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乱流里没有时间的概念。
我不知道距离我开始跃迁已过了多久。
我开始忘记我在假面下的样子。
幸亏其他人的脸在脑海里还仍然清晰可见。
依旧没有找到朝昭。
也许是因为独自一人的时间久了,就连我也开始感到寂寞。
我控制不住地回忆从前,想要尽可能留住那些在不知不觉间消失的记忆。
听起来好像得了阿兹海默的老爷爷。
朝昭肯定会这么说。
她总是觉得自己没有过去,所以很少追忆往昔。
朝昭和我都拼命地想要抓住未来,可我们的出发点完全不同。
我是为了保护,保护日和,保护树花,保护她,保护世界。
她只是为了我。
朝昭的世界太纯粹了。
消失的那四年记忆还是对她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她很少会因为什么产生剧烈的情绪。
在她的生命里,最让她印象深刻、久久难忘的,大概只有那场雪。
白茫茫铺开了一地,散漫得漫天都是。
公园里人群来来往往,朝昭大概没发觉,她是最醒目的那一个。
不知道有多少孩子犹犹豫豫,扭捏着要不要去跟她搭话。
没有人敢。
包括我。
朝昭向来对自己的相貌没什么实感,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往那儿一站就是天上的小仙女下凡。
我混在孩子群里看她。
朝昭抱着她的小皮球,望着一个方向一动也不动。
“她是真的人么?”我听见有孩子在问。
“不,她一定是辉夜姬!”另一个孩子超大声地说,显然对自己的结论非常得意。
“哦——”
所有人恍然大悟。
朝昭听不见因她而起的喧嚣。
她的周围真像是隔了看不见的壁垒,形成了直径为三米的真空带。
我猜测她是在等她的爸爸妈妈。
没人觉得她没有父母。
这样一个孩子,怎么会有父母舍得把她丢了呢?
也许她是在等和她相约在这里的玩伴。
光是根想这种可能就觉得妒忌和心痛了。
那个家伙可真是该死啊!
居然敢放她的鸽子!
真是不可饶恕!
相信不少孩子在心里咒骂那个不知名的该死的家伙,恨不得以身代之。
到底还是没人有那份勇气。
终究雪是下大了。
人越来越少。
作为自惭形秽的一员,我虽恋恋不舍,也该走了。
走前回头瞅瞅,朝昭还在那里。
或许她真的在等着会收养她的老爷爷和老奶奶吧,幼年的我心里隐隐约约闪过这个念头。
我跑着回家,怀揣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期待,远远的就望见家里外面挂着的红灯笼,在风雪里微微摇晃着。
点点温暖的红光在一片银白里分外瞩目。
“奶奶!”我喊了一声,却不知自己想要再说些什么。
“吃饭了哟。”奶奶冲我摇了摇手里的筷子。
说来也奇怪,那天家里的桌上端端正正摆了三副碗筷。
我又往外头探了探头,雪越下越大了。
急匆匆地把晚餐一扫而空,我换了鞋子,对奶奶遥遥地喊了句:“我出门了!”
奶奶没拦我。
抄起门口的灯笼,打了把伞,我一路小跑着到公园的路口。
昏暗的天色和几乎毫无差别的周遭让朝昭的位置变得难以寻觅。
还好她那天穿了红色的羽绒服。
就算如此,这个呆瓜一动不动,也快变成雪人和雪地融为一体了。
我领着她回了家。
她冻成冰块的手被我捂了一路,好歹最后变暖了。
没告诉过她,那时候我满脑子都是“我捡了个辉夜姬”。
小时候我总拿这个哄她玩儿。
我告诉她说她是天上下凡来的小仙女,所以才没有四岁以前的记忆。
朝昭若有所思。
也许也是因为这个,她后来才这么爱看星星。
辉夜姬要回到月亮上去,朝昭会去哪儿?
这让小时候的我焦虑了好一阵。
连能变成人的怪物都有了,朝昭不会以后也要被天兵天将带回去吧?
解决这份童稚的烦恼的还是朝昭本人。
她一本正经地对我科普了种种天文学知识。
“哥哥,天上没有小仙女,只可能有外星人。”朝昭看上去还有点小兴奋,“我有可能来自一颗还没有被命名的小行星,那颗小行星上只有我一个人,我会有一朵玫瑰花,还会遇见一些奇怪的大人……”
好吧,她最近看了《小王子》。
我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朝昭不会被带走,真是太好了。
奶奶知道我们的一切想法。
她总爱拿我们开玩笑。
朝昭太傻,每次都当真,逗起来不好玩儿,她就每次都抓着我一个人霍霍。
当她告诉我“我自己捡回来的自己养”的时候,还未经人世险恶的我当真求了隔壁餐厅的平大叔,和他的儿子一起,跟在他的身后打了一个寒假的零工。
“奶奶,这够不够养朝昭了?”当我把钱推到奶奶面前时,她先是一愣,接着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虽不懂她到底在笑什么,这阵无疑因我而起的笑声还是让我脸红。
“总司啊,”她擦擦笑出来的眼泪,在我不解的目光里,给自己倒了杯茶,“朝昭对你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是你未出生的妹妹的替代品么?还是别的什么?”
