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受害者发表意见的时候了。
今天我起得很早,早到天还没有亮——事实上就是为了在太阳没出来的时候多干些活计——摸着黑开遍基地的箱子,终于翻出了那顶下洞穴时戴过的矿工帽。
今天的威尔逊不是小矿工,他是夜色里一抹靓丽的风景线——手执斧头的辛勤伐木工。
我们最好随身携带一小捆木柴,因为那样能随时随地搭建营火和制造木甲。如此一来应对突发状况就能得心应手。
而用铃铛砍伐的那片小树林已经被狗牙陷阱工程给消耗了大半,包括干草,它们都用来搓绳子了。
“事情发生的背景需要说这么长时间吗?”
对面的威尔逊打断了我的叙述,我清清嗓子咳了两声:“其实这件事也不是什么大事……”
威尔逊摆摆手,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夜晚能见度极差,但是砍树不比战斗,它不需要多么稳定的照明,威尔逊戴着矿工帽就足够了。
“这个也要介绍吗?”
我耸耸肩:“要不要我再动用几百字描写一下你帅气的脸庞和……瘦弱的身姿?”
威尔逊抓起格罗姆把它丢在了我的脸上。
我拎着提灯在森林里找蓝蘑菇,这边没有一丛萤火虫,因此我很难看到威尔逊在不远处砍树的模样。
夜风穿林,树叶沙沙作响。周围没了蜘蛛巢格外的安全,于是我没穿任何装备护甲,一手提一只“垃圾袋”,一手从里面拿出干果吃。榛子仁又香又脆,梅子干酸甜可口,这让我找回一种坐在沙发上惬意地看着电视节目的错觉。
脚下的土壤十分干燥,连带着上面一层又短又稀疏的草皮都枯黄了几分。但那些树却像是从强烈阳光里汲取了养分似的,长得越发的高大挺拔,树叶浓密鲜亮,我用手拍了拍树干,真是一块好木材。结实的树木在我手中提灯的照亮下格外巨大。
等等……树有这么高?
虽然已经习惯了常青树动不动就突然蹿起来生长的场景,但刚才这颗树的动作似乎有些奇怪。
它就像一个原本蹲在林木间身披绿叶的大树扮演者忽然站了起来,那简直像座裹着一层绿叶的高塔拔地而起。
我从没见过这种场景,但是伴随着威尔逊在不远处砍倒的一棵树落地的声音,地面上被灯光照亮的一小片圆形光圈里,猛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
一阵精神不济的头痛之后,我只感觉后背一麻,紧接着疼痛传遍全身。
此处没有蜘蛛,也不会有其他敌对生物,那么……
我偏头看向身旁的“树”。
“啧啧啧,这是大自然发怒的结果。”
威尔逊显然对于这次我自己的打断感到不满,他似乎也很想知道事情的经过:“你还要不要讲了?”
“当然,因为马上就是关键时刻。”
偏偏我赶上了一个非常不凑巧的时刻,在我抬头的那一刻,树人的下一次攻击就到了。我永远忘不了贴着脸被人用小树枝狠狠打的感觉。那简直太糟糕了,就像有人拿粗糙的木头棍子狂甩你的脑袋。
这一下着实不轻,我甚至听出了它树枝组成的“手”挥动时有种刀剑划破气流的骇人声响。尖细的树枝和坚硬的针叶都是它的武器。我被抽得脑袋开花,眼前一片血色氤氲,忍不住惨嚎一声飞快地闪避,拔腿就跑。
这一转身就扑到了威尔逊的身上。
“我当时还以为自己抱着个怪物,一股血腥气。”
我无奈地叹道:“现在怪物身上还有血味吗?”
威尔逊把他的机器摇得“嘎嘎”响:“没了,饥荒世界就是这么奇妙,一盘饺子就让你又活蹦乱跳。”
“活蹦乱跳?我又不是池塘边的青蛙。”
威尔逊严肃地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个形容词确实不大恰当:“那就是恢复到之前效率很高的工作状态。”
“……”你的同伴就是为了连轴转的工作而生的吗?
