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想戴一下吗?我觉得它很适合你。”
年轻的售货小姐弯着腰,试图让小小的顾客看清她诚挚的眼神。
视线从那自带猫耳的花里胡哨帽子上一掠而过,诸伏景光板着脸孔,干巴巴地拒绝,“我要这个就够了。”
先前那顶蓝色的鸭舌帽被踩了几脚后留下了很明显的污渍,不适合继续使用。但作为遮挡外表相当方便的一种工具,它有不可或缺,诸伏景光随意选择了街边的一家小店,本想着速战速决,没想到却低估了店员的热情程度。
他手上拿着一顶黑色的遮阳帽,简洁朴素得几乎不像面对儿童的售卖品。
“实在不行的话这个也可以试试。”
她拿出一顶更夸张的兔子款儿童帽。
努力表现出一副小大人模样的孩子嘴角一抽。
「有什么关系,我也觉得景光你可以试一试啊!」
系统在意识空间里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哄。
「别闹」
诸伏景光坚定而冷酷地镇压了系统的微弱抗议。
从最初它试图给初生的义骸套一件小鹿装的往事来看,这家伙对让他「社死」的一类行为显然乐此不疲。
「那怎么能算社死,明明就很可爱啊!」
「二十好几的成年男性已经不能用可爱这个形容词了」
「这又是什么破烂规定,可爱是不分年龄的!而且景光你现在又不是二十好几,是人类幼崽,还是最优质的那种!」
「……那我还应该好好谢谢你了。」
恢复意识之后,他也仔细确认了一番如今的容貌,不得不承认系统捏脸的功力的确如它吹嘘的那般独树一帜。不客气地说,小时候的自己已经足够秀气了,但参照他的模样又细节调整了一番五官轮廓和位置后,熟悉之人仍能看出往昔的痕迹,可在寻常人看来,只会觉得义骸拥有的这张脸委实精致过分,浑然天成宛如艺术品。
「让宿主能够靠脸吃饭也是优秀系统的必备素养」
系统乐呵呵地陶醉着。
不,这种事情还是算了。
付钱了账,正要离开的诸伏景光忽然被拦了下来。
我的审美能力拒绝接受这样的孩子只能戴着一顶啥都没有的黑乎乎帽子离开的现实。
店员小姐暗自捏紧了拳头为自己鼓气。
“小朋友,我们店里正在做活动,凡是在本店购买商品后都可以选择一款卡通贴纸,可以粘在衣服或者帽子上使用。”
本打算继续婉拒的景光蓦地视线一凝,迟疑片刻后突然指向宣传单上的一角,“能选这个吗?”
英文数字款式吗?倒是挺常见的。
从店员小姐手上接过那块魔术贴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将它贴在帽子的侧檐。
指尖抚过那串亲切而熟稔的字母,他抬起头,眉眼弯弯,唇角的笑意温和而暖融,“谢谢。”
“……”
糟了,是可爱能量暴击,目送着孩子离开背影的店员小姐不由自主地双手捧起发烫的脸颊。
店门敞开,调皮的阳光洒落,落在那顶深色的帽子上,烫金色的数字贴纸愈发闪亮。
****
凭借此前朱蒂和赤井秀一的对话,诸伏景光得知了第一起案件的大致发生地,但库珀广场的面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具体的地点他们没有明说,不过系统装置的小玩意儿功能倒是齐全,除了窃听也有定位的功能。
随着那闪烁红点的移动,周遭的行人数量也在不断递减,房屋店面也逐渐变得破落。
即使是世界级的大都市,光鲜亮丽的纱罩之下,依然会存在背光的阴暗角落。
代表着朱蒂位置的红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移动,景光默默记下了其所代表的地点,并没有继续靠近。
虽说系统曾经表示和赤井秀一接触好处颇多,但该如何解释自己眼下的状态却成了一大难题,相关情况一旦败露,无论是「这样的身体究竟如何维持生命」亦或是「返老还童是否当真可能」,任何一项猜想都会搅动无数风云,甚至造成相当可怕的后果。景光愿意相信曾经不惜暴露自己身份也想搭救他的男人,但对其所从属的机构却充满忌惮。
所以至少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再次出现在赤井秀一面前的打算。
「那就等我们把义骸修到能见人的样子后再去薅他的羊毛」→这是听完他的疑虑后来自系统的表态。
仔细倾听着窃·听装置源源不断传来的有关现场剖析的诸伏景光和突然从拐角之处走出,同样有些神思不属的女人撞了个满怀。
身高体重的劣势让他的身子后仰,幸亏抓住了一旁的墙壁稳住,这才没摔倒在地。
“不好意思!”
