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台上,巫罗一拍肚子,如皮球般弹坐而起,弄得椅子都被他肥胖的身躯震了几下,让人担忧楠木椅会不会散架。巫罗露出看美女时方有的表情,神采奕奕,连腰杆也尽量想要挺直了,他伸着粗短的脖子,向前够着,不愿放过接下来的最精彩的比试“老子等这一场等太久了”他摸摸肚子,自认为一句话吼得声如洪钟。一只如枯槁树枝般的苍老手指推了下他探过去的头,随后出现一张沟壑遍布的老女人的脸,尖细地冷笑“巫罗,你什么时候对除美女以外的事感兴趣了?倒真是稀奇啊。不过你要看便看,别把头伸到我这边。”我对一切美的事物都感兴趣,巫罗乖乖缩回了脑袋,他怕再看她一眼,晚上就真会做噩梦了。
空旷的比试台上,云焕冷漠傲然,几乎任何事物在云焕身边,都会化为阴影,而飞廉却是个意外。如果将云焕比作从极冰渊漂浮在海面的千年寒冰,飞廉便是冰层底下一望无际的蔚蓝海水。流动中托起冰层,清澈中倒映着冰层的影子,浅蓝伴着透明,在相互的衬托下益发地引人注目起来。不过除了巫罗之外,没人会去注意这些,包括两位出色的少年。冰族青年不同于爱美爱浪漫的鲛人一族,向来只崇敬力量上的强大,像鹰一样高傲伟岸,才是他们的理想。
“跟我猜的一样,最终的对手还是我们两个”,飞廉微微笑了起来,主动伸出手,眸中却有一丝令人琢磨不透的神色,“很荣幸”。如刀般锋利的眼神看了飞廉一眼,云焕并没握住那只友好的手,他唇角的笑容还是一贯的冷淡,“不必客气,使出全力就是”。面对云焕的冷漠,飞廉神色如常,云淡风轻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好像对于对方的无礼一点都不计较一样。
“开始!”在发令官声音刚刚想起的一瞬间,飞廉眼神一变,如同被切割成碎块的冰面一样,折射出冷而亮的寒芒。身形快到人眼难以察觉的地步,未出鞘的剑舞出刺目的白光,劈手斩向云焕。这种情况下,即便如云焕一样的高手,也绝无时间拔出长剑。
主人!没料到飞廉的攻势如此凌厉,潇秀眉微皱,她凝神注视了台上的一切,深碧色的眼中有着淡淡的忧虑。
“叮”,双剑相触,发出了有形有质的一声脆响。随着那一声响,潇的脸色渐渐缓和,唇角露出淡然又甜美的微笑。
那声长响延绵不绝,其实细细听来,却是由无数声短促之极的交击声连接而成。电光火石间,两人已交手了十招有余。“铮”,两柄未出鞘的长剑再次撞击在一起,乍合又分。云焕向后跃了一步,轻轻一抖手中的剑,“嚓”的一声轻响,剑脊上一条裂纹沿展开来,瞬间布满了整把长剑。剑身瞬间崩裂,如木叶的碎屑般纷纷而落。与此同时,飞廉的长剑亦如此。停顿只在刹那之间,银色的长剑发出闪电一样耀眼的白芒。伴随着一连串清脆的声响,那两个黑色矫健的身影纵横交错,鹰击长空一样,纵横搏击,在观众一声惊叹还没缓过来之时,已然交手了十几招。
台上的比试精彩绝伦,卫默却鬼使神差地转移了视线,看向站在高高看台上的云焰。
她一定是希望她哥哥会赢吧!卫默几乎笃定地这样想。而看到那双如水般清澈的眼睛时,卫默惊住了。
少女的视线在两个少年之间流连不去,脸上呈现中种种复杂的神色。乍一看没什么,然而卫默就是知道,她的视线停留在飞廉身上次数更多,那些担忧、矛盾的神采,往往在飞廉被压制住的情形下才会呈现。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卫默心中腾起,涩涩的很不是滋味。
站在高大的看台上,衣袂随风轻舞,轻而不可触的风中,云焰眼看着场上如火如荼的比试,心绪却如风一样飘渺不定。
她希望哥哥赢,但她也希望飞廉哥哥能赢。尤其是,她第一次看到飞廉露出这样的犀利眼神。那个与世无争的温和公子,还是第一次发出如此想要争取、想要赢的讯息。如果他输了,会受多大的打击以哥哥性子,是不会给他任何情面,让他有尊严得输掉的。而如果哥哥输了,不,哥哥怎么可能会输?
