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吹]行板 第6章 第六章

进藤绫香习惯于早起。

早上五点四十起床，半小时内完成洗漱和用餐，为防止饭后立即运动导致胃肠问题而空出一段休息时间，最后散步到车站乘坐电车上学。

这个国家的公共交通在非高峰期还是相当友好的，绫香到达学校时多数高中生还沉浸于梦乡里。她在清晨冷色调的教学楼里迈开步子打算上楼，只是左脚还停留在台阶下时，她不得不保抬起右脚的姿势扶住了楼梯栏杆。

——说来丢人，今天早上刚睁眼时她便感觉到腿部那让人快要动弹不得的酸痛感，坐下站起时尤为明显，散步式的走路也有几分不得已的意思，身体用实际表现在嘲讽着她假期的疏于运动。

清良早上练习开始的时间不算晚，出于高中生学业社团的双重压迫，多数社员不会比规定的七点提前太多来学校。

绫香一步一个台阶爬着楼。栏杆真是伟大的发明，让她上楼如同登山有了绳索，而这位步履带了点蹒跚的攀登者，在终于到达目的地楼层时扶着墙弯腰屈腿，颇有真正登上高山的感觉。

她慢吞吞的向练习室移动，随着距离的缩短，几种木管乐器的声音越来越明显。刚开始练习曲子的这几天还是分声部练习，但部长学姐说过两天将会开展一次合排。

合奏对她而言已经是个有些遥远的词汇了，绫香想道。她没有忘记以前作为小学生乐团成员的经历，但毕竟有重要之人的支持与引导，现在的她，合奏独奏皆是前途迷茫，只是凭借本能和执念认为自己还要演奏下去。

教室的门被推开又关上，久未保养生了锈迹的铰链带着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本不应该被这点小动静打扰的双簧管却突然中断了声音。橘纱奈从谱架后探出脑袋，看到来人时突然露出“果然如此”的微笑，随即侧过身子，面向靠着窗户演奏的人说：

“雪绘，我说的没错吧，小进藤果然是努力的人呢，毕竟昨天还没入部就早早的来练习了。”

长笛声没有停下，青木雪绘的眼睛甚至没有离开谱子，倒是在场三人中剩下的那位单簧管放下了乐器，朝绫香点点头道了句“早安”。这一位并非昨天给她糖果的柏崎树里，绫香不熟悉也不确定对方是否是前辈，于是谨慎的用敬语回答，然后又向旁边的两位打招呼：

“早上好，青木学姐，橘学姐。”

“早上好呀，小进藤。”橘纱奈把双簧管竖起来插入乐器支架，“昨天就听到你在楼上吹长笛的声音了，我还和雪绘打了个赌猜你今天会不会来得很早呢。”

“没有打赌。”直到乐章告一段落，青木雪绘才放下乐器纠正道，“只是爱理说昨天早上演奏的人是进藤，所以纱奈猜你可能今天也会早早的就来。”

绫香站在门口消化着学姐们话语中的信息量，想了半天才把不熟悉的人名和每一张脸对上，然后后知后觉注意了被忽略的重点——昨天早上的演奏，似乎被不少人听见了。

“哎呀，毕竟刚入部的新生还没有太多想加练的嘛，”纱奈站起身来朝还站在门口的绫香走去，藏青色的裙摆微微晃动，“像小进藤这样的孩子我可是很喜欢的……小进藤?”

她试探性的在愣住一般的绫香眼前挥了挥手，却发现对方不知为何脸色染上绯色，连耳尖都透着红……应该不是因为刚刚那个表示亲密的词汇吧?

“呜哇，我刚刚还在奇怪为什么这个时候却没听见你们练习的声音，原来是在……捉弄小朋友?”熟悉的“吱呀”声中，小个子部长高桥爱理拎着乐器盒出现在门外，她灵活的从绫香和门框的间隙中挤进练习室，瞥见红着脸发呆的后辈和素来有点腹黑的友人面对面站着如同大型盆栽，于是破坏僵硬气氛的打起圆场，状似无奈的叹了口气:“小进藤你不用在意她的话，就把纱奈当成小学男生那种就行。”

“用小学男生来形容好过分——”

“那就小学高年级男生。”

看起来关系很好的两人一来一去拌了两句嘴，但都若有似无的往后辈的方向瞥去，绫香还没有融入高中女生交流氛围的大脑像老旧设备般转动了下生锈的齿轮，她极小声的挤出一句话:

“前辈们昨天早上都在……吗?”

突兀蹦出的问句让纱奈稍显疑惑的挑起一点眉头，倒是爱理仿佛意识到什么一样，直视绫香的双眼，认真回答道：

“现在在场的大家都听到演奏了，然后还要加上一位和我一起站在门外的同学，并且——”

“——小进藤那时的演奏很不错哦，比之前指挥老师给我们分享的、你的面试视频还要出色。”

“欸?”

