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贴着他后背的青年手不安分地滑动,雪村不是没想过阻止,但被困在强有力的臂弯内的手臂能做到的极其有限,而他又不想让自己在曾经的学生面前看起来太过狼狈。
他在心中嘲讽,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当年都没端着老师的架子,如今反而在意起来了。真要说的话,那位学生的职级早就已经高于他,说是自己的长官也没什么不对。
身后那人的下巴压在他的颈侧,因为特意调整过位置,并没让他感到难受,耳边传来低声的呼唤:“雪村教官……”
雪村闭上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对降谷零的嗓音很熟悉,当年在警校中物色人选时,这位学生就不明原因地时常来办公室找他,后来他还碰到过与降谷零相熟的几位学生暗戳戳地跑来围观。
退居二线后开口说话的机会愈发少起来,他本就不是热衷聊天的个性,预想中的状况应该是上课时侃侃而谈,下课后便安静独处,但某位学生总是会突然出现扰乱清静。
他并不讨厌降谷零的声音,或许是因为在那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年轻人身上寄托着什么厚望,他那会儿挺喜欢同其闲聊。
更重要的是,他心理学专业出身,言语是他手中无形的放大镜,更多的交流有助于辅助确认那是否是一个合格的卧底搜查官人选,所以他从不拒绝降谷零的搭话。
一些明明没那么感兴趣的话题,最终竟然也能聊得有来有回,那是属于降谷零的天赋,而他看重那种天赋。
同期中更加善谈和善于操控情绪的学生叫做萩原研二,其中也不乏有其他出彩之处的学生,例如松田阵平对机械的研究等等,但降谷零依旧是他的第一推荐人。卧底搜查官需要的不是在某一领域上持有绝无仅有的压倒性的天赋,而是不同方面的数值在均衡之下仍旧远高于常人水准。
他不需要被推荐人在所有领域都能达到100分的水准或者其中某一门课打120分,他的选拔标准是所有课程的成绩的平均数是90分以上,而降谷零拥有将那个平均分拉高至100分的天赋,他从那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无限的可能。
“您曾经为我上过特殊的一课。”
“您说,让我诱惑你试试。”
“那时候我没能完成任务。”
“我想,现在我能做到了。”
降谷零的手指带着薄茧,但灵活异常,明明是从背后抱过来,却仿佛在虚空中长了双眼睛一般流畅地解开了他衬衫最上端的两粒纽扣。
一个吻轻轻落在了裸露的后颈,雪村皱了下眉,那是一个信号,一只手推着他的下颚迫使他侧过头,而后一个急切的、炽热的吻落了下来。
雪村没拒绝那个吻,也没回应。
毕竟他们也不是没做过。
那一年,降谷零专心致志地换着法子来诱惑他,是为了完成一门课程。
为了让那位后辈看起来更加游刃有余,跟他上床也并不是什么需要犹豫的事情。
降谷零一定也能明白,那只是为了指导。
被压着陷进过分柔软的沙发里时,雪村抬眸平静道:“松手,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降谷零纹丝未动,压着身下的那人又抱了一会儿,才终于舍得坐起身,从善如流地道歉:“抱歉,雪村教官。”
“不要叫教官,叫老师。”
降谷零深呼了一口气,仿佛没听到那声称呼上的纠正,“教官,您再不明确拒绝的话,我实在是……”
对方陷入沉默的时间太久,雪村皱眉问:“实在怎么样?”
