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色的地皮显出一种奇怪的紫色,脚踩上去有股黏腻的凹陷感。土壤是不健康的色彩,这儿贫瘠得不长草,四处是干枯的带刺荆棘。
在夏季飞着火星的空气里,沼泽的阴冷给它增了增湿,那点阴冷颇有些向凉爽进化而去的意味。
泥泞的路上时不时出现的气泡格外渗人,它们是潜伏在地下的魔鬼做出的警示,竟像是搅动着地面,在沼泽很浅的地方缓慢呼吸一般,每每经过都让人有些头皮发麻。
起初的威尔逊以为那只是泥里的小虫子搞出的动静,没想到惊扰了可怕的大家伙。它从潮湿的泥土里猛地钻出,纤长的触手格外高大,浑身的倒刺在阴暗的光线下带着骇人的光泽。
我顿时被惊得一个激灵,在夏日阳光里昏沉的脑子清醒过来。还好我们已经不是当初什么都不懂的迷路小孩了,一个侧身我便躲开了脚下钻出的触手。暗紫的触手皮滑溜溜的模样,我分神打了一会儿它的主意,触手的下一步攻击就到了。
我飞快转身,眼睛一扫便发现一道黑影自右方袭来。腥臭的触手夹着呼呼的风声猛地抽向地面,尖利的刺在地面上留下几道长长的划痕。
又是旋转着抽出几鞭,我反手拿过火腿棒,脚步一顿一发力便冲向前方,险险避过一击后重重回击到它身上。
威尔逊原本正不慌不忙地走在前方,这时候池塘边的蚊子凑了过来。它长得个头很大,全然不像正常的昆虫,两只泛着油光的大眼,一刻不停的双翅拍动着发出惹人厌烦的嗡嗡声。尤其是它被血液所吸引朝着威尔逊就飞了过来,就像粘在身后一样难以摆脱。
威尔逊看着它觉得实在恶心,一跨步避开了地上水洼般的小池塘,踩在它周围的一圈干枯的杂草之上,躲过了那只蚊子 。接着抬手就朝那家伙头上打去,蚊子个头很大,一击就中了,还想绕在威尔逊身边嗡嗡乱叫的时候就被接下来的又一棒给击落在了地面上。
威尔逊注意到自己脚下似乎踩到了一条烂鱼,腥味被掩藏在泥里,他也是刚刚发现。
一般这种情况下——一只触手贴着他的裤腿猛地窜出,威尔逊扬手就是一火腿棒,打在强有力的触手之上。
当然一棒是不够的,威尔逊又是移步躲开,在触手胡乱一阵抽打过后又迎了上去,倒刺刮在手中的武器之上发出皮肉与粗糙表面接触的摩擦声。
规律,踩着点子进退有度的威尔逊更像是在游戏。
左一棒右一棒,击打在皮肉上的闷响和触手在空中抽打的清脆声音有点瘆人。
我们以风卷残云之势清除面前挡路的触手,威尔逊得到了一块触手皮,他说他拿这个可以做一件非常好用的雨衣——和眼球伞一样好用!