这是一个衣着光鲜的漂亮女人,黑发黄肤以及线条柔和的五官足以说明她亚裔的身份,妆容精致细腻,白色的长裙版型简约,但从做工和料子来看绝对价值不菲,肩上挂着一个与其说是用来装东西,但更像是用来点缀的小包,一双真皮的乳白高跟鞋纤尘不染。
和周边的环境相比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没事,也是我走路不够专心。”
“这句话用来形容我也差不多。”女子闻言,露出一抹有些惆怅的浅笑,“这里和以前相比,没什么变化,逛着逛着,就开始走神了。”
“你以前曾经来过这里吗?”
“我在这里的学校上过学。”
还想再说些什么的女子突然眉头一皱,诸伏景光也伸出手接过一滴从天穹坠落的雨水。
“这几天的天气都是这样,时晴时雨。”
女子无奈地抱怨。
大雨来得突然,都没带伞的两人只能暂时找了个地方躲雨,望着屋檐外细密的水滴帘幕,诸伏景光忽然看向怔愣发呆,不知在想着什么的女子说道,“虽然在这里读过高中,但是你的亲戚朋友应该不在这附近吧?”
被他的话语打断思绪,女子看向景光的眼神很是意外,“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小朋友?”
“也不知道这场雨什么时候会停,如果有亲戚住在附近的话,你应该会向他们打电话报个平安,或者让他们帮忙带把伞吧。”
被诸伏景光一本正经分析的模样可爱到的女子翻动挂肩小包,从里面拿出一颗糖果,“这是给小侦探的奖励。”
借着她弯腰的给糖的机会,景光往她的小包里瞥了眼,除了一包女士烟,一个打火机和一张封面没有写字的白色信笺外再无其他。
事情正在往他推测但并不想预见的方向偏移。
“既然你以前住在这里,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真要说好玩的话你得去那边的商业街,来这种偏僻的小地方……”哑然失笑的女子阖了阖眼,“或者你往这个方向一直走,在尽头的地方有个不好走的陡坡,爬到最顶端,那里有片很漂亮的湖,小时候我经常会跑到那里去玩。”
“等会儿姐姐也要去那里么?”
“是啊,想去看看,放松一下。”
从见面以来就一直显得十分忧郁的女子终于露出了有些释然的浅笑。
“不可以。”
“?”
“不能去那个地方。”
诸伏景光仰着脸,凝视着目光飘忽的女子,表情严肃。
“小朋友,姐姐只是——”
“你是想去湖水那里自·杀,对吗?”
女子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你还这么年轻,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不要这么着急舍弃自己的生命。”
“你,你在说什么呢?!这样下去姐姐会生气的!”
惊慌之下连语气都变得尖锐的女子后退了几步。
“因为很奇怪啊,明明打算经过陡坡去湖水边玩,却穿着这样根本不方便远行的鞋子,到时候脚上肯定会磨出很多血泡。”
“画着这么精致的妆容,肯定花了很多心思,但是随身却没有携带补妆的口红。”诸伏景光看着随着自己说出的话语而不自觉咬唇的女子,“毕竟它很容易掉色呢。”
“还有,最初让我觉得有些奇怪的,是你一开始说「这几天都是这样,时晴时雨」,既然明知道有下雨的可能,为什么没有带伞出门呢?”
“因为是人生最后的一段路,想要打扮得漂漂亮亮,鞋子不合适没关系,以后也不需要再穿;没必要吃饭喝水,所以带不带口红无关紧要;投湖的身子总是会湿,让雨淋一下也没事,带伞多此一举……包里那个信笺,或许就是遗书?”
一直没有得到回应的诸伏景光眨了眨眼,轻声说道,“死·亡是很可怕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自己选择走上这条道路。”
“如果可以的话,能和我讲讲你的烦恼吗?我会认真听的。”
泪珠滑落,混入地上早已湿润的泥土,不见踪迹。
女子一脸无奈地抬手抹掉脸颊上的泪痕,夹了根烟在手上却没有点燃,而是俯身将景光揉得东倒西歪,“姐姐我只是因为粗心所以忘带伞和口红,鞋子什么的也是走到这才想起没换,因为这种小事被怀疑要自·杀真的超级尴尬,尴尬地我都想哭了。”
她笑着说话的时候,嗓音有些嘶哑。
“欸,真的吗?我还觉得自己的推理很厉害,一定没有错呢!”
把自己的脑袋从对方魔爪下拯救出来的男孩一脸失落。
“错了全错了,错得离谱。”女子摆了摆手,刻意提高了语调,“真是个糊涂小侦探。”
男孩瘪了瘪嘴,抱着手臂把头一扭,像是发现什么一般,惊喜地说道,“天晴了。”
太阳自层云笼罩中露出一角。
不知不觉间,大雨消散与它的到来同样突然。
“预报说过这场雨会持续很久。”
“说明预报和我的推理一样不准,雨明明已经停了,不是吗?”
