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城寨】栖木 第18章 第 18 章

升入中三那年，韩静节要面对两件大事。一是想会考该选哪些科目，二是如何能够骗得更多自由。

前者她决定听老师意见。班导觉得她理科颇有才能，将来如若出国深造，说不定能在科学界有所建树。谁知韩静节答想当警察，或者去职能部门任职，当然做律师亦是选择之一，如果能有途径从政就最好。

对于她这种天赋学生，老师一向抱着极大期待，问她为何有这种想法。韩静节心想自己先要有能耐查人际关系，二要替家中几位大人打击竞争对手，三要让港城所有贩人的仆街全部倒霉。说起来光明磊落，算下来尽是私心，最后她对老师说：“公职人员能为社会多做贡献。”

这个答案令班导十分满意，帮她确定选课之后，还推荐她去警务处与廉政公署的开放日体验一下。

至于如何获得自由，她选择求助朋友。她打电话给梁俊义，直白说她周末约了去朋友家玩，但周末有补习课，问他能否帮忙做个假证，说自己去庙街给他庆生。

梁俊义大为惊讶，虽然知道韩静节不是全然老实，但也是头一遭见她做翘课逃家这种事。他讪讪问：“你还在气秋哥不带你去广州啊？”

狄秋前些日子终于如愿搭上线去内地，韩静节想同去，奈何狄秋说这次是探路，以后再说。她有些失望是真，心里却也知道狄秋说得在理，没有到为此叛逆的地步。

她说的也不是假话，真有位同学邀她周六去家里做客。略过一节补习课更不是大事，上中学以来家中对她管束松散很多，要去哪个同学家玩只要报备一声就好，顶多跟她说好回家的时间。只是狄秋不在，阿金等人管她管得紧，学校之外的出行一概不许。

不过韩静节自己也觉得这个请求让人为难，叹口气道：“算啦俊义哥，我同阿文姐再讲下啦，多谢你。”

她还想扯两句别的，就听梁俊义笑嘻嘻问：“你去同学家玩还要这么鬼鬼祟祟，不会是男仔吧？”

韩静节顿了一下，直接撂下电话。她鲜少有这种反应，梁俊义还在琢磨，转头看见自家大佬进门来，问他出什么事。

他神神秘秘答：“秋哥回来要有惊喜。”

这件事不好跟家长讲，却可以同兄弟分享。信一听了觉得不大可能，反问他：“你十四岁那阵时喜欢小学生？”

梁俊义骂他一句痴线，紧接着严肃起来:“要不要去看下？”

兄弟说的没错，韩静节个子蹿得再高，年龄也摆在那里。他们担心韩静节比同学心智晚熟，如果是她情窦初开没什么问题，若是两情相悦就有人要摊上麻烦了。

两个男孩行动力极强，次日放学时守在韩静节的校门口藏好。信一认得狄家的车，就停在学校旁不到两百米的地方。这点路韩静节几步就跑完，眼下却一步一挪，和身旁几个朋友谈天。同学中有男有女，大家站在校门口挥手作别后，只留下韩静节和另一个男仔。

他俩藏在人群中，看不见对方样貌，只好竖起耳朵尽量偷听。只听韩静节说：“Sorry Danny，我家人不给我周末出门，不能去你家玩了。”

“没关系，安安。我家都是一样，否则我就去找你了。”男仔笑道。“你快点回家啦，明日见。”

再看两人挥手作别，颇有点恋恋不舍的意思。偷听的两人四目相对，好似发现惊天秘密。

当夜韩静节正在苦做奥数试题，阿文姐喊她说信一哥来电。韩静节不觉有异，照常到厅里去接，就听那头两人齐声造作说：“没关系，安安~”

虽然没人能听到，韩静节还是本能捂紧话筒，嘘了一声：“什么事？”

“审下你啊！老实交代，Danny姓甚名谁，什么来路，你们什么关系？”蓝信一扬声问道。

韩静节瞬间想清前因后果，料定自己是先遭出卖，又被跟踪。她干巴巴道：“Danny是我同学来的，刚从英国转学来，老师让我带他熟悉下喽。”

