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布袋戏]武运昌隆 第11章 第 11 章

入灵仪式前的几个时辰内，黛香第一次去地牢中看望那个被关起来的孩子——那孩子被封在木桶中，层层术法加固，让他显得尤为安静，宛若死去一般。

就在前几天，他的父亲还和他关在同一间牢房中，中原群侠心向往之的那位儒侠被铁链牢牢悬起，几道鞭子凌厉劈下，从他筋骨深处渗透出来的鲜血染红了他年少时在脊背上刻下的字迹。

那位平静的儒侠却始终一言不发，和他那个被封在木桶中的儿子仅几步之隔。他只是沉默地看着他被封印起来的儿子，低垂的眼显得他对亲生骨肉的遭遇似乎分外悲悯痛心——可黛香不止一次地听到祭司大人从地牢中回来后，气急败坏地怒骂，那史艳文油盐不进，对自己亲生儿子的遭遇也毫不动容。

直到前几日，中原人前来劫营，地牢里一时失去看顾，后续之事纷繁复杂，还是神田京一提醒，众人才想起去地牢里查看——结果去发现，那封印小空的木桶仍旧孤零零地摆在那儿。

大乱一场过后，竟没有人想要带走他。

中原人似乎只顾着史艳文、黑白郎君，那些份量十足的筹码，至于一个得了巨骨症的孩子，似乎被当成了丢下的棋子，连同腐烂的残局一起，被弃置不顾。

“黛香，别看了。祭司大人有令，让你去接应最后一批到中原来的人。”

月牙泪在身后喊她的名字，黛香这才回过头来，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又回头看了看封印着小空的木桶，问道：“为什么……今晚就是入灵仪式，为何是我去接应？”

月牙泪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清楚。这是祭司大人的意思。我只负责转达。你后背上的伤……还疼吗？你应该好好休养才是。”

黛香不知月牙泪提及自己背上伤口缘何这般神色复杂，却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我没事。等到流主大人入主西剑流，我再去休息也不迟。祭司大人让我与信一同辅佐流主，为他出谋划策，我今日加快脚步，说不定尚且来得及赶回入灵仪式。”

黛香虽说自己无事，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月牙泪冲她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才说道：“路上一切小心，中原人说不定会在关隘要冲处有所把守。”

“不会的。中原人现在都在希冀，史艳文能来打断入灵仪式，哪会费尽心思防备？”黛香耸了耸肩，却牵动了尚且酸痛的肌肉，她嘶了一声，苦笑起来，“痛还是有点痛的。对了，吩咐紫和神田，去之前月牙岚逃走的要道，严加看管，今晚……”

“史家两位兄弟说不定会再回到这里来。”

月牙泪先是一愣，接着便想到被神田京一擒回来的那个剑无极，登时意会，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是要看紧些。”

“一而再再而三地来，真当我们西剑流的领地是他们的观光景点吗？还有……”黛香话音一顿，稍稍垂下了眼睫来，“把那些死去的灵忍都埋了吧。”

“埋在哪里？”

听到月牙泪这样问，黛香这才反应过来，如今他们身在中原，并不像以往在东瀛时，会有单独一片土地供给那些为西剑流献出生命的灵忍安葬。黛香略做一犹豫，说道：“出了校场再走一段路，就有一条山路，吩咐下去，把死去的人埋在山中吧。”

“魂葬异乡，至少要入土为安。”

到底是快入冬的时候，渡口的风冷得有些不像话。黛香来时又没穿披风，远远望着海面，整个人都快冻僵了去。

好在来的人没让她等多久。

“哈！来接我们的人是你啊？”先跳下船的是邪马台笑，看到黛香站在一旁，大大咧咧地上前，在她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这才问道，“柳生呢？我们可是说好了好来一起喝酒的！”

黛香面带微笑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这才应道：“柳生大人还有事，一时抽不开身，情况紧急，不能耽搁，人都到齐了吗？我这就带你们去西剑流现在的营地。”

黛香说着，将目光投向邪马台笑身后，看过出云能火和天海光流后，将目光定格在了那个覆着鬼面具的女人身上，她发愣了一下，问道：“这位是？”

那女人没讲话，只是冷冰冰地垂下眼不看她，倒是出云能火见黛香问话，慢悠悠地应声，说道：“黛香大人还没见过她，她是鬼部队长夜叉瞳。是我的搭档。”

黛香倒是没在意她的疏离，轻轻一点头，说道：“这样啊，那我们走吧。”

夜叉瞳是什么态度她倒是不介意，主要是，这里太冷。

她想快些赶回去。

黛香走出一段距离后，又忍不住回头看去，这时候她发现出云能火不知不觉已经向着夜叉瞳靠过去了些，问她冷不冷，夜叉瞳摇了摇头，面具下的眼睛弯了弯，似乎是在笑。

黛香看了这一幕，看了看同样不怎么爱说话的天海光流，果断抬手去撞撞邪马台笑的胳膊，问道：“怎么回事？”

“他们两个啊，搭档呗。”邪马台笑耸了耸肩，快走了几步才光明正大地和黛香八卦，“不过，我听出云说，夜叉瞳这个女人是鬼女，依靠出云得以复生，短时间内谁也离不开谁，所以成了搭档。但说是搭档，倒更像是恋人喔。”

“复生？怎么复生的？”

黛香不似邪马台笑那样放肆，回头看了一眼，压低声量这样问道，却还是被出云能火听见，他照旧拖着尾音，慢吞吞地回应：“是西剑流传承下来的溘乌斯的功劳，我结合我们安倍流的阴阳师特有的术法，才让瞳活了下来。”