降谷零体贴地为教官扶正了眼镜,指尖拂过鬓角,他试图用透明的镜片遮掩眸子中充斥的冷淡,但似乎只放大了疏离感。做完这一切,他略微俯身,用额头轻轻抵住教官的额头。
“实在是不想再继续忍耐下去了。”
***
不是不能忍耐,而是不想忍耐。
这已经是很明确的表态了。
那相应的,他也该表明自己的态度。
翌日,雪村久违地去了一趟警察厅。
“我不会再为他做心理辅导了,他需要更加专业的心理医生。”
顿了顿,雪村又说:“也可能他根本不需要心理医生。”
管理官并不惊讶,熟练地规劝起来,正如此前他婉拒见那位病人时一样,连话术都没太大变化。
雪村不想再继续无谓的对话,边起身边说:“趁现在结束这场闹剧对所有人都好,长官,谁都明白,身上没有污点的降谷零才是大家最期望看到的降谷零。”
身后的管理官话音顿了顿:“组织已经毁灭,其中有你的功绩,静,在我眼中你和降谷都是功臣,不分先后。我知道你已经不想再和公安牵扯太多,但降谷跟我聊了许多,对于这个人,你想要只是一个完美的继任者吗?”
雪村没回答,径直去打开门,才发现门外竟然还站着个人。
背靠着墙,垂着头,像一个犯了错被罚站的学生。
那的确曾经是一位优秀的学生,也的确犯了错,需要有人指出他的错处,告诉他正确的路线该怎么走。
“雪村教官!”
那道声音和他刚刚给人的感觉天差地别,瞬间被注入了能量,雪村已经懒得一而再再而三地纠正那个称呼上的错误,正如前一天降谷零说的那样——不是不能执行,而是不想。
他了解这种状态,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他身上也带着这种影子,自信到觉得自己可以无视任何阻碍,做到想做的一切。
太天真了,而他已经过了可以肆无忌惮地如此天真的年龄了。
他不想去深究降谷零究竟对管理官说了什么,竟然能够让管理官来做这个说客。
能够在警察厅最高层随意走动的人注定少有,这也让他不必顾忌太多,罕见地能够将情绪表达出来。
雪村的心中升腾起一股无名之火,他几乎从未产生这种情绪,以至于一时间忘了该如何正确平息。
“你知道公安系统上下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吗?!降谷零,你几岁了?你还当你是二十二岁的时候那样——”
看着那双含笑注视自己的紫眸,雪村猛然回过神,他缓缓松开掌心攥着的领口,甚至习惯性地抚平了上面的褶皱,而后仿佛一刻都不想多停留一般大步离开。
降谷零立刻追了上去,虽然四舍五入和那天做心理治疗时一样都是独处,但在警视厅里和在诊疗室里完全不同,他贴心地拉开了些许距离。
“雪村教官!您还没吃午饭吧,我知道有家餐厅味道不错,就在离警察厅不远的地方,不知道教官有没有时间……”
雪村打断道:“那家餐厅是贝尔摩德推荐的吧。”
降谷零踉跄半步,尴尬地摸了摸脸颊,姑且算是默认了。
“那是我推荐给她的,看来你的口味和她差不多。”
雪村连续按了两次电梯,做了个深呼吸,转头说:“降谷君,我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但还不至于到真对自己的学生下手的地步。我们过去的全部接触都建立在任务上,让你成为一个完美的卧底搜查官是我的任务,仅此而已。”
“那我比您混蛋,我是真的想对自己的教官下手。”
降谷零本能地想伸出手抓住前方那人,但这是在外边,他知道雪村教官在意什么,更不会放任他这么做,直接被甩开手太令人难过,于是他克制住了想要拉近距离的本能,认真说:
“第一次在警校的入学面试上见到时,我很想回答您的问题,但您没有开口,后来在警校里时就总忍不住想,要是下课以后能多跟您说几句话就好了。”
走廊里寂静下来,回答他的是电梯门彻底关闭的声响。
***
离开警察厅时天空飘起雪花,雪村拦下出租车,报了个地址。
他故意住在一个离警察厅很远的地方,上下班不方便是他当年拿来拒绝在警察厅任职的理由之一,但最终还是在管理官的安排下在警备企划课挂了个名。
他疲惫地靠在车窗上,这场雪似乎有越下越大的征兆,雪花胡乱打在玻璃上,仿佛已经能够感受到凛冽的寒风。
那段话是在证明什么?
降谷零说那段话是在反驳什么?
