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巨］星夜之下 第8章 08 触动的肇始

和煦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落进来，照耀于由冰冷石块砌成的古堡走廊。

现在还不到中午休息时间，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所有士兵几乎都在古堡另一头进行着大型演练。

调查兵团的出任与否均取决于城墙内的安定，兵团就是建立在这样的机制下。在经历过大量人口牺牲以及长达两年的国家修整期，调查兵团费尽千辛终于在近期争取到行动的允许，即将在几天后展开停止已久的墙外任务。

真正，为了日后能夺回玛利亚之墙所进行的前行准备。

这期间，所有士兵密集的一再接受埃尔文所绘制出的队伍阵型进行大型演练，而随着墙外任务的日子越是接近，所有人的心理压力也开始渐渐出现，尤其是这一年加入，至今还未实际参与墙外任务的新兵们，想当然尔其精神压力越是沉重。

在所有人绷紧着神经过日子的繁忙时刻，倒是有人过得是暇逸自在。

磨磨蹭蹭的从医护室漫步出来，明明来到调查兵团也有两个多星期了，老是有一大堆藉口偷懒的诗织，有一种他还在驻扎兵团鬼混过日子的错觉。

但除了感到一些怪异之外，他还有更多的不解。

他很肯定，自己在来到调查兵团的那一刻前，匹西斯那老头已经和埃尔文说了关于自己的事，以及那些足以让一干人等气得牙痒痒的不光彩事。

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也的确因为自己的种种行为举止惹来大多数士兵的不满轻视，但他倒是没想到调查兵团的高层们，竟然能够容忍自己的任意妄为到这种地步，他开始怀疑埃尔文和匹西斯根本是同一类人，那种脑子思维不是正常人能读取的怪人。

至于能够容忍到何种程度，就不是他会在意的事了。

轻快悠哉的步伐在脚下蔓延，彷佛与窗外一切扰乱心绪的复杂情绪无关。

诗织穿着一身严谨的士兵服装，合身的短版外套背面一块蓝白相间的羽翼在光影斑驳的影中摆动，他慢悠悠走在空荡的石板走廊上，单手松开束于颈上的浅色软甲，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

路经一扇能将外头景色一览无遗的窗边，外头的绿意让诗织停下了脚步，他心血来潮地伸手推开窗，让外头轻柔的风轻而易举的迎面吹来。

他趴在窗边望着宁静绿意，任由一头不怎么整齐的蓬松黑发在风中凌乱飘舞，跟在后头的黑色小猫俐落地跃上窗台，坐在他身边低头整理起自己的毛发。

除了轻风钻过枝叶间的沙沙声响，世界安静无比。

浑身舒畅的感觉令诗织不自觉地闭上双眼，嗅着满溢鼻尖的浓郁翠草香气，沉静于这一片自在宁静之中。

另一头，从一侧楼梯走上走廊，刚负责完自己班级演练的利威尔皱着眉，只想尽快进卫浴室痛快洗掉一身的黏腻不适感，可才刚踏上走廊，就看见初次见面就彻底踩中他底线的背影。

调查兵团臭名昭彰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移动花瓶。

看见诗织，利威尔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中的不耐与烦躁似乎比浑身汗水的糟糕感还更加难以忍受。

因为自从诗织来到调查兵团的那一刻起，整个古堡就像是被蒙上一层厚重灰尘一样，还是一层极为难以清洗的顽劣污垢。

讬这家伙的福，这些日子士兵的投诉、抱怨从没有一天停止过，不仅仅清洁工作做得惨不忍睹，还连着好些时日大肆破坏了古堡内的公共设施，就连擦个墙壁也有办法凿出洞来，笨手笨脚的脑残举止已经到了士兵见诗织都闻之色变的地步。

种种所作所为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全都让利威尔光火到一个极点。

埃尔文为调查兵团的团长，他所下达的一切决策与计画，别说调查兵团的普通士兵，就是利威尔向来都是十分相信更是深信不疑，但这些信念如今有了变质的迹象，才不过十多天的时间便轻轻松松的被这个为人毫不精确，像浮游生物般的混蛋家伙给拍出裂缝。

利威尔自认自己本来就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好好先生，而他之所以能够忍耐到这个地步没有找上诗织好好「教训」一番，全都是为了埃尔文先前说的什么……