“当然不是!”我大声辩驳,“朝昭她,朝昭她——”
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我换了种说法:“我想要保护她,一直陪在她的身边,让她的生命里再不会出现那个雪天。”
奶奶笑了。
这笑和刚才的大笑不同,带着点当时的我还不懂的意味。
“原来如此,”奶奶意味深长地呷了口茶,“男子汉许下的承诺,总得做到才是。”
“那当然!”我记得自己毫不犹豫地应下。
现在想来,奶奶早就预见了一切。
这个世界上的确没有天兵天将,但有邪恶的外星虫子。
朝昭没有含着泪回到天上,她只是最后望了我一眼,露出了一个纯净得一如皑皑白雪的微笑,在我们震惊到失语的注视下,带着原虫首领冲进了漫天的火光。
我没能来得及。
超越变身并不是毫无限制。
它需要体力和超越变身器的配合。
在消灭了三岛变身的最强原虫后,我们所有人都精疲力竭。
加贺美伤痕累累,我抱着日和,朝昭搀扶着我的拟态日下部,一起往快要倒塌的大楼外边走。
原虫首领气急败坏,在见到我们后直接舍弃了人形,试图给破坏他计划的我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他伸手召唤了雷蜓变身器。
朝昭叫我带日和还有加贺美先走。
“我是现在体力保存最完整的人。哥哥你实在不放心,等下还可以再回来。”情况紧急,她的语速很快,还带着点不明显的颤。
我信任她更甚于信任我自己。
我走了。
那些不对劲被我疲惫的神经抛在脑后。
朝昭为什么有意忽视了那个倒霉家伙?
后来我才意识到,她大概一早就做好了自己可能需要赴死的准备。
加贺美太傻,我绝对不会同意,只有最喜欢日和的日下部才是最有可能被她说服的人。
是不是愈想紧抓什么,那些东西就愈会从指间溢散飞洒?
在摇摇欲坠的建筑里,朝昭把那家伙一把推了出去。
我远远地看见她一张一翕的嘴唇,那家伙明显愣了一下,就和被突兀地按下了暂停键一样,一动也不动了。
“朝昭!”
我和他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朝昭看见了我。
她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对着我露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
在她决绝地扭头,带着原虫首领奔向火海的那一刻,我清晰地瞧见她紧抿着的嘴角。
不想笑就别笑了,朝昭。
明明都叫你别和一之濑那个混账小子学不该学的东西了。
爆炸产生的热浪把我们掀飞在地。
等我从眩晕中回过神来,那栋建筑已经彻底坍圮成了废墟。
余火还在奋力燃烧着一切可焚烧之物。
眼前这一片在高温下扭曲的空间恍惚间把我带回了涉谷事变。
朝昭现在就被埋在那下面。
一如当年。
我带着搜救队找到朝昭的时候,树花好好地在她的臂弯里安睡。
朝昭也闭着眼睛。
她往常总带着点健康的红晕的脸在那会儿却苍白得可怕。
怎么喊都喊不醒。
树花倒是醒了,一睁开眼她看见的就是被担上救护车的姐姐,半边白衬衫被染红得彻底,干涸的血迹从中心向外逐渐变浅,生死不知。
朝昭不是爱逞强的性子。
她只是有想要保护的东西。
为此,即便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她珍视的一切比她自己重要。
这么说来,我们还是很像的。
可我宁愿她自私一点。
圣诞节,我许了三个愿望。
想来神明不会怨我贪心——谁叫我有三个妹妹呢。
我希望树花每天都能开开心心的,和现在一样。
我希望日和能幸福地在这个世界里生活与微笑。
我希望朝昭能找到她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每天忙忙碌碌地为了那个未知的目标拼尽全力。
后来我知道了她究竟在做什么。
朝昭把日和带到我面前的时候,失而复得的喜悦和不可思议填满了我的心。
朝昭却和我说对不起。
说她一个人的工作进度还是太慢了,没能早点研制出能让原虫变回人类的解药,让我担心日和担心了这么久。
可她根本就没有需要说抱歉的地方。
日和的事和她毫无干系。
朝昭反驳:“我们是朋友!怎么就毫无干系了!”
“难道你们在没有碰面前的五年也是朋友么?”