想到最后,雪村强迫自己留下了一个念头:如果那个年轻人当初还抱着其他心思,那降谷零的演技比他想象中更好,值得多一次夸奖。
他付过钱,打开车门,一只脚刚落地,下车的动作一顿。
一个人影站在他家门口的路灯下。
雪村关上车门,出租车从身后驶过,碾过薄薄的雪层,他目不斜视地路过那个不该出现在此处的身影,用钥匙打开门。
降谷零想要打开这扇门轻而易举,对他们这种人来说,一扇门的开启,钥匙往往是最不重要的东西,是否按响门铃才代表着尊重与否。
他断定那个人不会非法潜入他的家。
雪村按部就班地准备了简单的晚餐,吃完后整理厨房,而后去书房整理资料,那是目前他被委托处理的一桩陈年旧案的卷宗,他原本婉拒了,但公安部说这个并不急,年轻的刑警追着他恳求一定要帮这个忙,他最近空闲的时间不少,于是同意了。
如果不是管理官那边塞了个另有所图的病人过来,他应该已经把这份报告整合完毕了。
晚上十一点,雪村关上电脑,捏了捏鼻梁,习惯性地站到窗边远眺。
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那盏路灯上时,雪村开始怀疑,降谷零是不是真的潜入过他家。
书房在二楼,窗户正对院子外的路灯,站在路灯下的那个身影纹丝未动,仿佛一个雪人。
在那个人抬头看过来的前一秒,雪村拉上了窗帘。
***
书房的灯熄灭了。
也是,这么晚了,该睡了。
降谷零想,教官应该是在忙公安部的那个陈年旧案,或许明天他该去警视厅走一趟,虽然如今已经转变为电子录入,但那么久之前的卷宗,公安部那边一定还有纸质备份。
他随意过去看看,能帮得上忙的话,雪村教官就可以早点休息了。
一想到有关那个人的事情,他的思绪便忍不住逐渐发散起来,不知道雪村教官平常会不会失眠,很难说清是不是在组织里时他把睡眠时间压缩得太短的缘故,结束任务以来,他总是躺在黑暗的卧室内无法入眠。
希望雪村教官不是这样。
“这样很有趣吗?”
降谷零一惊,转身时脚下一滑,幸好扶住了一旁的路灯才没跌倒:“……雪村教官?!”
那个他细细剖析却仍旧不解其意的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面前,降谷零想起了当年在公共浴室的那一次,雪村教官也是令人难以置信地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就出现在了他背后。
雪村教官只穿了件浅色的高领毛衣,但臂弯里还挂着件外套,降谷零的眼睛悄悄往那件衣服上瞄了两眼,他见过雪村教官穿那件浅灰色的羊绒大衣,剪裁得体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再围上藏蓝色的围巾,如此一来便会消弭冷淡的眉眼带来的距离感,看起来温和又优雅。
他很喜欢那样的雪村教官,会让他想起第一次在警校入学面试上的初遇,那时候雪村教官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生人勿近却不觉冰冷,很难不心生好感。
“你是故意不穿外套的吗?”
降谷零回过神,不太好意思地说:“从警察厅追出来的时候忘拿了。”
他一出去发现雪村教官人已经不见了,当时只想着要快一点,结果竟然比雪村教官还早到雪村宅。
“穿上,回家睡觉。”
顿了顿,雪村教官又补充了一句:“以后不要再来了。”
***
雪村没管那个年轻人有什么反应,把衣服塞过去转身离开,鞋底碾过松软的雪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安静的雪夜中分外清晰。
一件厚重的外套从头顶盖了下来,雪村一愣,紧随其后的是连带着外套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的臂弯。
那是一个克制的拥抱,没有任何直接的肢体接触,隔着暖和的大衣,将身体的温度缓慢地传递给彼此。
雪花簌簌落下,闪烁于暖光的灯光下,从灵动逐渐归于沉寂。
雪村听到揽着自己的青年低声说:“谢谢你出来见我,这样我今晚一定能久违地睡个好觉了……”
[失温共感(三)·完]
轻轻碎掉,上中下没写完,偷偷摸摸回前面改成了一二三四。
下章一定要结束啊(握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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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失温共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