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军团宣布民众得以进入玛丽亚之墙,已经过去三个月。
各地的重建作业持续进行,繁忙的日常令居民暂时忘却了墙外的威胁。
这段期间,再次从其它兵团招募到士兵来填补兵源严重短缺的调查兵团,除了忙于壁外扫荡零星巨人,同时进行全方位的地形探索工作,除了能早日完成岛上的地图绘製外,也为了接下来军团所拟定的防守策略做足事先准备。
当壁外巨人已经被调查兵团扫荡乾净,剩下的各地探索工作转由驻扎兵团协助后,他们总算迎来短暂的休憩时间。
听见敲门声响,韩吉从一大堆资料中抬起头,就见到诗织把脸探出门边的一幕。
「怎么了诗织,有什么事吗?」她眼看着诗织走进来,将手上一小袋纸袋放到她满是资料的办公桌上。
「韩吉,我明天能请一天假吗?」
「请假吗?是没什么问题,明天兵团确实也没什么大事情。」韩吉打开这像是在贿赂讨好的纸袋,见裡头是零食,刚好也饿了就拿块吃起来。
太甜了……
完全忘了诗织独特的饮食习惯,艰辛地就着茶水将甜到她头皮发麻的零食咽下肚后,韩吉偏头想了一下。
「不过难得听你说要请假,是有什么事情吗?」以往兵团没什么重要行动,诗织向来都是想偷懒就偷懒,怎么今天却特地提出要请假?
这反问倒让诗织一顿。他捏着下巴认真想了想,一脸肯定地回答。
「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这煞有其事的慎重回答让韩吉傻住了,直到诗织道谢离开后,她手还捏着不敢再入口的半块零食,呆呆地望着门口许久……
隔天一早。
「喂……妳这个调查兵团团长像变态一样躲在这裡偷窥下属,不觉得很丢脸吗?」
「说什么呢?」躲在墙边,只探出一颗毛茸茸脑袋,紧盯着宿舍门口的韩吉,对身后奚落语调满不在乎地回道。
「我就不信你不觉得奇怪,一向把纪律当耳边风不断挑战你极限老想着偷懒不干活的诗织,昨天可是特定跑来跟我请假说要去见很重要的人啊!你不好奇吗?」
停顿两秒,利威尔瞥了眼宿舍方向似有一番动摇,但又觉得躲在这裡偷偷摸摸的举动实在难看,不如直接找本人问,反正那傢伙如今在他面前相当坦诚。
利威尔便果断道:「无聊,我先走了。」
「等等!」眼见等的人貌似要从宿舍出来,韩吉连忙档住利威尔,再拉着不耐啧了一声的他躲藏于墙角,「诗织出来了!」
当人完整踏出门口出现在他们视线里,两人顿时一愣。
诗织穿着一身合身挺拔的兵团正装,衣领间繫上的绿色授勋徽章,在日阳下晖映着温暖光泽。
平时总是随便用皮筋绑起,东翘西翘的乱髮,此时不但整齊服贴明显刻意梳整过,还慎重以一条黑缎带仔细束着。站在宿舍外不断审视起自己的服装,诗织拉了拉毫无皱褶的整齊衣角,再捋了捋柔顺乌黑的头髮,直到觉得满意了,才扬起脸重新迈开步伐。
眼睁睁看着诗织踏进花店,韩吉意味不明地斜睨旁边的人,「你不是喊说无聊要走了吗,还跟着干嘛?」
利威尔默不作声地瞥她一眼,又重新将视线移进店内。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是好奇这个除了任务以外,老是赖死在被窝直到过午,也总算把那头剪得像被狗啃的乱髮打理好的傢伙,还瞒着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眼瞧着一脸苦恼捏着下巴的诗织,原本因为选择困难而显得纠结的表情,在像似想到什么,逐渐褪去后……
利威尔几乎拔不开目光。
微微弯下腰的诗织,轻闻着底下五彩缤纷的美丽花朵,抬手撩起垂落于颊边的碎髮别至耳后,一双清澈的眼睛温润且柔和,游移于这片花海之中。
那双眼睛,仅仅只是看着,却透出一股含情脉脉的感觉。
这些细微动作与专注神情,不仅看呆了站在一旁的花朵店主,也让路过行人忍不住暂缓了脚步。
「利威尔……诗织这种表情你见过吗?」没听到后方传来任何回应,韩吉怔怔地自问自答,「连你也没见过吧……」
利威尔没有理她,一双灰蓝眼睛瞬也不瞬地凝望着,直至人转而和店主交谈也没有移开。
他其实一直都晓得这份与众不同。
或许是因为东洋血统的关係,比起放眼望去棱角鲜明、轮廓突出的长相,诗织那张显得略为平面的五官,小巧精緻,线条柔和,形成一种恰到好处的平衡。