说是好用,但获取方式有点麻烦。我在兜里乱摸,掏出一小块近乎干巴的仙人掌干来。它原本是鲜嫩的烤仙人掌,外皮焦脆内瓤水嫩,现在放久了成了不干不湿的脱了一半水的仙人掌干。
把它塞进嘴里后,一边的威尔逊指了指我们身后的一栋歪斜的破烂鱼人房,果不其然附近就有一只鱼人。
猪人是友好的生物,可它们不是。浅绿色的皮肤,浑身布满了小刺,它们挥拳时就像挥着一把狼牙棒。
“沼泽里的东西似乎都带刺。”威尔逊可能是这么想过。
身强体壮的鱼人发现了我们,张着大嘴冲了过来。以它在沼泽地里飞快的行进速度,一个俯冲就到了我们面前。
威尔逊一直不太敢惹它们,尽管杀掉鱼人能获得一些味道鲜美的海鲜。为了食物和触手狼牙棒,威尔逊经常在沼泽里溜圈,见到地上的战利品就赶紧捡起来跑开。
我以我最快的速度抓起地上还在活蹦乱跳的鲜鱼,脚下在冒泡的地方已经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了。这感觉刺激着我的神经,沿着脚踝一路向上,催促着赶快离开。
威尔逊绕过地上的针刺灌木丛,鱼人的仇恨消失了,它从亢奋的攻击状态恢复了平静,重新到别的地方活动去了。
“走吧。”我见威尔逊手里的两块触手皮,便知他刚才招惹到鱼人是为了地上的触手皮。
触手、鱼人、哦之前还有蜘蛛来着,它们的混战总能给我们带来出乎意料的惊喜。
我们向沼泽外走,一路上又碰见不少乱跑的危险鱼人。可马上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在一直没有探索到的前路,脚下深紫色的地皮忽然变成了一小块金黄的干草地皮。
三棵光秃秃的荆棘树,中间围着一间罕见的猪人房。
没错,不是沼泽里常见的鱼人房,在鱼人居住的沼泽里是不应该会出现猪人房这种建筑的。它们很好分辨,歪斜破败又肮脏的旧房子就是那群张牙舞爪的鱼人们的,外观漂亮干净的就是友善的猪人们的房子。
“啊,这是……”
在猪人房前的小空地上,一只形状奇异的曲柄零件出现在眼前。
威尔逊在口袋里一阵乱找,抽出一张泛黄的图纸,一对比便发现是其中上面的一个。
威尔逊跑过去把它捡起来塞进背包,我想他一定是很高兴的,这代表着我们距离离开这里又更近了一步。
返程的路上我跟着威尔逊去了猪村,现在黄昏将尽,尽管四处是橘红的昏暗色调,即将“熄灭”的太阳让人心情好了不少。
“咚咚咚”
“请问格利西里乌斯先生在吗?”
盛夏的日光就是最好的生长剂,猪人朋友门前的那几株花草现在开得五彩缤纷,一朵朵都精神百倍。
“吱呀——”
木门扫过毛绒绒的草坪,最后停在一朵素净的浅粉花朵面前。格利西里乌斯并没有因为我们这样不合时宜的拜访方式而感到不满,他热情地邀请我们进屋一聚。威尔逊拎着几条刚刚停止生命不再蹦哒的鲜鱼,表示想问他一些事情。
“快些进来,夜晚时我们不可以在外面停留,怪物会吃掉你的灵魂。”
他的小屋里点着温暖的灯,我甚至可以看到里面贴着金银花纹的墙纸,很多盏精巧漂亮的壁灯,壁炉里冰蓝的火光散发着清凉的温度。
我们被领到一张小圆桌前,威尔逊挨着我坐下了,抓住了我的手。原本想坐到窗边不打扰他们谈话的我只好留在了那里。
猪人更信任威尔逊,他们交谈关于这个世界的秘密。我一般情况下是队伍里负责干活的那个,研究今天晚上吃什么。
“我的朋友,你应该不介意善良的猪人先把晚饭做好吧?哦!天哪,我想我可以请你们留下来共进晚餐!”
格利西里乌斯对于威尔逊带来的鱼和蛙腿表现出了一股极大的兴趣。他拎着它们匆匆拐进小屋的厨房:“快看看,这鱼多么新鲜……嗯,我打赌这一定是沼泽的鱼!天哪,沼泽的鱼——有一股沼泽地的味道。”
威尔逊坐在外面听到他自言自语般的感叹,那句“沼泽地的味道”让他偏头看了我一眼。不得不说这名猪人实在是懂得很多东西,他连我们在地上捡来鱼这件事也知道吗?
不过就算是威尔逊要回基地自己做吃食,我们吃的也是地上的鱼和蛙腿,现在拿来送人好像也没什么不妥。
猪人烹饪的速度很快,我们在等待的时间里不过是兴奋的发现了小屋里的一套西洋棋,还没来得及偷偷看一眼就被他的脚步声给打断了。
“尝尝我做的鱼汤!”