出云能火的声音里带了一丝骄傲，可听到这里的黛香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来，她又一次想到了昨日她在书中看到的那些只言片语。

那位前辈偷取了东瀛魔神的力量却无法承受，在爆体而亡前，将自己原本可以掌控的那部分力量代代传习给他的孩子和徒弟，并命名为溘乌斯，也是如今西剑流大部分灵忍所修习之术，剩下的力量则被东瀛当年的咒术高手联合封印。

直到现在，祭司大人寻来魔之甲和入灵的灵体，准备复生炎魔，开启的禁术将被重新转移到炎魔身上，那……同样也本该属于炎魔的溘乌斯之力呢？也不知道待得他复生之后，是否还会想要将属于他的那部分力量重新要回……

糟了！不知祭司大人是否知道这样的事情！入灵仪式不能就这样开始，哪怕这机会百年难遇，也要先阻止下来才是！

想到这里的黛香目光倏然一变，她转过头，看向邪马台笑：“你们应当能找到西剑流如今本部所在吧？我还有急事，先行一步！”

黛香说完，便足尖一点向前飞掠而去，这本该要去接应他们的人此时跑得比谁都快，邪马台笑看着飞身跑远了的黛香，欲言又止，身后还跟着同样欲言又止的三个人。

这时候，冷冰冰沉默了一路的夜叉瞳终于开口。

“黛香大人，真的记得，她是来接我们的吗？”

然而，黛香还是来晚了一步，就在她即将飞身冲进西剑流的大门时，守卫的灵忍一抬刀，拦住了她：“抱歉，柳生大人有令，入灵仪式开始之前，您若是提前回来，就暂且在外面先等一等吧。”

黛香跑得快了一些，险些就这样撞在竖在自己胸前的刀刃上，她对此不解其意，愕然地挑了挑眉，有些恼怒地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我啊、我又不是西剑流的敌人，怎么连家都不能回？”

灵忍看了她一眼，话中似有深意：“很抱歉，黛香大人，这是柳生大人的命令。您还是再等等吧，待得入灵仪式结束，您就可以进去了。”

黛香似乎隐隐明白了什么，抬手召出月白长刀，声音有些发抖：“我从不对同袍出刀，你若识相，就快些让开，听到没有？”

然而那灵忍置若罔闻，眨了眨眼，便立在原处不肯动弹。黛香心中一阵焦躁，却当真不对同袍出刀，只得与他僵持下来。

与此同时，西剑流营地之内华光大盛，风起云涌。

入灵仪式已然开启。

就在黛香被拒之门外的同时，柳生鬼哭发动最深层的溘钨斯之力，登时飞沙走石，风云急涌。鬼夜丸也跟着在这一刻策动术法，开始压制小空的灵魂。

夜幕沉沉，星云低垂，九星连珠即将到来。然而，就在木桶之中的小空，也将要魂消魄散的那一刻，一道月白色的身影从天而降。

竟是史艳文。

“回忆迷惘杀戮多，往事情仇待如何。绢写黑诗无限恨，夙兴夜寐枉徒劳……西剑流，你们此等恶魔行径，天理难容！”

祭司见史艳文到来，不由脸色一变：“炼化不得停止！……史艳文，单凭你一人，也想救出你的儿子小空吗？”

然而，祭司话音刚落，就在与史艳文遥遥相对的彼端，一道身影忽然出现，月色之下，一身甲胄正散发着泠然的寒芒。

“藏镜人？”史艳文见仇敌乍现，一时有些愣怔，但旋即便反应过来，“吾儿小空，岂能让西剑流控制。纯阳一气！”

藏镜人闻声，毫不含糊地出掌相抗：“飞瀑怒潮！”

眼见一对冤家在西剑流内中相杀，赤羽信之介眉头一皱，顿觉哪里不妙，将目光转向封印着小空的木桶后，他顿时脸色一变：“……不对！泪！”

月牙泪闻言，凭借他与赤羽多年默契，也不多问，挺身飞出，然而，就在他出手瞬间，还珠楼副楼主忽然现身，与月牙泪为战，同时，神蛊温皇出手与赤羽对掌。赤羽信之介皱着眉头，面色不善：“果然是你。”

赤羽信之介掌劲强硬，神蛊温皇一连后退数步，面色却丝毫不变，就连语气也是同样悠哉悠哉，漫不经心：“唉，赤羽大人，真是今非昔比啊。”

而就在这时，史艳文与藏镜人在空中交掌之际。祭司手捧的定灵珠忽而闪现灵光，她眼见着九星连珠将成，明知此时时机危险，却不再作任何迟疑，捧着定灵珠冲向那封印着灵体的木桶。

空中九星连珠最后一环已成，史艳文、藏镜人交掌气劲，伴着刺眼的九星光芒直击地面，柳生鬼哭脸色一变：想也不想便径自冲上前去，带着祭司化光而去。

黛香终于快要甩开西剑流守卫大门的灵忍时，空中九星已经分开，风沙弥漫，不见人影，天时过后，竟是暗夜无光，无声无息的刹那，忽然一声狂喝从西剑流内中震荡而出。

饶是尚且在大门之外的黛香，也忍不住后颈一凉。门口的灵忍倒是松了口气，垂下手中长刀，侧身给黛香让路。

太晚了，没用了。

黛香手中月白长刀坠地，化为斑驳光点，重新回到了她手掌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