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你和信一也努力忽视那些别扭,试图像从前那样相处。
但总显得有些欲盖弥彰,若即若离。
没有人肯上前,却也没有人肯后退。
升学课业压力最大的时候,好几个晚上,你趴在卧室的书桌上,听到窗户被石子敲响。
推开窗,天蓝色的窗帘和你的长发一起被风裹挟着向前,你在起伏翻涌着的布料间隙间看见楼下双手插兜的信一。
衬衫领带牛仔裤,夹克外套没有拉拉链,身后是那辆拉风的摩托。
他冲你扬起下巴,眼睛明亮“靓女,兜风咩?”
你惊喜地捂住嘴巴,可笑意依旧从眼睛里溢出来,边穿外套边往楼下跑,跑到他面前的时候还不忘将额前的乱发向后捋几下。
这实在是多此一举,因为香港的晚风很快就会把你的头发再度吹乱。
你坐在信一身后,双手扶住他的肩头,感受头发被风吹到身后,两个人就这么漫无目的地疾驰在街头。
被课业填满的头脑短暂地重获自由。
有时候你们也会将车停下来,站在桥边看底下的水,看城市里五光十色的霓虹,看那晚的天空有没有云。
信一问你要考哪所大学,你想都不想就答“当然是港大,学工商管理,以后帮秋哥的忙,让他好轻松点,将狄氏企业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你说着狂妄的话,自己也觉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先笑弯了腰。
信一和你一起笑,竖起大拇指夸你志向远大。
笑完后,你将目光凝在桥对岸的灯光上,轻声说“政府那边有消息传出来,过几年城寨可能要整顿拆迁。”
他不假思索“好事情啊,补偿款应该缺不了。”
你微微后仰,偏头看他,这个角度你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信一的眼窝比一般人要深些,甚至比你这个真正拥有四分之一英国血统的更像混血,他的鼻梁挺拔却不显锋利,微微的弧度显得人柔和又多情,此刻眼尾和唇角都带着弧度,眼中是名为“憧憬”的情绪。
明朗、英俊、热忱、挺拔。
你心里浮现这四个词,不敢再多看,于是转过头“毕竟在里面度过许久,想想实在是不舍。”
“不舍也要拆嘛,这对大家都好。城寨里的好些人都不是因为好吃懒做才沦落只此,只是生活出了些意料不到的状况,掉进泥潭里又没人拉一把,想爬出来可太难了,如果这笔钱能给大家个重新开始的机会,那拆就拆吧。”信一耸耸肩膀。
“那你呢?城寨拆后,你想做什么?”你问他。
“当然是继续跟着龙哥啊,嗯……如果可以的话,再开家卡拉ok,到时候你和人谈生意,都去唱k呀。”
你双手交叉举过头顶,舒舒服服伸个懒腰,答应他“好啊。”
……
你没等到越南帮宣布头马的宴席,倒提前等到了自己的升学宴。
狄秋很高兴,将录取通知书看了好几遍,决定大摆宴席。你好说歹说才打消他将全香□□帮都请来的打算。
“人多了闹哄哄的,各个□□多多少少都有过些摩擦,喝了酒就闹事,洪兴和东星前几天不还火拼了几场吗,龙城帮虽然不怕他们,但难免影响心情,也懒得掺和进去,不如只请龙城帮和架势堂的叔伯们聚上一聚,我也认得人,不至于太局促。”
狄秋稍一思索,便点头同意,让人去订酒楼。
足足有八桌,狄秋带着你在每桌都敬过后回到主桌。
这一桌只坐了龙哥、虎哥、信一、十二,加上狄秋与你,都是大佬和他们手下的仔女。
不像你杯中装的是汽水,狄秋养生十几年,难得高兴破酒戒,是实打实每桌都喝过一杯,又被龙卷风和泰噶哥劝着,逐渐有些上头。
你劝不动他,只好不停为他夹菜 ,无意抬眼正好与对面的信一对上视线,你想到自己今天穿了件好漂亮的抹胸裙,下意识摸了摸光裸的脖颈,抿嘴露出个笑。
信一停住与身边十二点交谈,放下酒杯,不自在的低头轻咳一声,先是心虚般移开视线,但似乎是觉得这样太明显,只一瞬又再看回来,边笑边向你举杯。
你端起酒杯,冲他扬扬下巴,笑意更深。
你们自认为做的隐蔽,殊不知全被人看在眼里,龙卷风停下抽烟的动作,略微挑眉,与狄秋交换了个眼神,笑得意味深长。
信一常带你晚上出去兜风的事根本瞒不过两位大佬,现在又在人眼皮底下打这番眉眼官司,显而易见是有状况。
狄秋突然咳嗽几声,将掌心下放,示意大家安静。
“趁今日龙城帮的诸位赏脸赴宴,我狄某人有事情想要宣布。”
你在狄秋的眼神示意下有些意外地站起来。
狄秋继续说“阿may从七岁就养在我身边,她虽不是我亲生,可我心里待她如亲女。”
“我看着这孩子渐渐长大,由不到桌子高出落到亭亭玉立,变得大方懂事、明媚漂亮。”
“我已让律师做好公证,等阿may结婚后,我名下所有产业都会转交给她,诸位也替我在这做个见证。”
你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秋哥!”
狄秋拍拍你的手“金兰和你表哥表姐走的早,我的家产除了你还能给谁?无非是时间早晚,等你接手了公司,我便也能退下来有更多时间去查陈占妻儿的下落,早日为金兰报仇,等百年之后才有脸下去见她。”
狄秋说着便有些忍不住哽咽,扶住桌沿,眼眶泛起仇恨的红“陈占!他死得还是太便宜了!等找到他的妻儿,我必也将他们斩成碎块,斩到缝都缝不起来,报仇须得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方为了结!”