当然威尔逊只是在开玩笑,因为在我的脑袋被戳成筛子之后,他塞给我一块火龙果派救急,然后自己就投入了战斗之中。
树人的行动迟缓,它是一棵高大的常青树变化而来的。有着两条长满树叶的树干做的腿,依稀还长着人的模样。攻击时的速度却不慢,双手有力地拍击,只是树枝组成的手却像钢刀一样锋利。
威尔逊没被这个大家伙给打到,他渐渐摸清了对方的攻击频率,很快进入了苦战模式。树人长得就很结实,想要战胜它还要费些功夫。
我裹好受伤的脑袋,很快也上前加入战斗,在重复了一段时间的机械动作,挥动武器到手臂酸痛时,我们才终于撂倒了它。
皮糙肉厚的树人轰然倒地,地上只留下了一块块堆积在一起的木头和一地的紫色怪物肉。
“这木头……”它们和普通的原木长得不太一样,颜色偏深,最古怪的是,不规则不平整的木头上还有一张有些狰狞的脸。
“是活木!”威尔逊惊呼,他仔细翻看手中的木头,它们更加光滑一些,颜色更深更沉。拿在手里也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好像这长着脸的木头有生命似的。
威尔逊把它们都塞进了背包:“我马上——我有预感,我能制造出最厉害的魔法机器了。”
我对此表示期待,也许当威尔逊了解了更多这个世界的高深奥秘之后,我们就能轻松应对那些威胁我们生命的怪物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我讲完了一切,阳光打在遮阳棚破旧的紫色布帘上,这里是隔绝了外面炎热的一片阴凉。我手里端着一只外形优美的杯子,里面装满了淋好沙拉酱的水果丁。
“啊,水果沙拉真好吃啊。”
威尔逊作势要抢我手中的水果沙拉,但最后只拿到一小块火龙果:“做这种食物就等于浪费水果资源。”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以后不要把自己做了坏事遭到的报应推到朋友身上。”
我认为这是威尔逊砍树砍多了的报应,然而被森林的守护者树人先生抓到的并不是他这个罪魁祸首,而是我这个倒霉蛋。
“难不成你就一棵树都没砍吗?”威尔逊不太满意现在我们两个人同挤在一个遮阳棚里的状态,但再建设一个就要超出灭火器的范围了。显然他把对这件事的怨念发泄到反驳我这件事上。
威尔逊看着没继续说话的我,又透过搭起遮阳棚的木头架子望了望外面,抄起地上的西瓜帽倒扣在我脑袋上。
“用冰箱里的怪物肉拿去换一些大肉回来。”
我迫不得已被赶出了遮阳棚,威尔逊跟在身后一同出来。
“嘶……那你在基地里干什么,研究炸弹吗?”
他指了指地面上散落的各种材料,告诉我木炭还没有正式加入它们的革命队伍。
“我当然不会在基地里呆着。”
威尔逊拿好那把华丽的鹅毛扇子,指了指森林的方向,做了一支许久不用的火把。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你要干违法乱纪的事情了。”
威尔逊再一次用他的那句话回敬我:“难不成你就没烧过树吗?”
也对,在饥荒世界的丰富体验实在惊险刺激,挖过坟烧过山,连小动物——尽管大部分都是小怪物——也残忍地杀害过。我们的经历丰富多彩,等以后找到回去的方法,一定要出一本饥荒自传,那样一定会在镇子里卖到脱销。
我又开始漫无边际的遐想了,好似打在身上能把人剥掉一层皮的阳光是故乡穿透云层的暖光,脚下蔫黄的草皮是长到膝盖高的花海。
我的心情莫名飞扬起来,在几乎带着火星子的干燥热风里,绕过脚底的箱子拿出冰箱里的怪物肉和冰石——冰箱里没剩下多少东西了,除了非常充足的肉干以外就是一些青菜瓜果。我莫名想到通向猪村那条卵石路经过的小池塘聚集的地方了。
“威尔逊,等到一会儿天凉快下来,要不要一起去钓鱼?”
他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再看我时眼中带着点难过:“我们暂时还没有权利休息……至少现在是这样的,我相信总能结束一切的。”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我只是忽然想到过去……但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到底来自哪里?”
威尔逊表情怔怔的,尽管我们还在行路,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他的迷茫。但不管怎么样,在这趟永无休止的旅途之中,我们是永远的朋友。
怎么会永无休止,威尔逊不是发现了那些零件和基座吗?
我的目光回到有些黯然的威尔逊身上,他有些怏怏的,不知在思考什么。
“好的。”
“以后夏天等凉快了,我跟你一起去钓鱼。”