细细的手指搅着衣带,云焰微不可查地叹息了一声,想甩离这些纷乱的思绪,却发现不是那么容易的。
相较于时而惊喜时而担忧的潇,又是紧张又是矛盾的云焰,淡然观望着的云烛就像一株生长在空谷中的幽兰一样,散发出淡雅又高贵的气息。她端起手边的茶盏,轻抿一口,便又轻巧地放回原位,蓝如海水般的眼睛静默观看台上青年翻飞的身影,唇边始终噙着若有若有的微笑。无需担心什么,她的弟弟,永远是她最大的骄傲,她此刻给予他的,唯有不掺一丝杂质的全然信任。
比试已经进入了白热状态,望着不远处高台上的情景,潇唇角甜美的微笑渐渐凝固,莫名的担忧恐惧攫住了她的心,手心一阵冰凉。
怎么会?
场上,飞廉的攻势越发迅猛暴烈,仿佛摧枯拉朽的飓风一般,隐隐带着恨不能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气势,渐渐压制住了云焕。
这还是她认识的飞廉吗?是强烈的恨意还是对胜利的执著,让一个浑身纯白的高雅公子变得像一个嗜血求荣的恶魔一样?还是说,与世无争只不过是他蒙蔽别人的手段,为了让对手减少对他的防范?
思绪翻飞中,潇无意识地咬住了嘴唇,晶莹的妙目如寒潭般倒映出台上那个桀骜勇武的身影,颤动的眼睫与不安的心跳一同,无声地倾诉着自己不为人知的期盼。
“叮!”金铁交击声后,两人双双落地,各自踉跄了一步,退开。飞廉的束发玉冠已经被方才的剑气震裂,长发披散下来,犹如风中飘飞的柳絮一样。发丝后,他的眼色却不再清冷而明澈,柔和的笑意不见,取而代之是如残阳一样的血红色,散发着吞噬一切的暗沉色泽,及其刺眼。交手以至百招,强健如云焕也微有些乏力,呼吸略有沉重,冰蓝色的眼眸却和往日一样,冷醒地注视对手每一个举动,以剑护胸,做好了万无一失的防范准备。双方的停顿也不过短暂一瞬,下一刻,飞廉足尖点地,蛟龙一样的身形跃至半空,附身下劈,势如破竹。
差点被你给骗了,飞廉!眸中闪过一抹残忍的光,像是天光融入了手中长剑,云焕提剑上扬,生生止住飞廉的去势。冰蓝色与血红色的眼芒相击,剑与剑相抵,发出流星一样的细碎光芒,四射而出。日光刺目,分不清剑芒还是天光,在众人的视觉暂留中,双剑已分,飞廉于远处落地,以剑支撑着身体;云焕似还处在原地,只是右腿往后退了半步,握剑的右臂一阵酥麻。薄唇微抿,瞧向对手的冷眼中,带着几分赞赏的神色。
能将我逼到这一步,真不简单啊飞廉。眼眸射出的厉芒中,夹杂着挑衅、赞叹、蔑视种种神色,截然不同的几种神采糅合在一起,像一把剑在光中翻转着不同的角度,折射出不一样的冷,比往日更甚。
你真正的力量,究竟会发挥到什么样的境界?云焕紧了紧手中的长剑,挥剑斩向飞廉,就让我来见识下吧。与此同时,飞廉再次举剑迎向云焕。交手的两人,已辨不清身形,在兵刃相击之声,只有白色剑气在空中纵横。在两个人身侧方圆三丈内,居然连流动的光影、都似化为了无形!
“飞廉好像有点不对劲….”虽然来人声音很低,混在周围嘈杂一片的谈论声中更是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然而,还是被耳朵敏锐的青辂分辨了出来。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走过去,拍了下那个人的肩膀。
那人一惊回头,一脸惊讶地看着他:“额,青辂,有事吗?”
“当然,”青辂看了下场上的情势,问了句:“承训你说说看,飞廉到底哪不对劲了?”
