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巨］星夜之下 第24章 23 无悔的誓言

八百五十年。

日阳高照，所有士兵纷纷例行巡视，以及参与各项训练调度陪合的时刻。

门板被倏忽打开，又紧接着轻声快速阖上。

埃尔文从一堆文件抬起头，见诗织神色慌张四处张望着，快步走到他座位旁边蹲坐在办公桌旁，然后食指往嘴上一放，目光恳切地看着微微发愣的他。

「嘘……借我躲一下……」

下一秒，门板又被打开。

利威尔面色不善地扫视整个办公室，最后定在埃尔文身上。

「那蠢货有进来吗？」

埃尔文眼角馀光瞄了一眼，正用两手忙不迭地打成叉，且用慌忙的眼神示意自己不在这里的诗织。这俨然猫抓老鼠的场景令他轻笑了几声。

「这次诗织又做了什么事情？」

利威尔瞪他那像幸灾乐祸的脸，「他还能做什么？都过了三年这蠢货还是一样那么蠢。啧……又溜到酒馆了吗？」

「利威尔。」

掩住口鼻的诗织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埃尔文忽然叫住他的举动。利威尔搭在门板上的手移了回来，疑惑地斜睨而去。

「你觉得诗织怎么样？」

利威尔皱了皱眉，「什么怎么样？」

埃尔文又问，「关于诗织这个人，你有什么想法？」

利威尔转过身，正脸面向他，「埃尔文，你到底想说什么？」

「韩吉之前也问过你类似的问题，记得吗？」

诗织愣愣看着埃尔文因背光而不明显的侧脸，不解他为何突然说这些话的理由，尔后低下头，不自觉在静默之中屏气敛息，聆听着，也等待利威尔的回答。

利威尔神色复杂地看着埃尔文。

因埃尔文这番话，他想起韩吉在总部搬到托洛斯特区后对他说的话。那天，他也是在埃尔文的办公室，韩吉一脸正经地走到他面前。

「你最近骂诗织骂得很少呢。」

他一脸鄙夷，「你对巨人的变态行径终究还是转移到人类身上了吗，是很想看他哭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换个方式好了。」韩吉阐述自己的眼见所闻，「对于诗织这个天天缠着你瞎扯闲聊，老踩你底线惹你生气，然后对你这个阴沉难搞外加洁癖粗暴还有办法笑得出来的人，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忽略利威尔阴霾的脸色，韩吉又接着再说。

「虽然诗织有能用悲惨来形容的不好过往，但我认为他终究只是个心思单纯的人，把自己认为很重要的东西，视为自己仅有的……那种简单纯粹的想法，这样的性格，我觉得很危险。」

她歛下眼眸，「不是对别人，而是对自己。」

利威尔依然缄默，却大概明白韩吉说了这一大串究竟想表达什么。

——如果不能在紧要关头拉他一把，就不要对他太好。

他那时并没有正面回应韩吉什么，只是随口打发了她，毕竟他没有必要回答这个问题，而最主要的原因是，他那时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疑问。

然而对他而言，擅自拉近距离后，就别想再随便退开。

利威尔打开门板，最后看了一眼埃尔文，专断独行地说着。

「他就只是一个想活下去，却又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也总要有人替他收拾烂摊子的蠢货而已。」

关门声落下。

「诗织，你听到了吧。」

诗织手抱着膝盖，点点头。

不知怎地，那些听起来像在损他的话，诗织却有截然不同的感触。就好像一个一直躲在山洞里孤身许久的小孩，在某一天，终于有人踏进阴暗的洞口，穿过长长的漆黑甬道，带着火光并且发现了他。

让那个孩子，不至于迷失在黑暗中，失足落谷。

而利威尔带给他的感觉，就像这样的存在。

「光明正大的让部下偷听……真没想到总是一脸正经的团长先生，竟然还有这样的嗜好。」他抬头看向埃尔文，目光没有半分抱怨，只有知彼知己的释然感慨，「你其实一直都在试探我吧，关于我进入调查兵团的真正理由，毕竟……」