你与狄秋同仇敌忾,也不禁咬牙,眼眸透出冰冷的恨意“秋哥,我发誓,只要我活着一日,必要陈占的血脉不得好死,他的儿子、他的孙子、他的子子孙孙,有一个杀一个,直到他断子绝孙!如有违背,天诛——”
“啪!”
玻璃被打碎的声音阻断你的誓言,是龙卷风,他说:
“抱歉”
“阿祖这是喝多了,连酒杯都拿不稳。”泰噶哥调侃“别以为这样就能换果汁!今天我必把你喝到趴下。”
所有人都在笑,你却从信一的脸上看到几分迟疑。
他怎么了?是在担心龙哥喝醉吗?
疑虑从心头一闪而过,但很快你就无暇再顾及,因为狄秋将话题再度转移。
他已从仇恨中将心情平复,神情怀念“阿祖,当初我们三人意气相投,歃血为盟,斩黄纸结为兄弟,可还记得?”
龙卷风后仰,点起支烟夹在指尖,你怀疑自己看错了——他的尾指似乎颤了颤。
“自然忘不了,就在天后庙,那时候也才二十来岁,和信一现在差不多大——已经过去好久了。”
“是啊,过去好久了,可我已经记得那时还开过玩笑,我们三人,若是日后结婚生子,男则继续为兄弟,女也做姐妹,一男一女便是上天赐的好姻缘。”
你听出狄秋话里的意思,脸一下子红了,心跳如擂鼓,不敢抬头看人,红色的丝绸裙面被你攥紧,抓痕像朵被揉皱的玫瑰。
狄秋继续说“谁知你和阿虎最后都没成家,我的子女又……你膝下有信一,阿虎身边有十二,不是亲子胜似亲子。”
“我家阿may是你看着长大的,性情人品你也知道,身手容貌更不必多说,何况阿may与信一自小青梅竹马,也算门当户对,对于信一,我很放心。”
龙卷风笑起来,语气听上去轻松不少“在我们□□,就是互相娶,互相嫁的,外人受不了我们,我们也受不了外人,可女仔少得可怜,要不然我又怎会单身到现在,信一比我们都幸运。”
“秋哥龙哥!”信一猛然站起来。
他停顿几息,笑着举杯,却在婉拒。
“我与阿may从小一起长大,说是门当户对,倒不如说是本身都在龙城帮一个门户之内,在我心中,她就如我亲妹妹一般。当初长辈的一句玩笑,怎能做的了真?”
“龙哥,秋哥,虎哥,当初因为义气走到一起,如今我与十二、阿may既然也是肝胆相照,那就不应拘泥于性别,即使不做夫妻,做兄妹,日后也必定相互扶持,相互照应!”
信一一番话如当头棒喝,让你险些跌坐回座椅上。你该庆幸今日化了妆,不至于让人看出你脸色瞬间刷白。
他将酒杯举到桌前,冲你眨眼,十二张望一下,也跟着这般做,你强撑着稳住手,听见玻璃酒杯碰撞在一起发出的脆响。
可这响声怎么一直都不停?你放下酒杯,才发现,原来是你的牙齿在打颤,于是咬紧牙关,强颜欢笑,甚至主动宽慰狄秋打圆场。
“我还没毕业,终生大事无需着急,说不准能在港大带回个靓仔,我想多陪秋哥几年,您可不许嫌我烦。”
狄秋看看你,又看看信一,眉头紧锁,你哀求地冲他轻轻摇头。
最终狄秋叹口气,问信一“我这话只说一次,你确定?”
信一将酒满上,对着狄秋举杯,一饮而尽。
宴席结束,狄秋喝醉了,提前坐上车等在外面,留下你与宾客道别。
直至厅内宾客散尽,信一突然折返回来“我大佬的打火机落下了。”
你先他一步在桌上找到,递到他面前。
他接下打火机,欲言又止。
你轻声问“你想说什么?”
信一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我没想到秋哥会想将我们牵成一对,我知道你中意秋哥嘛,所以放心好了,我肯定不能点头啊,你……别在意。”
你心中泛起万千涟漪,想要问他,又惊觉自己好像没有资格。
是你亲口告诉他你喜欢狄秋,将两个人的关系定格在“友谊”的范围内,他只是严守着这条边界,怎么都怪不得他。
你好像很擅长把原本简单的关系阴差阳错搞成一团乱麻,最终剪不断,理还乱。
“是我要说抱歉才对,给你添麻烦了。”你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用极为善解人意的语气说话。
信一似乎还想说话,但你实在是太怕在他面前忍不住眼泪,于是催促他“好啦,拿了打火机就别让龙哥多等,快走吧,秋哥在车上也等我好些时间了。”
直到看信一转身,才有颗又大又圆的眼泪从你眼眶落下,你飞快擦去腮边水痕,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上车。
“阿may。”狄秋担忧地看着你。
“秋哥,我没事。”你笑笑“没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准我见一个爱一个,到了学校认识新的靓仔,很快就把他抛之脑后了,没事的。”
狄秋内疚地摸摸你的头发,你靠着他的肩膀闭上眼。
哪怕回到家,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熄了灯,你也没有再落泪。
一滴泪就够了,没什么好哭的。
当你认为自己喜欢狄秋的时候,可以在信一面前执拗地说出那句“我要他爱我”,可如今换了人,你却没胆量对他说“我要你爱我”。
你有种不合时宜的倔强。
曾经也有人在表白被你拒绝后当场落泪,你觉得这种人很没出息,像是在用眼泪绑架你心软,你瞧不起。
所以你被信一在那么多人面前当场拒绝,也不会对自己和他人是两套标准。
你没有哭,只是坐在床边望着窗外,点起一支烟,从月亮西斜看到朝阳东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