“还有什么不对劲,不就是看云焕不爽,拼了命都想赢呗!”一旁走神好一会的卫默突然回了魂,毫不客气地打断别人的对话,并摸着白净无须的下巴,一副学者作分析的样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先赢的人有优先挑傀儡的机会啊!你们看那边的台子上,那个潇也在其中,啧啧,她可比别的傀儡漂亮多了。依我看,八成是飞廉看上云焕的那个潇了,想趁机据为己有——”
“飞廉不是这种人,”承训气呼呼地出口反诘,“又不是每个帝都公子都跟你一样,请你不要推己及人。”
“承训,你跟我说话这什么态度?你想想你的身份地位——”
“够了,”青辂一左一右各给了他们一拳“你们俩注意点,忘记今天什么日子了吗?还是想借此想引起十巫大人的关注?”见两人心不甘情不愿地住了嘴,青辂再次向承训发问“你说,飞廉到底哪里不对劲?就算是拼出全力想赢,不也符合了教官一贯的训导吗?”
“不是,”承训摇头“我太了解飞廉了,他不是一个会与旁人争抢的人。现下疯狂地想赢,只怕不是出自他本人的意愿。一定有什么事情逼着他,他才不得不…..”
“额,”略一思考,青辂意识到承训绝非在开玩笑,于是他看向飞廉的眼里,也多了些深思的意味。名利、身份、地位,都视为浮云的飞廉公子,还有什么让他如此珍视,不惜奋力一搏?
场中的飞廉,身形如矫骁飞龙一般,步步紧逼,剑气犹如光幕倾洒而下,罩向面前的云焕。浑厚的内力如潮水般倾洒而下,与另一股潮水相击,砰然激起巨大的气浪。这气浪是连绵不绝的,后浪推着前浪,一下又一下,激起的剑风飒飒而响,仿佛海边推波助澜的飓风。错身的刹那,剑光照亮了两张俊美非凡的脸。幻觉般,潇看见,那把正对云焕的长剑斜斜上挑,剑芒像一道切割一切的白线一样,从右下唇角斜划过鼻,直至左上额角,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不自知的,她的眼中盈满了泪水,顺着苍白的脸滑落而下,珍珠落地的声响却轻得接近于无。
她知道,他完全可以躲开这一击,但他选择了放弃,因为,他的剑在同一时刻,斜划过对方的胸口,留下了一道长且深的伤口。
他们两个,就像扑火的飞蛾一般互相接近,手中的剑流出雪亮而冷厉的寒芒,血珠抛洒如雨,像鲜艳诡异的曼珠沙华一样,盛开在冷肃的场地上,祭祀一场华丽血腥的争夺战。
这已不是在比武,更像是在厮杀,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厮杀。
血流进左眼,血污下的眼睛却犀利冷漠地如同厚厚的冰层,未有一丝划过的痕迹。身形丝毫未滞,游走腾跃中,剑气带到强劲的气流,黑色的劲装猎猎飞扬,脸上的伤口迅速地凝固结疤,一道暗红色的丑怖斜跨大半个脸颊,弄着原本俊秀的五官颇为扭曲。就像完美无缺的白瓷上留下了深深的裂痕一样,昔日的夺目竟被瞬间剥夺殆尽。
毁了!巫罗像被人抽走了骨头,软绵绵跌倒在座椅上,对场上的比赛再没了兴趣。
不简单!巫彭在心中赞叹了一句,挑衅般看了一眼巫朗。照刚才的情况而言,云焕比飞廉快了半招,他的那一剑,从肋骨偏上长划而出,几乎贯穿了飞廉半边胸膛。眼神犀利如巫彭,自然瞧得出方才那一击,谁占了上风。
飞廉受的伤远远高于云焕,并且伤口并不那么容易愈合,在腾跃过程中,越来越多的血漫过黑色的衣襟,在半空中抛洒起而落,凄美若飘零的樱花。在重伤中,他依然出手敏捷,身形轻灵,似毫不受阻。
而巫朗却看得出来,他在硬撑,且不会撑多久。
廉儿,你这又是何苦?巫朗苍老的脸上有微微的动容,他并没注意到巫彭挑衅的神色,看向比赛场地的眼睛里,神色变幻,似犹豫着想要更改一个决定——如果飞廉真的是拼尽全力仍无法取胜的话,那是不是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