想到一个再贴切不过的形容，诗织忍不住自嘲地笑着。

「我以前，可是王都那些贵族养的一条狗。」

他清楚善于与王都贵族议员打交道的埃尔文，一直都在打探自己与那些人可能的关系，甚至猜疑过他之所以加入调查兵团的动机，是否是听从谁的安排而来。

然而，确实是埃尔文多想了，他的存在，不过只是那些人茶馀饭后的一场闲暇消遣罢了。

「关于这点我向你致歉。」埃尔文毫無隱瞞的承認，而此刻面露的真诚，也不再有當初的臆想，「虽然现在这么问有些多馀，诗织，你后悔加入调查兵团吗？」

「不是都说多馀了。」诗织笑了笑，内心真实的想法溢于言表。

或许是难得和埃尔文单独说这些，也或许这个人是除了匹西斯外，知晓他最多过往的人，而既然都撕开了话头，诗织忍不住脱口存放多年的疑问。

「那时候，臭老头应该全都说了吧？」

埃尔文老实回道，「匹西斯司令说他当初差点死在你手里。」

诗织不置可否地笑了几声，「谁叫他话太多，实在是太吵了。」

「在那之后，你因为一个叫萝伊.库斯特的女人，主动找上匹西斯司令并寻求他的庇护，以一具烧焦尸体诈死躲避宪兵团的追捕，成为驻扎兵团的士兵。」

因久远的往事被提起，想起一張溫柔臉龐的诗织，目光有些深邃。

「那臭老头的话，真的挺多的。」

原来不知不觉，都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

他淡淡地开口，「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要不是那个烦人臭老头那几年的安排，我也不会有躲在这间办公室跟你闲聊的时候吧，恐怕不是躺在哪里变成一堆无人知晓的白骨，就是被抓回去继续……」

诗织嘎然噤声，没有再接下后话，而埃尔文也在瞬间明白，诗织那未出口的话，才是他当年毅然决然选择以诈死，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的原因。

埃尔文不禁思考，在那场持续十年的游戏结束后，至诗织在罗赛之墙犯下多起杀人案，中间那段空白一年多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连匹西斯司令也不知道的事情，才导致他后来被宪兵团追捕？

究竟是因为什么？

诗织歛了歛目光，伸出双手，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他忽然想起那双并非记忆深处，而是复于之上的灰蓝色眼睛，感觉左胸膛那颗跳动的心，已经没有了当初那股深到骨子里，什么都捉不住的空虚感。

曾经漆黑一片的世界里，原本什么都没有的他，在遇到将他从悬崖边拉回的那只手后，因有了理想与目的，他第一次有了新的追求，甚至，因此有些热血沸腾，兴起了一股他前所未有的殷切冀望。

他抬起头，望着窗外雀鸟展翅而过的湛蓝天际，以及底下正在跑步练习体能的调查兵。

再無動搖的決然目光，于他堅定的眼底盡露。

「团长先生，关于你邀请我进入调查兵团的这件事，不管你背后的动机是什么都没关系，我也不在意成为你迈步向前的一枚棋子，我现在真的很喜欢这里，喜欢到如果有谁胆敢碍事……」

坐在椅子上的埃尔文微微侧过身，目光直直看向坐在地上看不清表情的人，在他后面的话继而脱口的瞬间，埃尔文忽然觉得，这个他只是听人片面之词稍微探询出过往的人，似乎不全然是他所以为的那般。