“同学啊，同学连大名都不敢讲？”梁俊义哂她。

眼看这一遭是躲不掉，韩静节压低声音妥协道：“他叫何子仪。”说罢又着急补充：“不许告诉别人啊！”

“哦？这么怕人知，真是心虚？”两人又是一阵起哄，隔着电话线都藏不住开心。韩静节被他们笑得心里发毛，只好多说两句：“他主动来找我搭话的。我们学校办奥数社，他是社长，邀我入社一起学数学。”

严格来说，他们搭上话是更早之前。何子仪是开学一个月后才插班进来，班上同学都传他家世显赫，韩静节看他只觉得此人文弱温和，十分天真。她有位朋友对这位新同学很是青睐，请她帮忙带封信。她在班上年纪最小，时常在男女生中间扮红娘，趁午休拿着信去塞人家桌洞，刚好被何子仪见到。

她被撞破也不惊慌，直接将信递过，说是替朋友转交。何子仪收下信未拆，笑眯眯问她：“看你数学成绩几好，要不要试点有趣的？”说着从书包里找出一本题册，韩静节接过一看，是全英语的奥林匹克数学题。

几日后赶上学校运动会，韩静节代表班里跑女子短跑一百米和接力赛。一铜一银，她对成绩还算满意，领完奖被朋友簇拥着往回走，遇见何子仪从看台下来。港城三月不算冷，他还穿着外套，韩静节瞧他都觉得热，可他递过来的果汁微凉，正适合入口。

“你跑得好快，像只小兔子。”他笑说。

虽然常被比作兔子，但被他这样说，还是让韩静节有些不爽。她接过果汁道了声谢，微微皱眉：“还好吧，不是第一。”

何子仪误以为她是因错失金牌不快，安抚道：“过几年你一定快过他们。”

“现在也未必会输，有空同我赛一场？”韩静节冲他歪歪头，多少带点故意，她知道何子仪从来不参加任何体育活动的。

对方被戳到痛处，倒也不生气，只是有些遗憾说可惜自己不宜运动，不然很想与她一起玩。不过就算无法在运动场上较量，回到教室切磋数学也可以。两人算是就此熟稔起来。何子仪确实很擅长数学，而且有大把时间花在兴趣爱好上，这点和韩静节有点相似，于是两人经常结伴解题。只是这段关系她没有同任何人讲，到家时也是十二分小心，不敢打太久电话，直到被蓝信一和梁俊义发现端倪。

好在笑过之后，信一还是认真将青春期相关知识与安全防骗指南都讲了一遍。梁俊义则更为直白，讲十七岁以前，四岁年龄差大过黑洞，如果这位何同学有任何不轨之举，记得立刻通知他们来将人正法。

但无论再怎么调侃，他们都严守约定，没有将这秘密告诉第三人。只是有些事越想藏住，就越容易飞出去。几天之后，狄秋提前从内地返家，悄无声息去接韩静节放学，想着给小孩一个惊喜。

这次他生意谈得不顺，但也没那么多危险，隔两天就会往家里打个电话，所以韩静节一直很安稳。那天好巧不巧，赶上学校组织去警署开放日，活动完后就地放学，所以阿金开车直接将他带去警署。

做这行太多年，狄秋总觉得这地方沾点晦气，让阿金把车停远点，他在车里等着。周围有许多家长同他心思相似，街上停车位都占满。狄秋等得百无聊赖，对附近一辆镀了车窗膜的黑色奔驰起了点兴趣。这阵仗来接一个中学生未免有些隆重，如果是等警署中出来哪位大佬倒是合理。

他问阿金最近学校有无特别，阿金答说没有，就是静仔想在周六多去半日社团活动，他们没允。

狄秋问的自然不是这种琐事，但既然提了，他也就随口问：“哪个社团？”

“什么数学，名字好长。”阿金答，假意抱怨道：“你不在家这几个月，她天天都在搞这个，要不就是在花园里挖，花都被她养死好多。”

也不知受谁影响，韩静节自小对园艺热情过剩，时常折腾家中花园，让狄家雇的园丁都有点吃不消。狄秋刚去广州那几天，她大概是心中有气，拿着铲子找了背阴处挖坑。老黎乐得看热闹，还在旁指导她如何挖得又快又深。

