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城寨】栖木 第19章 第 19 章

调查结果很快摆在狄秋桌上，他划了根火柴烧掉薄薄几张纸，只叹荒谬因缘际会不能跟着一炬烧光。

当年要买韩静节命的是何家。偌大家业积累数代，立足中环多年，是十足十的富贵人家。偏偏这一辈掌门人子女缘淡薄，还是个痴情种。和发妻恩爱一生，就生了两个仔。长子很小就送去英国念书，次子四岁那年死于先心病。

他们以为此生不必再招惹这位灾星，谁知兜兜转转，活着的那个孩子又回到港城。

一切都这么凑巧。他赶在狄秋不在港城时转学进来，还正好与韩静节成为同学，建立起些友谊。狄秋能力有限，尚不能撬动何子仪的医疗信息，不知他血型是何，是否也有一颗岌岌可危的心脏。

不过就算没有这些风险，他也不会让韩静节与姓何的接触。

何家是始作俑者，还是他撼动不了的势力。能够想出花钱买命这种事的人，显然也不是良善之家，与他们这些手上沾血的没甚么不同，狄秋只拿他们当同道中人提防。

只是他不知要如何开口。难道直白对小孩说，你有好感的那个男仔就是仇人之子，当年想要你命，害你与父母分离。

如果实话道出，韩静节一定会听话，但那等于让她也担负起报不了的仇，徒然被恨意折磨。

狄秋有百般纠结无从说起，韩静节亦是如此。又逢周五，她放学回家就像带了心事。狄秋眼看她熬到晚饭后才来敲门，问周六是否可以少上一节补习课，她和几个同学想约着一同复习。

狄秋明知故问，探她要去哪里。韩静节大大方方报了地址，是学校附近一处图书馆。狄秋又问和谁，这次她眼神游移一下，捏起衣角报了几个人名，里面就有何子仪。

讲完她才补充，复习完也许会去同学家吃饭，到时候她自己坐车回家好不好。

安全是他们之间不必说的共识，在狄秋印象中，这还是韩静节第一次挑战规矩。他反问原因，韩静节抿着嘴思考一阵，才沮丧说总是家人来接，朋友都当她是小孩。

如果换个人，狄秋大概会笑一笑，觉得她终于有点小孩样子。果然是初动情思，才会在意自己不够成熟。但一想到这份心思是对着谁去，狄秋就只想叹气。

不过他也知道韩静节的本事，五六岁起就会在牌桌上帮他算牌出千，说谎对她根本不是难事。如果是对旁人，她肯定能够眼都不眨把这件事糊弄过去。只是她不习惯对狄秋藏私，才会被他瞧出这么多破绽。

狄秋不想破坏这份信任，也不想放她去找何子仪。来不及权衡太多，他说：“去同学家玩可以，不要去吃饭了，下午五点半阿金去接你。最近不太平，安全最重。”

不算最理想的方案，但韩静节还是欣然接受了，道谢都是甜滋滋的。狄秋看她这样，更不知如何开口，只好转问她选课事宜。

讲到学业相关，小孩放松许多，说自己打算报九门课，文、理科都兼顾。

对于韩静节的课业，狄秋其实没担心过。她那叠漂亮的成绩单都收在他书桌抽屉里，狄秋也去过家校会谈，听过老师那些褒奖。

想到她如今身边盘踞着隐患，狄秋动了念头，问她想没想过出去读书。

“去哪里？”韩静节抬头看他，显出一点疑惑。

“哪里都得，英国、美国、加拿大，随你钟意。”

小孩眼中的疑惑瞬间化为警惕：“为什么？我又不会做落第生，能考中大学的。”

“知道了，就是你念书念得好，才想让你出去多学点东西。”狄秋头一次把自己的期待讲出来。以往构想时还挺激动，说出口反倒平平淡淡。“出去镀层金，学成回来接我生意不好吗？”

好在小孩没有反感，认真答：“帮你做事当然好，但我不想走远嘛，秋叔叔。”狄秋也不想让她为难，轻飘飘带过这件事，让她早点去睡觉。

周六如期而至，韩静节起得格外早，狄秋下楼时她已经准备要出门，正在门口整理衣服。狄秋见她穿了条重要场合才肯穿的黑裙，头发也特意梳过，不由得一阵头疼。

他拎起小孩沉甸甸的书包送她上车，走出门才发现她配了双运动鞋。往常狄秋会叫她换双相配的鞋去，今天选择不吭声，待她坐上车后才说：“不要同那个叫何子仪的男仔来往，我同他家有过节，你要当心他。”

他看韩静节满脸愕然，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却还是生硬道：“你们在班上当普通同学正常来往就好，不要被他察觉异常。”

韩静节点点头，看着像是竭力压制住失望，也没多说什么，只让他放心。今天这趟门总要出的，车子远去，狄秋难得站在她往常站的位置当个送行者。

原来站在这里送别比他想的还要难。

韩静节坐在后排，阿金眼瞧着刚才一幕，问她是否要早点去接。她想了想，答：“阿金哥你还是去原来说定的地址接我吧，下午五点半，我提前到门口等你。”

他们约了九点在图书馆见，何子仪过于守时，肯定会提前十五分钟到。韩静节想留点时间给自己调整心态，早半小时先来占座，到目的地时图书馆才开门。

阿金还想陪她等一阵，被她劝回家去。不知是不是她态度过于坚决，阿金走时都有点迷茫，让韩静节担心自己是否表现太反常。

那天开放日她没想到狄秋会来接，和何子仪靠得很近。起初她寄希望于秋叔叔那时没看到，但今天早上听他特意嘱咐要自己离人远一点，韩静节就猜到她藏了数月的事已经不再隐秘。

也许秋叔叔只是和两位兄长一样，认为她还没到品尝恋爱滋味的年纪，或者怕妨害她学习。但这种几率太小，韩静节不想赌。她翻开笔记本尝试做题冷静，却只是画了几条毫无意义的辅助线把图形切开。

“Morning。”突然响起的人声将她惊醒，一叠书落在她身边。“我还以为我来得够早，没想到你快我一步。”何子仪笑容灿烂到要将她灼伤，她打起精神，扬起笑回答说：“我也刚到。”

“那就好。”对方拍了拍那摞书：“我怕你今天不能去我家，就带来些还不错的书，你回家看下。我Daddy说这两年香港也许就会建奥数委员会，我们毕业前说不定还有机会去打国际赛。”

今天说是奥数社聚会，其实就他们两人而已。何子仪对数学十分狂热，而校内人人忙于升学，像他一样深钻数学的人不多。只是双方家长都约束得紧，他们才想出用这个借口周末约在外面见一下。

韩静节对这些题目兴趣不大，她不喜欢玩弄人头脑的把戏。如果有的选，她更想和在家和老黎学那些更实用的知识。但学习本来就是一个托词，她只是想和何子仪多些时间共处，了解他更多。

她给自己鼓了鼓劲，短促地吸了口气，说：“我家里准我今天去了，如果不麻烦的话，我可以去你家看看吗？”

“当然，我还有好多想给你看。”何子仪闻言很是惊喜。“今天我家人正好都在家，他们也很想见你。车就在外面，我们走吧？”

他说着才想起来韩静节提过父母都在海外多年未见，自己直说家人略显冒犯，怕会触到她痛处。好在韩静节笑容未见异常，甚至称得上有些期待：“我们走吧，不过我可能要早些回家，我叔叔说最近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