“……”
凝望着女子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糊涂侦探”诸伏景光轻叹了一口气。
「阻止了这一次,真的就没事了吗?」
系统有些困惑。
「不知道,但如果没有这次的阻止,就不会有下一次了。也许当真的有下一次尝试的时候,她还能再遇上一个好心人」
「可能性不大吧」
「但总归是有的」
诸伏景光能明白系统不解的原因,在它看来,围绕着既定未来展开的世界里,费劲劝下一个想要自杀的非剧情人物,又不能得到命运之力反馈,并没有多大的价值。
「拯救生命这种事,并不需要利益去驱使」
「……我还是不理解」
半晌的沉默后,系统将错综复杂的思绪团成团塞到角落,语气再度变得欢快起来。
「但如果是宿主想做的事,我一定会帮忙就是了~」
****
应该是在这个方向。
毕竟是隔着一条人潮汹涌的街道遥遥望见的身影,即使降谷零一路上挤开不知道多少人,踩了不知道多少双脚,挨了不知道多少骂,当他赶到的时候,还是已然不见那个极似诸伏景光的男孩的踪影。
不过他并没有选择放弃,男孩的外形如此出众,又以这么小的年龄孤身一人单独行动,总会引起一部分人的关注,凭借一路上搜集来的零零散散的消息,他竟然也追在对方的身后,没有被甩丢。
一直来到骤雨之后,空旷无人的荒废街区。
鞋子的泥土被雨水湿润,渗出黏腻的液体,几乎要把昂贵的鞋面染成浅黄。浑身湿透的男人却丝毫没有在意,而是快步上前,捡起了一顶落在水洼里的黑色帽子。
四个极为熟悉的英文字母映入眼帘,他的心跳亦随之漏跳一拍。
「zero」
“zero。”
刚刚恢复说话能力没多久的男孩,软绵绵的脸颊贴着他的,兴致勃勃地指着英文词典上的一页,努力尝试说出标准发音的稚气声音。
“zero。”
初中时候,帮他处理和不良少年打架留下来的伤口时,少年发出无奈又心疼的青涩声音。
“zero。”
高中时期,心血来潮想要教他厨艺,却被熏了一脸油烟的「老师」好气又好笑的清朗声音。
“zero。”
大学时期,手把手指导他弹奏吉他的青年欣赏且赞许的温润声音。
“zero。”
警校时期,因为不顾自身安危冲入火场而向受到惊吓的他讨饶,略带歉意的成熟声音。
三分之二的人生里,降谷零曾经听过无数次,从稚气走向青涩,再有青涩走向成熟的动听呼唤,是独一无二的昵称,亦是幼驯染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抱歉,降谷,我的身份被那群家伙发现了,也许我只能……逃往黄泉之路了。
再见,zero。’
彼时的他无论如何也不曾预料,生命之中最后一次被如此称呼,竟是来自一条连声音都无法传递的绝命短信。
降谷零的一生,总是在不断失去。
幼年时孺慕的医生,警校时期至交的同学,他们的逝去都让他感受到难以言说的痛苦。
但在诸伏景光离开的那个瞬间,他才清楚地意识到,从此之后,降谷零的人生将被明确地分割成两个部分,天堑左右,遥相对望。
宛如一道无法弥补的天裂。*
他曾经无数次自我凌·迟般地回忆那个夜·晚,一次又一次地确认被鲜血浸透的胸口的确已经不再跳动。
他向来不信鬼神,只信人定胜天。
无论是理智,判断,亦或是结合现实的分析,都在告诉他诸伏景光已死的现实。
男人攥着帽子的手掌微微颤抖。
但……如果呢?
如果那一·枪恰好偏离?
如果那一·枪没有洞·穿心脏?
如果,天上那些随便什么乱七八糟的存在,听见了他无意识的祈祷?
是天使的赠礼,还是地狱的陷阱?
降谷零的思绪有些恍惚。
*:出自白先勇先生的《树犹如此》
小剧场
景光:我是和帽子有仇吗?这是第二顶了吧?
零零,虽然理智还在,但是情感已经在脑补了一堆超现实救济的可能性
PS:景光是被还没被贝尔摩德替换的杀·人·犯掳走了,但是不用担心他,请担心杀·人·犯(好吧人·渣就该去死也不用担心他)
PPS:下一章二人能正式见面
PPPS:和景光正式相认初期零零可能会有些神经过敏的过保护,提前ooc预警一下[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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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