安静时,神情深沉而坚定。
笑起时,眼神肆意又明朗。
即使身处在光线昏黄之中,一双黑色眼睛依然明亮,就像晴朗早晨的第一缕阳光。总让人忽视他过去经历过的事情,像个天真到令人难以理解的笨蛋……
挑选了几种花朵让店主包装成花束后,握着鲜花走出花店的诗织,神情不仅温和,脸上还带着若有所思,也彷彿是恍然清楚什么的腼腆笑意。
「糟糕了……」此番此景惊得韩吉张大嘴巴,「这根本是要去见心仪对象的表情啊!利威尔,你延宕已久的可怜恋情该不会还没开始就要彻底结束了吧?」
忍受已久的利威尔,冷眼往旁一瞥,「妳安静看着不说话是会拉出来吗?」
大概是弄出的动静太大,还是路人侧目的眼光太显眼。
刚踏出花店不久,诗织就发现对面半个身子几乎探出外头,不断遭受店主白眼,严重妨碍人家店铺做生意的两个人。
「你们在这裡做什么?从刚刚就一直听到你们的说话声。该不会是在跟踪我吧?」诗织出现在两人面前,看着一脸盗汗的韩吉,可在瞧见利威尔笔直而来的视线时,却不着痕迹地避开。
韩吉讪讪干笑着,「怎么可能……啊!其实是利威尔非常好奇诗织你请假到底要去哪裡,所以才硬拉着我跟过来的。既然已经被你发现了,那我就先去忙兵团的事情了喔!好忙……真的好忙啊!」
说完这些就一溜烟没了人影。
「那个混帐……」望着消失彻底的某人,利威尔的脸色很难看。
「你很好奇吗,利威尔?」
皱着眉的利威尔转过身,瞧了诗织一眼,「脑袋塞满巨人的变态的浑话能信吗,我根本就是被她硬拉来……所以……算了不说了。」
该死的……明明自己就是被韩吉硬拉来的,现在解释不清是怎么回事?
听着这番想解释又不达意的话,以及因不自在而撇开的视线。这副鲜少在利威尔脸上出现的困窘,令诗织饶有兴致地直瞧着。
「我本来确实是想找你一起去的,但是想到路途有些遥远你可能觉得麻烦才没问你,既然刚好在这裡碰到你。」他抬起手,指着身后方向微笑道:「走吧,我们一起去吧。」
利威尔睨了他一眼,顺了递来的台阶而下。
「以后有话就直说,不要自己擅自下定论……」朝所指的城门方向走去,利威尔头也没回地道:「反正今天兵团也没什么事,那就走吧,早去早回。」
听着这样乾脆直接,乍听之下又像不耐烦的回答。
视线随着利威尔背影移动,诗织沉默一会,握着花束的手一紧,另一边微微抬起的手,在往前与退回的几番徘徊下,终是随着他迈出的步伐下定了决心。
快步跟上的诗织,抬手环过利威尔后背,臂膀亲近地弯挂在他肩上,并在他转来一张错愕神情时,笑脸盈盈地对他开口。
「"以后有话就直说"这话可是你说的,之后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要是又嫌我烦那就是你的问题了,知道吧?」
胸膛牢牢贴着后背,与这傢伙明明不是第一次有的搭肩举动,这一回,利威尔却觉得比起以往有所不同。
即便因此有些疑惑,他也在不知不觉间,很习惯面对这张朝他笑起时,让他目光不由得多停留一会儿的面容。
看着身边的人,利威尔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是能看到诗织笑得弯弯的眼睛。
一笑起来,彷彿所有阳光都洒落在他身上,没有一丝阴霾,也没有一丝寒冷,好像笑容天生就是他的一部分。
感觉世界上最乾净,最纯粹的东西……全都融化在那个笑容裡了。
「蠢货……」利威尔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直视前方,「你就算不说话也很烦人。」
「怎么会,不说话怎么还会烦呢?」月牙般的眼睛轻轻弯起,眼神里也似藏着很软、很温暖的东西。
「吵死了。」骂声依然如平时般,总板起的脸色却是鬆弛而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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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蓝的天际如海般广阔,捎来了沁人心脾的和煦暖意。
约莫一个多小时后,两人来到位于玛丽亚之墙东南方偏离城镇的郊外。
