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新世纪爱情形态学 第3章 Billie Toppy

家里的裁纸刀一直放在桌上，这段时间它格外繁忙，信和明信片寄来寄去。夏天、假期、毕业，三个词加起来似乎顺理成章就组合成“旅行”。

平板时不时就会响起，天南地北不知道在哪玩的朋友们常常不顾时差打过来，随便打个招呼就转后置摄像头，然后说一句：“快看！超——美！”

库洛姆逐渐习惯了这个，好像还乐在其中，她每次都笑眯眯地和我朋友们打招呼聊天。这些朋友都是我的现在，很可能成为我的未来，也大多参与了我的过去。

按理说我该问问库洛姆的过去，她的成长，她的朋友，也得仔细讲讲我自己。但就像所有头一回给盆栽换土的新手一样，我打着圈无从下手，不敢去碰那盆土，怕伤了那团根。

库洛姆是孤儿，很不容易，我一直这么告诉自己，要想说她会说的。

C和F如今很少出现，她们性格各异但都讲究私人空间。没人讨厌库洛姆，但生活习惯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

偶尔我会在卧室看见C趴在床上，或是F躺在地上，问：“怎么了？”

只会得到恹恹一句：“没什么。”

看上去根本不像“没什么”。我和姑姑说了这种情况，她是女巫，或者说灵媒。

虽然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她真的有“通灵”能力，就像我清楚自己真的能看见幽灵。

“但要通过媒介。”她说着，粘满碎钻的长长美甲扫过塔罗牌、灵摆、蜡烛和水晶，“而且我看不见她们。”

她看不见C和F，也看不见其她幽灵，但每个人长处不同，姑姑在感知人心和预知未来两方面天赋异禀。

我小时候很喜欢缠着姑姑讲未来，未来好遥远又好缥缈，正因为那代表着仿佛永远不会到来的很久很久以后，我才会想知道。

长大后就不一样了，我开始躲着姑姑，怕她看出我无能的心和无望的将来，她曾说：“人生一向惨淡。”

从前我自信能将世界收入囊中，现在我忙碌于用社交掩饰空虚，如果知道未来像涮笔桶，我会更坚信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姑姑说C和F很虚弱，我问为什么，她说幽灵也终有一死，C和F的时间快到了，没人能左右生死。

我喃喃自语：“原来人会死两次吗？”

“谁和你说幽灵是死人变的？”

“那幽灵是什么？”

“幽灵是心的变体。她们不属于人类，她们源于宇宙。”

我不清楚她的理论体系，脑袋空空地“嗯嗯嗯”了五分钟。姑姑最后说：“顺其自然。你长大了，该知道朋友们也有自己的归宿。”

她不知道，我最听不得这话。但没办法，正如阻挡不了时间流逝，我拦不住C和F的命运。

有次视频时朋友问我：“你怎么不出去玩？”

我反问：“罗马有什么玩的？都去过了。而且现在好热。”

她“嗯？”了一声接着说：“可库洛姆很少来啊，你不带她走走？”

于是我和库洛姆出门。没出远门，只绕着家附近闲逛，一天一条街，完成基础任务就回去。

对罗马的了解没有增多，稀奇古怪的首饰和冰箱贴倒买了不少，我们家冰箱现在看上去像经验丰富的环球旅行背包客。

在发现首饰盒真塞不下了后，我终于下定决心把这些玩意全翻出来整理一遍。库洛姆也拿出她的配饰，哇，琳琅满目。

第一次见她我就注意到了，虽然看上去身形脆弱、文质彬彬，但她身上首饰可一点不少。

我眯起眼睛，伸出两根手指笃定地说：“看上去至少200克。”

虽然初衷是整理首饰，但在搭配交流中，我们糊里糊涂开启了一场换装游戏。

我比库洛姆高一点，挑她的宽松衣服才能穿上，她穿我衣服时袖子和裤腿总长一截，很容易就被我故意绊倒，在我笑时她又开始反击。

闹完后才开始正经试衣服，她很瘦，锁骨相当明显，我有点怜惜地点点她的身体。她本来穿的低腰牛仔裤，肚脐下压出一圈凹凸红印。我chocker和手上戒指都摘下，对比我们皮肤的痕迹。

她可能有点痒，抖着笑了两下后就勾着我脖子往她那带，一口咬上我肩膀。不算轻，听到我“嘶”声后她才安抚性舔舔，又拿偏凉的嘴唇压上，好像是在镇痛。

她摸到我后腰的一处疤痕，摩挲着轻轻问：“是十岁那次吗？”

我点头，“嗯。”

一场为了求财的大型绑架案，绑匪在走投无路的最后开始杀人，我没完全躲开，腰上挨了一刀。

空气重新冲进我们之间，库洛姆眸中闪动奇异光泽，她拉开点距离定定看着我，说：“我会保护好你的。”

我恍然间像听见海妖低语，她的声音直直穿进脑海，让这句话理所当然得像春种秋收、昼夜更替一样刻在我心里。

有时候、很少的时候我会半夜出门一趟。

电影声音调很小，细绒薄毯在腿边堆起围墙，库洛姆闭眼，脸藏在阴影中，她十几分钟前躺下。

我倒空手里的可乐才想起这是家里最后一罐，睡意很浅，电影还有一半，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出门。