格利西里乌斯将端着的鱼汤放在了桌面上。我看见红白格子的桌布被弄皱了一点,伸手将它抚平。
威尔逊原本放在身侧的手又伸到桌面上来,把我那只整理桌布的手给牵了回去。
“这地方有那么危险吗?”我原本没觉得奇怪,现在到被他谨慎的动作弄得有点紧张了。
格利西里乌斯端上鱼汤后又转去了后厨,哼着调子轻快的小曲。我们刚才注意到小厅里的架子上摆着许多乐谱一样的纸张,靠窗的杂物柜上放着一把口琴和一支排箫。
威尔逊刚进门时,目光在排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终于,猪人忙完了所有的晚餐,不得不说这比我们的原定的晚饭要丰盛太多了。特别是吃到了在威尔逊食谱里没有的东西和流落饥荒世界以前才吃过的食物。
“我感觉好像回到了从前。”我用蛋奶饼塞满整个嘴巴,然后灌下一口清爽酸甜的苹果汁。
鱼汤鲜香可口,我顾不得烫便盛了满满一碗一边吹着一边小口地喝。威尔逊看着我的动作还莫名笑了半晌。
“可能是我的吃相太滑稽了。”我心想。
事实上在你完全见不到这些东西之后,再次吃到嘴里那是一种多么美妙的重逢感啊!我已经顾不上那些有的没的了。
威尔逊见到这么多饥荒世界从来没有的东西,一时间也很兴奋,不过想要询问猪人的问题还在困扰着他,他没有激动地发表一些言论。
我见着时机差不多成熟,赶忙捧了桌上的那碗布丁稍稍移了移椅子,用焦糖的甜味塞满自己的嘴。
我的存在会影响猪人对我们的信任,也许暂时回避能让它更好地向威尔逊道出一切。
威尔逊先是和它谈了些关于屋子里的东西的事情: “我看那边的柜子上放着一把口琴,你懂音乐吗?”
格利西里乌斯摇晃着杯子里暗金色的苹果汁:“我热爱音乐,但是仅限于研究乐谱。”
他忽然顿了顿,似乎在这个话题里发现了些新的东西:“你知道那排箫的用途吗?”格利西里乌斯忽然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的模样稍微靠近威尔逊。
我用小银勺将布丁往嘴里送,目光流连在窗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嗯,不知道。我曾经在格罗姆的雕像旁边捡到过一个,至今不清楚该怎么用它。”我正听着威尔逊的回答,忽然感觉椅子连带着坐在上面的自己被人往圆桌的方向一拉。
“吱——”
我低头看去,一只苍白的手抓着我的椅背,然后用力一拖——哦,看来我不需要再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
威尔逊的意思是让我也跟着一起旁听,原本说悄悄话状的格利西里乌斯露出一个明了的表情,身体靠回椅背清了清嗓子道:“抱歉这位朋友,我刚才还以为科学家先生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请不要误会,以后说什么都不要在意,我们是一起的。关于这件事,还请你说的详细一些。”
威尔逊把我的椅子拽得有点歪斜,以至于现在我们的椅子一个挨一个的跑到了一块去了。尽管我觉得有点失礼,但是显然现在关于排箫的问题咨询更加重要。
我挺直腰板,肩膀就挨到了身边的威尔逊。为了不让他困扰,又窝进了椅子。
“当你吹奏排箫时,会让周围的生物快速进入睡眠状态。”
“当然这种强制催眠不会是永久的,它只能保证一段时间内它们陷入沉睡。”
“它的声音具有异样的安抚魔力,假如有个什么大家伙在发怒的话,排箫吹奏出的乐曲可以很快安抚它。”
格利西里乌斯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了,末了喝了一口苹果汁:“对不住了我的朋友,尽管我很想把它送给你,但是这是我唯一一把排箫了。”
“谢谢你的好意,不用送给我,我在格罗姆雕像旁边拾到过一个。”威尔逊对于猪人朋友的友善格外感激,他看了看放在杂物柜上的排箫,又一次发问:“你知道它要用什么制作吗?”
“曼德拉草,科学家,这个你应该比我清楚。”格利西里乌斯似乎明白威尔逊问话的意图,但他还是接着解释下去,“还有五把沼泽里生长的那种芦苇,一根长长的草制绳索。”
威尔逊对他的回答深感佩服,夸赞了几次他的博学多识,又问到:“我想……你应该也知道每个季节都会光临饥荒大陆的巨大生物吧?”