朝昭沉默了一会儿,很快找到了新的反驳的说辞:“哥哥,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她往窗外望去,灯火斑斓,人影攒动,到了年底,烟花一簇簇地升空,于夜色里绽放,为冷昭昭的空气添了一份烟火气。
“对科学家来说,所有生命都是平等的。
“种族真的有这么重要么?
“横在我们中间的壁垒究竟是什么?区分人和异虫还有原虫的,究竟是DNA,还是情感?人类并非不能和其他智慧种族和谐相处,我们的敌人,从来就只有那些连最微小的幸福都不愿怜惜的家伙。
“一之濑因原虫而死,此间多少误会不必言说,归根到底他一生的悲剧因原虫而生。
“复制了人类记忆的异虫却没有人类之心,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
“拯救病人的同时却毫不留情地取走他人性命,嘴里挂着人类心胸狭隘容不下其他种族,自己却计划着将所有人类转化为原虫,真正的恶魔究竟是什么样子?
“我相信人类最终会灭亡,这是科学的真理。可不怀好意自诩高等的外星种族入侵?我想这绝不该是人类灭绝的原因。
“况且——我不想要你伤心。”
绝杀。
“这就是我的本心。而且,我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一份子吧,没人想要变成虫子的。这不仅是你的责任,也是我的。就算是太阳神也不是万能的啊——也没见他对丘比特的爱情金箭免疫嘛。”
朝昭是对的。
太阳神的确不对爱情金箭免疫。
与其说他是输给了丘比特,不如说他输给了自己。
在我们挖开了所有的空隙,翻遍了每一寸角落,却找不到一点朝昭遗留的痕迹后,我和日下部大打了一架。
没用变身器,拳对拳,腿对腿,最原始的肉搏。
本来就都是强弓之末,也没能无意义地发泄多久,就双双累倒在地上。
“有时候,我真想让你在地球上消失,无关日和。”
我听见他的声音,说实话,也许是因为性格不同(其实是因为声优),我们的声音并不太像。
“我不可遏制地感到嫉妒。明明我是你的拟态,我们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可为什么,你总是拥有的比我更多?”
我没搭腔。
“朝昭来到我们的世界,只用了一句话就说服了日和。
‘我已经研制出可以让你变回人类的药啦,日和,别担心,我们回家吧。’
她拍拍摩托车的后座。
“没有一点犹豫,日和就向她跑去了。我当然不甘心。如果来的是你,我绝对会和你吵上几句。可那是朝昭,日和最好的朋友。
“朝昭望着我,很认真地说,就算来的是哥哥,日和也会和他回去的。”
什么叫"就算”,这家伙是不是恶意篡改了朝昭的话。
“对于日和来说,你才不算是合格的哥哥啦。你从来不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只是想着自私地把她留在你的世界里——哥哥才不会这样做呢。他最先考虑的从来都是日和自己想要什么,而不是他自己。
“你要走的路还很长哦。”
朝昭对着日下部总司伸出手:“不是说你可以只做日和的哥哥‘日下部总司’么?还愣着干嘛,你想隔着一个世界做她的哥哥么?天才的朝昭做出来的药,当然不可能只有一颗啦。”
“明明你这么讨厌,朝昭为什么可以比你可爱这么多。”
还没等我骂他不知廉耻,就知道凯觎别人的妹妹,他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别顶着我的脸哭啊,喂。
“那栋楼在战斗的过程里晃得越来越厉害,我们甚至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就把我推了出去。我想救她的,但是,但是——”
“哥哥,我就是为了结束这一切才站在这里的。世界上断没有让无辜者牺牲的道理,总得让我做一回英雄吧。
“日和还在等着你呢,奶奶说过,男子汉许下的承诺,总得做到才是。小熊软糖在我的皮卡丘玩偶里藏着,别忘了吃哦。“
在不影响药效的情况下,朝昭并不吝惜给自己的脑细胞提供额外生长的机会。
多费点心思去改善药丸的口味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大事。
朝昭讨厌苦味。
即便每次熬大夜困到眼睛都睁不开了,她也坚决在不喝咖啡。
除非加奶加糖。
这就是为什么那份不知道挽救了多少人爱情的特效药被做成了小熊软糖的样子。
就连吃起来也是甜的。
“可是她叫我哥哥了诶。朝昭说,哥哥要最先考虑的是妹妹的意愿。但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心那么痛?”
我骂了他一句:“笨蛋,哪有哥哥,会放任妹妹去死的?”
加贺美拖着他那副下一秒就要躺进ICU的身体,骑着单车赶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我们俩用着毫无差别的两张脸,瘫在废墟里,双双哭得泪流满面。
他都分不清哪一个是我,哪一个是日下部了。
服了这个手机版,我不太熟,中间出了一点大差错,害我改了好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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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