一起身就被库洛姆拉着，她声音很低很轻，带着困意问：“你要干嘛？”

“去超市买点可乐。”

“现在？”她鼻子和眉毛一同皱起来，“现在是十一点吧。”

“我去楼下那家，很近很近的。”

最后她也起床，打着哈欠和我一起出门，在碰到冷空气时我一个激灵，转头一看，库洛姆眼神已比我还清醒。

我心下有愧，打扰别人睡眠确实罪无可恕，说：“要不你还是回去睡觉？我可以自己去的。”

她揽着我胳膊，视线流转于整个街道，没看我就答：“是我不放心你。”

夜里暗得能清晰看见天上星星，街道很静，我也不自觉屏息可，能因此产生错觉，库洛姆好像突然消失，脚步和呼吸都和幽灵一样轻。

我想起有一周没见的C和F，问她：“你会消失吗？”

她被我问得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摇头，说：“不会，我永远不会消失。”

打烊的商店在路边肃穆列队，我们走向唯一的亮光，红色招牌，白色室内。晚上的罗马像几百年前的罗马，我和库洛姆也好像幽灵，我羡慕幽灵，幽灵不用过死的门。

我忽然想着，我愿意支付买可乐跑空的代价留住现在，我确实离不开她，也确实想念这一刻，我希望我整个人生都像现在这样。

家里有本书，里面是我十来岁时做的标本，大多是树叶，还有一部分花。

严格意义上说那也不算标本，只是把花花草草夹进本子压成薄片，压干压平。本子大概60页，我只用了不到三分之一，剩下的都是空白。

库洛姆又要出门两天，她今晚住在台伯河对岸。我们之间没有时差，早上十点我起床，说：「早安。」她也会回：「早安。」我中午十二点半发消息时她也刚吃完饭，晚上十一点打电话，她说她正想打电话和我道晚安。

“你能给我带点花和叶子吗？”

“什么样的？”

“适合夹在书里做标本的。”

她带来了一束小雏菊和一根橘树枝，我把橘树叶洗干净夹进书里，小雏菊压扁，夹了半束，另一半放进花瓶，和我当天带回来的黄色小苍兰做伴。

在库洛姆回来的第三天，我们动身去海边准备待上五天。走之前我回头，像突然碰到静电，我意识到花可能活不到我们回来，夏天也快要结束了。

库洛姆要回法国继续学业，而我只会待在意大利。其她人新学期开始的那段时间我应该会去找妈妈，她可能会给我一份工作，也可能什么都不需要我干，让我继续当家里蹲。

收发信件和明信片；去live、去club；偶尔去朋友家串门；出门旅游，独自一人或叫上空闲的朋友……我会再认识新的人、新的网友，身边圈子或许还会更新换代。没有感情可以超越时间和空间继续延续，我深以为然。

这种戏码太稀松平常。和一些人相遇，和一些人熬夜看戏，和一些人吃饭、喝酒、聊天，我们都在这段时间投入真真切切的感情，又很快要抽身离去，这只是生活的一个片段，夏天的一块拼图，导航的一段绕路，最后大家都要回归正轨，而时间继续流淌。

C击节赞叹：“你真是大思想家，人渣。”

海很清天很蓝，太阳和沙把库洛姆也烘得暖和起来。我给她涂防晒油，在大笑后又突然沉默下来，这类场景发生了四五次。

我在折磨自己，但库洛姆是另一当事人，她不得不承受我带来的痛苦。

“你不相信我。”库洛姆声音很平静，但我看见她眼泪快流下来了。

她靠过来抱着我，我看不见她的脸，毛茸茸的头发蹭在我的脸上、脖子上，她说：“等秋天到了，我回来陪你吃洋蓟。”这吸引力还真有点大，我答应下来。

她说：“你很好的，也会越来越好的。”

如果是心理医生或精神分析学家对我说这种废话，我一定会让对方吐出诊费，但这是库洛姆，我们互相馈赠了一场奇遇。

回来后第二天，库洛姆看着桌上漫出花瓶的金合欢发了会呆，我猜她在透过花看我。

她说：“你是想回到之前吗？”

我脑内一阵眩晕，只觉疲惫，“毕竟夏天结束了。”

“那我们去南边！”她提高音量，紧紧抓着我的手，“哪里都行，世界这么大啊，我们去夏天还在的地方。”

瞳孔骤缩、心跳骤烈，我的灵魂被她扯出来，终于碰到太阳但注定灰飞烟灭。这一刻我对库洛姆的爱达到顶峰，我喜欢她坚定不移地向我迈步——这就够了，我得到的已经够多，也是时候回到原来的地方。被抛弃很不好受，我不想抛下谁，但我更留不下谁。

“你有自己的生活。”我摇头，拿另一只手盖上她的手，钻进指缝把她的手指慢慢掰开，“你说，我们还能像现在一样生活吗？”

她卸了力，手腕和肩膀都在抖，对我轻轻摇头。

本章标题是Men I Trust的一首歌，据说这歌写的就是之前提到的电影《水牛城66》，我喜欢歌胜过电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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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Billie Toppy（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