格利西里乌斯担忧地望了一眼窗外浓稠的黑暗:“当然……嗯……现在是夏天!”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慌忙起身奔进了里屋,“我的朋友们,请我一下,我得去找我的笔记本。”
威尔逊盯着他的背影,不知思索着什么。
“看看这个,看看它多可怕。”
“我肯定见过,哦……我都不知道我活了多长时间了。”格利西里乌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好像在回忆着什么。
“巨大的怪物,疯狂的火苗。”他的手指指着笔记本的一页,上面凌乱的涂鸦拼凑成了一只古怪的家伙。
威尔逊凑过去看,桌面底下的手扯扯我的小指,我也伸着脖子去瞅。
“它好像蚊子……不,不是蚊子,是只大苍蝇?”威尔逊自言自语到。
格利西里乌斯笑道:“哪里是大苍蝇这么简单,那是一只浑身布满鳞甲的怪物。它不畏火焰,能操控火焰。”
“它有着可怕的力气,拍打地面时周身都会冒出大火苗来!”
“哦天哪,一只喷火的龙蝇足以毁灭整个猪村啦!”
“不过我们的国王到是不会有事。”他插了一句题外话。
“为什么不会有事呢?”威尔逊抓住他这句无意间的话。
猪人故作高深的摇头晃脑:“国王不仅拥有无数的财宝金子,还很厉害。虽然他没办法和怪物抗衡,但怪物的攻击对他是无效的。”
“更何况他周围的方尖碑是不可摧毁的。”我猜测到。
威尔逊终于不再拉我的手指了。
格利西里乌斯接下来又和我谈了半晌有关猪村和猪王的事情,然后我才迟迟将话题插回来:“那我们如果想打败火蜻蜓,该怎么做呢?”
这时候格利西里乌斯完全把我也当成了好朋友,信心满满地拍拍胸脯:“我有一个完美的计划,可以顺利消灭它!”
但聪慧的猪人显然什么都料到了:“不过我觉得科学家先生应该早就知道了,这次来是为了确认一些猜想吧?”
“需要准备的火药的份数——”
猪人摇了摇手指:“需要能把对方干掉还不至于烧掉战利品。”
“你一定知道因为龙蝇的属性,所以不担心它稀有的龙鳞皮被烧掉了。”
格利西里乌斯从笔记本里取出夹在其中一页的一张小纸条,把它递给了威尔逊。
“哦,天好像要亮了。”他回身望向透出半丝亮光的小窗。“我们谈了这么长时间吗?”
威尔逊感激地连连道谢,将纸条收好起身准备告别离开:“非常感谢你的帮助,等有空了我们给你带更多的新鲜玩意儿来。”
格利西里乌斯帮忙打开了门,夏日干燥的气息喷在脸颊上,威尔逊却格外的高兴。
他几步出了房门,我的身子也被拽着跟着向前时,才发现我的手还被他牵着。
步子有些凌乱地走过门口的鲜花,我的衣摆扫过茂盛的草叶,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猪村在晴朗的夏日里又活过来了,猪人们纷纷出门闲逛,而最富有智慧的那只猪人正坐在家里洗盘子刷碗,刚刚拜别了好友,没准还在期待和我们的下一次见面呢。
桦树边的树桩窝里,浣猫咪咪地叫着,伸展了一下毛茸茸的胖身子,翘起尾巴来用尖利的小爪子扑捕蝴蝶。
它当然不会受夏天这点气温的影响,跳得欢快极了。
威尔逊看了几眼地图,我们走上那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归家之路,半途他捉到一只浣猫,那猫扑着了一只蝴蝶,然后扭着身子逃开了。
威尔逊站在原地没去追它,弯下腰捡起那只蝴蝶翅膀,扯开两半递给我一半。
“哦,好像在饥荒世界里,这种吃蝴蝶的事情和吃糖块一样了。”
我把蝴蝶翅膀塞进嘴里,耸了耸肩:“用不着吃糖块,它味道就挺好。”
威尔逊露出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