对此狄秋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想起韩静节当年在家拿夹竹桃练手的前科，警惕多问了几句细节。好在挖坑只是为了种两棵小矮枫树，死掉的花也不过是无害的车前草，让狄秋松了口气。

闲聊之际，那辆黑车上忽然下来两人，都穿着统一制服，看着似乎是保镖之类的角色。狄秋对这号人物会多看几眼，眼瞧他们往警署方向去。那头活动终于结束，学生们列队出来，齐声对负责人说谢谢阿sir。

荃湾的负责人狄秋几乎都有了解，也不知哪位今天接下这苦差，要给中学生做宣传。与警官道别后，学生们三三两两散开，狄秋的视线还跟随在那两个保镖身上，见他们挤开人群找到一个穿着制服的学生，护送他往这边走。那孩子看似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兀自和身边的同伴聊天，还伸手替对方扶正帽子。

两人边走边看，似乎在找寻什么，比如两位正等着接人的家属。

“那是静仔吗？”阿金问。

狄秋默不作声看着，那个穿着校服、头上罩着个警帽的不是韩静节还能有谁？几乎同时，韩静节似乎也看见熟悉的车，挥手与少年作别，拉开车门的一刻惊呼出声：“秋叔叔，你返来了！”

短别重逢的欢喜压过其他，狄秋微笑着听小孩问他出差如何，巧妙带过话头，让她讲讲开放日见闻。韩静节不疑有异，指着头上那顶帽子，说自己因为表现出众得了奖励，阿sir亲手给她戴的。等待车子启动之际，狄秋余光看见那辆黑色奔驰先一步开出。他暗自记下车牌号，转头夸赞韩静节做得好。

虽不算凯旋，但晚上两位兄弟还是设宴为他接风洗尘，带上几个小孩也来聚一下。韩静节因为那顶帽子被大人们调笑几句，像是起了脾气似的，入座也不肯摘下。狄秋见了觉得好笑，替她取下来，就听她轻轻叹气，认命似的将帽子交给狄秋保管。

几位大人觉得她少年老成的样子十分有趣，Tiger逗她，问小姐有咩心事啊？韩静节轻描淡写，只说头发被压塌了，不太好看。这种态度张少祖早在信一那里体会过一轮，见状忍不住对狄秋挑眉，口型示意：“青春期。”

这三字好像解释通许多事。但狄秋看着忙于剥虾的韩静节，又觉得她实在太小。思考之间，虾就已经送到他碗里。狄秋笑笑，让她顾自己就好，只听她嗯嗯应声，实在与逆反二字不沾边。

可她班上同学狄秋都了解，实在不记得有哪个男仔与她交好。如果是新朋友，为何多日未听她提起？事出反常，必有妖异。如今被张少祖一点，狄秋豁然开朗——原来是少女心思，难怪不肯与人讲。

想到这重，他再看小孩故作深沉与梁俊义聊天，只觉忍俊不禁。趁买单功夫，他单独拉住信一，笑问：“小静是不是搵到朋友了？”

狄秋本来也只是随意诈一下，他只是想着几个孩子总聚在一起，信一又机灵，兴许知道什么。哪知后生仔眼光一动，开始装傻充愣，演技倒是一流。狄秋拍拍他肩膀，说自己今日接人放学时看到了，也记下那小子家里车牌。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再看狄秋没有责怪之意，蓝信一也不再瞒，笑嘻嘻说：“秋哥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早早扑灭交往的苗头！不过那个男仔真是好适合做你贤婿，样貌不错，成绩又好，还是中环少爷来的……”

然而不知是哪句话说得不对，狄秋脸色忽然灰败，好像一瞬之间听到什么骇人消息。这失态转瞬即逝，却还是被信一捉到。他收住话音，试探道：“都是说笑的，阿妹这个书痴当然是读书最重，心里没有男仔只有港大啦。”

信一说得夸张，心中却隐隐不安，怕自己无意中闯下祸事。好在狄秋拍了拍他肩，轻松道：“无事，你们当我不知道就好，玩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