山丘之上,一颗斜倚生长的树木之下,一块小小的石碑静待于此,于树影摇曳的岁月蹉跎下,被杂草与不知名的小花层层围绕。
将马匹繫好,利威尔走上起伏山丘,走近正在清理石碑周围杂草藤蔓的诗织。
他瞧眼上头刻划的名字。
——萝伊·库斯特。
「萝伊是我父母亲的朋友。」
将花束放置于碑前,诗织缓缓开了口。
「听萝伊说,她与我的母亲就像是亲姊妹一样的关係。不过我对小时候的事情其实没有记忆,不仅不记得父母的长相,也不记得自己叫什么,所以诗织这个名字,还是萝伊告诉我的。」
从萝伊去世直到如今,已然过了十多年时间。
他也不再是当年为她下葬时,望着这座石碑无所适从的小子了。
静立聆听着的利威尔,微侧过身子,瞧着诗织说起这些时,神情盈满对此的怀念与感激,而悠远的语气,就像在诉说一个久远的故事。
「我从罗德·雷伊斯领地逃离开后,在这裡遇到她,不过正确说起来是她在这裡捡到我。后来我跟着她一起生活,明明有一年多的时间,却总觉得这近四百天的日子过得很快……真的特别的快。」
「她教我读书写字、教我怎么跟别人和平相处,告诉我人只要还活着,就可以拥有很多选择,也告诉我关于大海的事情,跟我提起以前和父母亲相处的事情,说我在很小的时候特别爱乱爬,让他们很头痛的各种往事……」
望着石碑的诗织,怀念地笑说着。
「说是这样说,其实一开始的我嘛……就像一隻见人就咬的疯子,随便一点动静就亮刀,好几次被我拿刀抵在身上却一点也不害怕。」
「根本穷得要命,还硬要收留我,结果搞得谁也每天都吃不饱。记得有一次半夜下大雨,屋顶漏水得很严重,整个屋子的东西几乎都遭殃,在我忙着拿盆子接雨水的同时,还得忍受她可怕的尖叫声,帮她赶走游在水里的老鼠。」
始终专注聆听着的利威尔,看着诗织说起这些时,像个孩子般开怀笑着,就好像那些日子从来都没有离去一样。
「她是真的很笨……明明就是一个身体不好的瘦弱女人,个子……好吧,也就只比我高点,连扛半綑柴火的力气都没有,还因为脸上有块烧伤疤痕被村里的人欺辱——」
「你说她脸上有块烧伤?」因一张脸骤然浮现脑海,利威尔忍不住出声,「是在……左脸靠近额角的位置?」
诗织怔怔地,「你……怎么知道?」
蹲在他身旁的利威尔,望着他直视而来的惊讶视线时,脸上也有着对此的诧异。
「好几年前……忘记是哪年了。」利威尔目光陷入回忆,「总之有个女人在地下街说要找一个小孩,虽然很麻烦还是问她叫什么名字,说孩子被绑走时年纪太小不记得自己名字,只有说是东洋男孩。」
诗织不自觉攥紧了手,「然后呢?」
「地下街那种堆满垃圾的地方,她根本什么都打听不到,脸上的烧伤也是当时受伤留下,只能让她死了这条心回上层。」
「所以……你救了她?」诗织声音有些颤动。
想到当时场面,利威尔反感地皱紧眉,「几个喝猪小便长大的混帐围困一个女人,那种倒人胃口的低级场面——」
听着这像是嫌弃,也像不过只是举手之劳般的语气,怔望着他不发一语的诗织,没有脱口的事实是……萝伊在这裡捡到的其实是一心求死,并于后来,再因她重新找回生存意志的自己。
他回想起,当年在这片绿荫之下,被一层又一层枯叶覆盖的自己。
那时的他,光是每天一睁开眼睛时,要将空气吸进肺裡,都觉得很困难。所以,他将锋利刀尖朝向自己,想着只要结束这一切,或许,就不会再觉得这么辛苦了……
呼吸不自觉压得很低,心臟也止不住地狂跳,就连双手都因此微微颤抖着。心有所悟的这个瞬间,怔在原地的诗织,就着摇曳的斑驳光点望着利威尔,许久都没有说话。
为这无法预知,但的确发生在身上的一切,难以自持。
原来,利威尔当年救了萝伊,到后来萝伊救了自己,然后再过了许多年,经历过许多事情后,才能拥有了此时此刻……
"是要送给心仪的对象吗?"
稍早前,花店店主的这声询问,再次出现在诗织的脑海裡。
可搭配番外·漫无的黑暗(后半段)
历经十余年载,同一处荫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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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52 满盈的花絮(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