狗屎团体协调度。

嘁……什么长期抗战？简直是骗小孩的无聊把戏……

盯着悠哉吹风的诗织，利威尔的脸色实在糟糕透顶。

另一头的诗织哪还管得上后方闹腾，他正享受凉风吹过耳畔的舒服滋味。

一阵又一阵的风掠过他不知何时解下束住发丝的皮绳，掀起的黑发时不时露出底下的颈部，当一阵瞬间吹来的风刮起时，才刚要迈步离开的利威尔，眼尖看到发丝底下的白皙颈部，有着一道扭曲深刻的疤痕。

利威尔脚步一顿，怔愕了片刻。

一道，像一条狰狞蜈蚣般的撕裂疤痕，从右耳后延着后颈向左下斜斜攀去。

像是由刀子或任何锋利钝器深深划过，经由时间的愈合下所形成的深色疤痕。而不论究竟是用何种武器所造成的，这完全是能够轻易致人于死的伤势……

比起伤口是如何来的问题，利威尔更讶异当事人是怎么在这个致命伤下存活下来？

就在利威尔还没来得及厘清脑内的疑惑时，趴在窗边的诗织忽然睁开了眼睛。

利威尔原以为对方是发现自己的存在，但诗织并没有发现，重新望向窗外景致的他，像个将周遭事物完全置之度外的旁观者，眼神透露着了无生气的疲乏感，以及一种深刻，且索然无味的静寂气息。

好像整个世界无望的让他起不了任何兴趣，如一滩毫无生机的死水。

同样一张脸，此时却是判若两人。

不论是希干希纳区英雄名号的加持，还是第一次见面留给自己的印象，利威尔晓得诗织有着不同于外貌的隐藏实力。

要想在墙外生存，除了运气，更重要的就是实力。

利威尔明白无论是自己还是诗织，都是因为有着异于常人的力量才被埃尔文找上，这是为了调查兵团，同时也是为了墙内所有人类，现今仍是一团雾的未来。

包括自己在内，调查兵团的每一个士兵之所以愿意选择留在这个死亡率极高的兵团，理所当然的每一个人的理由与目的都不同。

无论是仇恨、各种强烈的报复心情，又或许是单纯对这个世界感到的各种质疑、渴望自由与种种不甘心，无论是怎样复杂心情，这些各式各样的目的与理由，或许全都可以归于一种说明。

——仅仅只是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而眼前这个家伙进入调查兵团的理由？利威尔根本就没有想要特别去了解的打算。但这一瞬间，他忽然能隐约知道，这个脑袋奇异的白痴家伙之所以犯傻地离开驻扎兵团，转任到调查兵团的真正原因……

「诗织——」一声叫喊声忽然从建筑外头响起。

利威尔收起心绪，透过窗户看见了底下的人。是什么人他早已心中有数，因为整个调查兵团除了这几个小鬼外，没有谁有兴致和这个臭名远播的家伙搭上任何话。

重新看了诗织一眼后，利威尔便转身踏上了阶梯，这时离去的脚步声才引起诗织的注意。他侧过脸望向利威尔的背影，只是淡看了一会后便转回脸向窗下看去。

莉萝思正在底下热情的挥挥手，站在旁边的曼卡臭着一张脸时不时瞪来不晓得是羡慕还是嫉妒的愤恨视线，特尔西靠在树旁又是那一副耍帅的模样，而哈维依然是亮着一双从不中断的崇拜视线。

「赶快下来吧！我们一起去食堂！」莉萝思笑咪咪的喊道。

诗织愣傻地眨眨眼，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呆滞。

怪了……他很深信自己这段时间的行为举止，已经成功让不少士兵鄙远不已，但为什么唯独这四个人老像块烦人的黏糖般甩不开呢？

手掌撑住下巴，诗织望着底下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些人是笨蛋吗？诗织点点头。肯定是笨蛋。

约莫几个小时后，诗织才知道他们不是一般的笨蛋，简直是比自己还要难缠的麻烦蠢材。

「……为什么你们会在我房间里？」以为走错房间的诗织满脸尴尬。

诗织的房间是走后门得来的，虽然是单人房，可空间原本就不怎么大，不论是地上还是床上，任何能够放置物品的地方全被他爱收集东西的奇怪癖好给满满占据。如今，又再加上两个人出现变得更加狭小。

「哈——你这还能算房间吗？」曼卡再次露出看厨馀的惊骇表情，「连马厩都比你这垃圾窝干净千倍！」

那就给我滚出去……诗织抽了抽嘴角。

「我们当然是来找诗织玩的啊！」

莉萝思走向前，亲昵地拉住他的臂膀并将他拉进房再顺道关上门，美丽动人的笑颜甜美绽放，却在经过曼卡身边时瞬间丕变，龇牙咧嘴的凶残模样让曼卡颤抖好几下，完美传递出『再敢多说一字就把你给灭成灰』的严正警告。