宛如鋒刃般的冰冷嗓音，透过诗织的口，一字字在办公室内响起。

「……无论对象是谁，我都会毫不犹豫的全部杀光。」

×

位于托洛斯特区的总部，不像旧总部壁立在森林之中，同样站在高处，放眼望去的风景却截然不同。

夜晚时分，万家灯火，令夜空的星辰黯淡了几分。

比起利于调查兵团调度方便的这里，诗织还是比较喜欢旧总部的星空。

整个托洛斯特区视线最好的制高点，撇除高耸的墙壁外，就是总部的楼塔。诗织坐在窗台上，布鲁托在旁边舔舐毛发，他的悬空双脚下，是一整片泛着点点灯火的房屋街道。

他坐着发呆，脑袋什么也没想，让凉风肆意吹抚过自己。

「坐在这种地方，是想摔成一摊难以清理的肉泥吗？」

听见声音，还没完全回过神的诗织，呆呆的扭头望去，如料想的是利威尔。他似乎也跟自己一样，有往高处走的习惯。

把布鲁托抱在怀里，诗织拍了拍空出来的位置，「兵长先生也要一起吗？」

利威尔敬谢不敏，走到窗边将手倚靠在窗台，然后伸出另一手拧他耳朵。

「有趣嗎？這樣也挺有趣的吧？交代的事情没一件做完，整天还躲到不见人影。」

「别别别——我会掉下去！」這像似要跟耳朵分離的痛感，讓诗织疼得哀哀叫，布鲁托趁机从怀中挣脱，又跃回窗台，在他们之中。

利威尔冷眼看他，「怕吗？你胆不是挺肥的？」

「不就是扫落叶，既然它每天都会掉我明天再扫还不是一样！」

眼前这蠢货又开始耍嘴皮子的这番话，让利威尔再次拧他耳朵，再顺便加大力道。

「我觉得你说得挺好的……既然你今天吃过饭明天就不用吃了吧，你应该能理解吧，是吧？」

「别别——」双手急忙搭上利威尔毫无同僚之情的手，诗织半分求饶半分投降，「我刚才都是开玩笑的，明天一定扫！」

听到允诺利威尔才松开手，并且警告意味浓厚地瞪了他一眼。意思是再敢开溜，他那只耳朵就别想要了。

揉揉被拧得差點分家的红肿耳朵，诗织一想到那片落叶区域实在有些大，有些求情意味地戳戳他的肩头。

利威尔瞥去视线，早看出他那点心思，犹豫几回，还是妥协下来，「……至少扫完走廊的部分。」

笑容又重新飞扬于诗织脸上，利威尔不置可否地轻哼了声。

圆滚滚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布鲁托一双碧绿色的猫眼中，映照出一副旁人也未曾看过的景象。

也许利威尔从没有注意过，每当没有其他人在场时，他看向诗织的目光总会变得不同，那时候，平日里总是留在他脸上的阴沉与不耐烦就会消失不见，而一直以来对这方面相当迟钝的诗织，从来就没有发现这点。

布鲁托无声地看着他俩，各怀着各的心思，任那当中的什么各染各的神情，但它只是一只猫，既不懂也不知道，只要专心舔毛就好。

「兵长先生，你有什么心愿或者梦想吗？」诗织转过头，看着利威尔被风吹扬起的发丝轻抚过眉眼，忍住一股没来由想替他拨开的念头，「好像从没听你说过。」

「说出来就一定能实现吗？」

诗织歪头，「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一双灰蓝色眼眸转来，「隔壁邻居收拾好房间。」

「啊……」诗织尴尬地抓着头，不好意思地笑着，「怎么办，这个好像还真没办法实现，要不，你还是选别的吧？哈哈哈……」

利威尔轻哼一声，伸出手指让布鲁托轻抵磨蹭。

诗织想了想，「如果是韩吉小姐，她的梦想肯定是写一本巨人百科全书吧。」

前几次的墙外任务，韩吉意外发现一年多前伊尔泽兰格纳的战果。那是孤身一人，在失去戰鬥裝置與馬匹，於绝望，以及失去所有存活可能的绝境之下，直到最后一刻仍用尽生命换来的情报。

在那之后，埃尔文批准了韩吉重申巨人捕获作战的意见书，终于在几天前，于五年前玛丽亚之墙沦陷后，首次成功捕获巨人。

一想到韩吉这几天如何实验那些巨人，那全心全意又似发疯般的夸张行径，诗织耳旁到现在都还能回荡马布里特因担惊受怕，对着韩吉的嘶吼咆哮声。

「只出一本你觉得有办法满足那四眼吗？」利威尔的淡言，令诗织相当认同地笑出声。

寂静又于两人周身蔓延，只有轻柔而至的浅浅风声。

手指任凭布鲁托磨蹭，听着它由浅至深的呼噜声，利威尔静望着底下与星空辉映的人间烟火，想起詩織剛才問他的話。

梦想吗？

在地下街期间，他与同伴利用立体机动非法盗财，频频被宪兵团追捕也要攒够能够通往上层楼梯的钱财，似乎跟诗织只是想看看城内与城外的星空有何不同一样，他想呼吸到不存在于地下街的新鲜空气。

可是到了地上他就发现，向往的地面并没他想像中的好，没有月亮和星星，地上与地下都一样黑。

但是伊莎贝尔告诉他，不是的，这里没有顶，根本不一样。

那时，他感觉有一小搓火光，从心底隐隐闪燃。

后来他成为了调查兵团的兵长，不知不觉好像揽在他身上的，以及目光所及的，只剩下责任。身为兵长，他也想带领这些全然信任他的士兵，无论是已经离去的还是依然存在的，抑或是未来加入的，用他的力量，引导战局走向胜利的道路。

——驱逐世界上所有的巨人。

让身边的这个人，可以盖出描绘于心中的海边小屋。

利威尔抬眼看着，于风声中轻阖着眼，不知道在笑什么的诗织。

如果这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心愿或梦想，无论阻碍的困难有多少，也无论对象是谁，又有多么艰难……

他都将会与之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