绫香惊讶的模样落入眼中，让高桥爱理稍稍坚定了自己的猜想，她扫了一眼已经对门口的事情不感兴趣而开始翻阅谱子的青木雪绘，又补充了一些：

“指挥老师在前一周就提前把我和雪绘叫过去听你的面试视频了。而我个人觉得，昨天早上听到的演奏更加出色了呢，毕竟就连这个音乐痴雪绘，当时都停下了自己的演奏，所以小进藤要对自己的实力……更有自信一点?”

学姐含着笑意的鼓励让绫香咽下了口中的话语，她总感觉对方似乎误会了什么。脸红的原因倒不是因为演奏本身的水平高低。昨天早上是她时隔半个月第一次拿起长笛，比起复健或练习更像是带着情绪的发泄，而本以为没人在却被听见了就好比偷偷抑郁被人抓了个正着，尴尬促使她从情绪漩涡中抽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逃跑，连笛子都是缓过神来才坐在不知名楼层靠边的台阶上擦完收好的。

绫香还记得当时拿起长笛瞬间暗流涌动的情感，她想演奏，是为了将所有的悲伤与后悔尽数吐露，为了能够努力去正常的面对第一天的高中生活，也为了让自己不要忘记与手中的乐器相关的一切。

但是——

“谢谢学姐，不好意思早上打扰到各位的练习了。”

她低头向学姐们道谢和致歉，心中的迷茫如雾色笼罩。经过宣泄的负面情绪已经不再沸腾般尖锐，却依旧影响着她。对周遭变得更加不敏感并偶尔走神，演奏出的旋律机械而缺乏生命力，触及过去又总会泛上到钝痛般的复杂情感……但无论如何，只有演奏她必须坚持，不可以停下，不容许放弃。

只是，为什么昨日清晨的演奏会被称为“出色”，那只不过是一场她自己都记不清细节的情感宣泄。还是说……优秀的演奏，就需要仿佛感同身受一样的、经历如此强烈的情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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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藤…进藤同学——”

“!”

绫香被熟悉的声音唤回现实，旁边充满担忧的蓝色眸子正直直的盯着她，“还好吗，感觉你最近总是有点疲劳的样子。”

“没事……只是在想练习的事情。”绫香摇摇头继续吃饭，真由看到对方不愿多说的模样也只能停止了询问，她顿了顿，又不愿两人之间如此沉默与旁边的青梅二人组温度差过大，于是话音一转谈到了临近的活动:

“说起来，还有半个月就到祭典演出了呢。”

距离绫香的初次登场已经过了一个星期，四个人熟悉起来后，搭伙吃饭也加入了日程，她们逐渐习惯了在中庭的亭廊下并排坐着，一起享受午间的闲暇。旁边正和立花莲互相交换各自不爱吃的菜的月见里咲闻言抬起头来，努力咽下刚被莲塞过来的醋昆布，带着一点口齿不清的接上话:

“是啊，我们要在咚打鼓节上游街巡演来着的……然后演出结束终于是黄金周连休。”

“假期中应该也有安排练习。”

“呜——莲你不要总是在高兴的时候泼冷水……再这样我下课不陪你去买漫画了!”

咲发出悲鸣，莲意外老实的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夹起咲放在饭盒里的生菜。这对青梅讨厌和喜欢的事情几乎没有共同点，性格也差的极大，相处起来却奇妙的让人觉得和睦。真由有些羡慕，她没有缔结过如同青梅竹马般紧密联系的羁绊，与初中友人们的关系也已经逐渐淡漠，每一段人生都是短途旅行，每一站路她总是中途下车的那一个。

不过，或许完整的高中生活会改变些什么，她期待着，将目光转向那位莫名给她熟悉感的新朋友——进藤绫香是“光盘”理念的奉行者，其便当里配菜和米饭以相同速度均匀的消失了部分，本人还在一筷子菜一筷子饭认真搭配着进食。

她做什么事都带着一点让人无法干涉的氛围，真由早已意识到属于绫香的孤独感大概与自己的那种相差甚远，不过无妨……

“进藤同学，要尝尝玉子烧吗，里面夹了芝士哦，”真由用筷子轻轻敲了下便当盒的边缘，不意外的看见绫香的蓝眼睛亮了一点。

“……谢谢，要吃章鱼香肠吗？我们换着吃。”

“好呀。”

愉快的情绪在章鱼香肠的美味绽放于味蕾上的那一刻不知不觉的探出头来，真由很喜欢这样的时刻。在这里，她说不定能够毫无顾忌的真正享受期待中的高中生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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