诗织对莉萝思出神入化的变脸绝技很是习以为常，他投降似地叹了口气。

「算了……随便你们吧。」他也只能这样。

对诗织而言，这几个人虽不算上讨厌也谈不上喜欢，可不得不说，对于他们这些日子来的纠缠，诗织也不免开始习惯了些。向来都是让人麻烦的头疼人物，如今自己也尝到了相同的滋味，诗织此刻的心情十分五味杂陈。

但最让他感到头疼的，倒不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而是他至今实在是搞不懂他们这么做的理由和目的。

唉……既然搞不懂，就别管了吧……望着开门进来当自个儿家的特尔西和哈维，诗织实在无言到不晓得做何反应了。

反正日子久了……他们也就腻了吧。

跟在特尔西和哈维后头，还出现了一个不晓得跑去哪里鬼混回来的小家伙。

诗织面无表情地盯了它好一会，只见来猫慢条斯理地慢慢走着，回到这里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自己，反倒一骨碌地跃上莉萝思腿上，根本没把他这个救命恩人兼尊贵主人放在眼里。

诗织投射出去的目光带有极大个人私心，这是因为这只四处遛达到处蹭饭的小猫，仗着自己的可爱外表，在调查兵团的人气早就远远高过于他这个好吃懒惰的主人。

说直接点，根本是天差地别的层级。

盯着在莉萝思胸口处不断来回磨蹭的某猫，诗织面无表情。

真是只简单好懂的色胚猫……

诗织索性仰头倒在床上干脆眼不见为净，就在他正思考明天要不要偷懒去托洛斯特区闲晃时，一个轻柔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总觉得诗织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呢。」

「咦？」没由头的一句话让偷懒计画打住，诗织就着躺在床上的姿势转头看向正逗弄着小猫玩的莉萝思。

曼卡、哈维和特尔西将视线离开某个长得像熊的诡异雕刻物，也同样将目光转到莉萝思身上。

瞬间四道目光让莉萝思尴尬的干笑了几声，「就是……明明再过几天就是墙外任务了，但诗织一点也没有紧张的感觉。倒不如说，根本就没把墙外任务给放在心上。」

见诗织望着自己没有任何反应，莉萝思觉得自己话说得实在太突兀，她困窘的接着解释。

「抱歉，好像这样说有点失礼，但……就是因为自己强忍住不去害怕，所以希望看见别人能透露着紧张害怕的心情，这样才有种松口气、有一种『原来我不是一个人啊』的心情。」

她苦笑了笑，表情瞬间变得低落与迷茫，和平时活泼的性格落差很大，曼卡、哈维和特尔西看了看彼此，也是露出相似的复杂表情。

莉萝思扯开勉强笑容，「这么想很狡猾又幼稚吧？我虽然没有亲眼看过巨人，但光用听的就能感觉到巨人的可怕之处，想必就连经验丰富的前辈们也是如此吧，所以、所以……」

她说到这里就止住，懊恼地挠着发，露出混乱的表情，「抱歉，我都搞不懂我到底在说什么了……」

气氛忽然变得沈重，像有一团厚重不散的压力凝结在四周般。

诗织看着垂头丧气的几个人，倒是能了解这些人跑到自己房间来的原因了。想来是这些日子的压力有些让他们喘不口气，但又刻意压抑自己不去害怕。

有这种想法，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任何人面对未知的事物，怎能不去恐惧害怕？尤其是面对墙外那些毫无人性的残忍巨人。

诗织十分清楚莉萝思想表达的心情，也的确如她所言，他根本没有把墙外任务给放在心上。他向来都是一副让人不齿的啷当态度，甚至能说到目无中人的地步，也有着无论面对什么样的环境变化，都能做到处变不惊的自信觉悟。

这或许能归咎于他的经历本就与一般人不同，所以不能用他的经验去作为依据判断，他虽然能够明白莉萝思的心情，但他没办法理解的是……

「既然害怕的话，为什么还加入调查兵团？」

随着诗织的疑问响起，房间依然是一片安静，但气氛似乎有那么点不再沉重。诗织敏锐地发现了不对，见所有人竟然是一脸吃惊的望着自己，尤其曼卡更是一脸吃到屎的难看表情。

这让诗织远比他们还更惊愕，「呃……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莉萝思用力摇摇头，脸上除了惊讶还带着藏不住的喜悦，「这好像是诗织第一次主动问我们问题！」见诗织一脸不解的呆滞神情，莉萝思连忙接着解释，「啊，我这么说没有什么意思！」

