在信一看来,四仔很长情的,还多次为他和莫妮卡的感情出谋划策,将莫妮卡交给他,再放心不过了。
甩开短暂的胡思乱想,信一离开,投入到寻人之中。
“阿梅的病历在这里。”四仔翻开,一目十行:“莫妮卡……阿梅是rh阴性血!”
莫妮卡循声走过去,将病历本拿过来翻开,目光锐利:“稀少血型,是她被绑的真正理由。好,至少她肯定还活着。绑阿梅的人,必然知道她的血型,病历本……”
莫妮卡走到黑医面前,抓起头发,将人按在病历本上,动作又快又狠:“这些东西,你给谁看过?”
“没……没有啊!”不想莫妮卡下手比信一还重,黑医后脑剧痛,惨叫连连:“病案我都堆在桌上,我哪知道谁看过!”
莫妮卡又问:“阿梅之后,有没有神公神婆来看医生?”
黑医一愣,立刻承认了:“有,还真有!你往后翻!鬼婆钟!就在街口开风水档,阿梅之后,大概过了二三个病人就是她!”
四仔翻找病历的手也在此时停住,鬼婆钟,尿毒症。
半小时后,莫妮卡抱着昏睡的阿梅从暗屋走出,符咒与灵器垂落的流苏搔过她的肩与脸,平添诡魅奇丽。
四仔单手按住发抖的鬼婆钟,覆面森然,貌似阴阳路上的走无常。
整件事说不上复杂,为难之处,只在荒谬二字。
阿梅的确想堕胎,但她信教信得太深,一时无法摆脱心中的枷锁。而这点隐秘又被同来看病的鬼婆钟盯上了。鬼婆钟得了尿毒症,急需一大笔钱看病,她一早窥知黑医盗尸买卖的关窍,有样学样,通过城外曾经的客户,知悉了一个消息。
有个富豪在寻找rh阴性血的活人,做什么?做“替身”,医学上的。
鬼婆钟劝说阿梅,“赎罪”是来不及,但还可以“改教”,只要阿梅将生辰八字给她,再不被任何人知道,她可以为阿梅做一个偷天换日的仪式,从此阿梅将再不受神的管辖。
被禁锢住的从来不是阿梅的身,而是她的心。至于腹中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反倒不重要了。
更糟糕的是,神婆钟已经对买命的富豪夸下海口。对方知道阿梅的存在,接下来,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要么想别的办法抓阿梅,甚至会直接找龙卷风要人。
“管他的,不理那些人就行了,有种进城寨抢人,”信一不屑一顾:“不然,我去同他谈一谈。”
“谈谈谈,哪有这么容易?”龙卷风稍显粗暴地打断信一:“这个人想活,为了活下去肯定不择手段,你对付不来。”
“龙哥,”莫妮卡举手,毛遂自荐:“我已经证明过自己,也暗示过你,你为什么不愿意考虑下我呢?你信我,这件事我保证摆平。”
龙卷风默然片刻,否然:“只是找到阿梅,不要觉得自己很厉害。”
“阿叔,你这么老道,不应该看不破的。”再次被看轻,莫妮卡自然有些不爽快。心情摆在面上,高兴时叫龙哥,不高兴就叫阿叔:
“这根本不是阿梅一个人的事,城寨里不止一个阿梅,他们为什么这么爱求神?为什么宁愿听神婆的鬼话,都不肯信自己、信家人?教会影响力真有这么大?h社会都管不住?迷信泛滥,还不是因为缺少希望。我说过的,你是城寨的底线,底线在下面,不是头顶。”
“你在怪我?”龙卷风又经一阵沉默,音色浓浊。
他当真在怪自己。
“我连城寨人都不是,有什么资格怪你?”莫妮卡放软话音,劝慰道:“你为城寨做的,已经够多够好了。可就算是神,也不是万能的,人更不可能活成神。就连活成神像都难,否则,来日一旦坍塌,所有指望住你的人,应该怎么面对这场巨变?”
来城寨这段时间,莫妮卡对龙卷风最大的印象就是独。尽管他竭力表现得甘隐于世,却始终活在自己的循环中,就像掠过城寨上空的飞机,经过、俯瞰、最后终将离去。
而此时反驳莫妮卡的,是信一:“莫妮卡,你说得过火了,好好的,大佬怎么会出事?”
是莫妮卡说的不对?信一不认为,他甚至觉得莫妮卡说得很有道理。但在这个时候,他做不到认同。
龙卷风会有事,龙卷风会有什么事?信一打心底里不愿往这个方向想。
莫妮卡直言道:“大哥,你搞清楚,你们是h社会,刀口舐血,打打杀杀,难道半点退路不给自己留?”
“h社会?”信一乍然高声:“是呀,我是h社会,我大佬是h社会,你第一天才知道?”
失控。信一从来不觉得做□□有怎样,但当莫妮卡说出这句话时,他真真切切地感到了刺痛。就好像,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莫妮卡愣了一瞬:“信一,现在不是我跟你的事,我在跟他说话。”
是啊,你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我大佬,是你的合作。那我呢?你当我是什么?
信一一步不让,通透的人第一次犯起了倔,“他是我大佬,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正视我,回答我。
莫妮卡扶住了额头,只想苦笑,她心中有个声音在喊:你就这么维护他?可他连得癌症这么大的事都不肯告诉你,自以为为对方好,两个犟种!
可惜信一听不到莫妮卡的心声,他只能看到莫妮卡的笑:“你笑什么?我在讲笑话?还是你觉得我好笑?”
到这一步,龙卷风已确定,莫妮卡知道他得癌,所以才会这么哭笑不得。可哪怕信一误会,她也不打算说。眼见刚才还牵着手离开的年轻男女在自己面前吵得不可开交,龙卷风最终开口:“信一,你先出去。”
被一心维护的大佬背刺,信一猝不及防:“喂,你两个究竟搞什么?什么事一定要背着我说!”
龙卷风加重语气:“出去。”
信一一脚蹽踢椅凳,夺门而去。
确定信一离开后,龙卷风当着莫妮卡,点了一支烟:“我让你进福利会做代表,你能帮城寨做什么?”
“除了上次说的那些,还有好多。”终于进入正题,莫妮卡从信一身上收心回来,开始坐谈。
一小时后,一切尘埃落定。
莫妮卡稍微轻松了些,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又听龙卷风开口:“你保证,以后会好好对信一,必要时,拉他一把。”
“我保证不到,”莫妮卡停身,稍微侧过身:“感情上的事,谁说得清楚?而且,阿叔你肯定,要将他交到我手上?”
龙卷风睁目,锋锐之中亦有疑惑。
“阿叔,我没兴趣给人当家长。”莫妮卡开门踏出,窈窕背影晃荡着消失,只留一句:
“所以,你想护住他,自己先长命百岁咯。”
出来以后,莫妮卡没看到信一的身影,他没等自己,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事情得一件一件解决,生气的人就得先让他消气,莫妮卡一边琢磨该怎么做,一边往家里走去,刚关门,加装的电话就在响。
“怎么现在才接?”
这里的电话莫妮卡只给过一个人:“有其他事在忙,娟姐,怎么了?”
“行程有变,你要的药不从观塘过。”
莫妮卡面色大变:“……怎么回事?”
“那条船,被临时征用。”
“是谁?”
“果栏,大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