「因为诗织之前给我们的感觉好像在防备我们，有些不想跟我们扯上关系的样子，嗯……毕竟都是我们在缠着你不放，不过现在好多了，有点你开始接受我们的感觉了，就像朋友一样。」

莉萝思笑得有些傻气，脸上释怀的轻松表情与温柔缓慢的言语，让诗织一瞬间有些恍惚，心情开始有些微的不平静。

搞什么……

他根本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刚才气氛不是还一副巨人已经攻打进来的末日景况吗？这让诗织少见地开始混乱起来，刚才自满的处变不惊的自信觉悟瞬间有些动摇。

「我——」诗织才想打破这窘境的话立刻遭曼卡打断。

「喂喂喂……拜讬！你们千万不要扯上我，我跟这矮小土豆丁才不是什么朋友勒！」

有曼卡这个超级笨蛋缓和气氛真是太好了。诗织由衷的感谢着，虽然话语内容非常失礼。

「曼卡你嘴硬什么，你不是挺喜欢诗织的吗？」

特尔西的话让曼卡立马涨红了脸，「谁、谁喜欢这个豆芽菜了！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我我我——」哈维像教室里抢答的资优学生，他高举着手大声说道：「前几天我亲眼看见的啊！那时候诗织被前辈们责骂的时候，虽然曼卡嘴里也在嘲笑他，但明明就是一脸很想上前去帮他解围的样子喔！」

「才、才不是哩！是你看错啦！」曼卡恼羞到揍了哈维一拳。

「喔——原来还有这件事啊……」莉萝思一脸坏笑，调侃着脸红得跟猴子屁股的曼卡。

「……朋友？」愣看着他们拌嘴的诗织，失神的喃喃说着，他此时露出的纳闷表情，彷佛这两个字不可能会出现在他生命中一般。

「是啊。」莉萝思拉起诗织的手。

「虽然再过几天就要去墙外了，不知道会有什么糟糕情况在等着我们，但只要有大家在身边，总觉得多少能够挤出当初立志加入调查兵团的勇气。这当然也包括诗织在内唷，因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嘛，我也希望你能再依赖我们一点。」

莉萝思挠挠发，俏皮地吐出舌尖。

「这样好像有点厚脸皮啦，因为每个人对『朋友』这个词汇的认知有所不同，但对我来说……能够以认真平等的视线望着彼此交谈，那就已经能够算是朋友了吧？朋友不就是可以尽情抒发情绪的对象嘛！诗织你呢？难道不这么认为吗？」

「还有就是黑狼丸这个名字实在……太奇特了……」莉萝思抱起小猫，一脸汗颜的看向诗织，「要不要改叫布鲁托呢？」

看着莉萝思的笑颜，诗织因为她的这些话蓦地愣住。

因为这与他深根固蒂的认知完全不同，像要推翻他以往的人生般。

对他而言，这世界上只分为两种人。

一是能利用人的人，二是能给予利用的人，而当一个人不再属于这两者时，那么也就没有存在于这世界上的必要了。

"能够以认真平等的视线望着彼此交谈，那就已经能够算是朋友了吧？"

……朋友？

他像个迷失方向的旅人，丝毫不懂这些话里头的含意。但不可否认的，因为莉萝思的这番话，让诗织心中那池平静湖水，像突然被丢进了一颗小石子般，引起了一阵混乱。

「随便你们……」一手放在脸上，诗织很不自在的别开脸，「总之……我刚才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诗织奇怪的躲避举动让莉萝思担忧地瞧过去，下一刻她立刻瞪大着双眼，一双眼睛晶亮得像发现新玩意一样。

从莉萝思的角度看去，诗织那张侧脸此时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发间露出的耳朵也红通通的，那羞涩的模样完全正中莉萝思的少女心。

「哇——害羞的诗织实在是太可爱了——」莉萝思兴奋的要往诗织扑去，三个男人急忙拉住她。

诗织正忙着压下自己不曾涌出的热度，努力整理自己的突如其来的情绪，他手捂着脸颊哪里管得上后面的闹腾，视线不经意看见外头漆黑天际上镶缀的一颗颗闪耀星光。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涌起一个念头。

他发现，和这些人相处，似乎也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